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福利姬是指那些藏匿在互聯網角落,售賣自己大尺度照片、視頻的女孩。這些女孩遊走在灰色地帶,憑藉身體賺取利益,頻繁受到言語騷擾、隱私洩露、甚至遭遇網絡或現實暴力的風險。更讓人擔憂的是,其中不乏未成年人。

故事時間:2018-2020年

故事地點:廣東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2019年1月20日凌晨1點,阿清的一位客戶發來微信:“有圖嗎?”阿清回覆有,接著從相冊裡找到自己的十幾張大尺度照片發給對方,男人隨即發來一個30元的紅包。

“我們約著見面吧。我給你1000元,怎麼樣?”……微信對話框不斷彈出新的消息。阿清對這些或隱晦或直接的調情見怪不怪,大多時候她會選擇視而不見。

16歲的阿清是一名兼職福利姬,也是一名高一學生。初中畢業後的暑假,她在網絡上偶然看到做福利姬能賺錢,摸索著進入這一領域。她模仿其他福利姬拍了一些大尺度照片,很快積累了十幾個固定的“客戶”,以此賺取零花錢。和圈子裡很多未成年少女一樣,她拍攝的福利圖背景多是自己的臥室,阿清從小跟外公外婆長大,同居一室的老人對外孫女的行為一無所知。

“福利姬”指穿上動漫服裝、制服等,拍攝大尺度照片和視頻,在網絡上售賣藉此牟利的女孩。她們年齡多在15歲-25歲之間,受教育程度不高,其中不乏心智尚未成熟、想要賺取零花錢的未成年少女,除受金錢驅使外,也有部分女孩在被誘騙、脅迫的情況下參與。她們現在多隱藏在微博、QQ群、推特等平臺上,主動發佈自己的露骨照片,等待被懷有隱秘慾望的客戶們找到。

福利姬的交易內容包括售賣圖片,按照是否裸露、裸露尺度,價格從單張一兩元到上百元不等。除此之外,她們中的很多也提供視頻陪聊(按照客戶要求穿特定衣服跳舞等)、文字陪聊(滿足客戶的性幻想)等服務,售賣穿過的貼身內衣也是常見的項目之一。“線下”是福利姬們對和客戶見面、進行性交易的稱呼,少數福利姬主動從網絡軟色情走到了現實世界,進行肉體交易,來錢更快,風險也更大。

2019年2月,20歲的女孩恬恬不堪夜場陪酒的辛苦,轉行做福利姬。她加入了一個組織福利姬和客戶交易的QQ群,在這裡,管理員收集客戶的需求,發放到群裡,願意接單的福利姬可以自己聯繫客戶。

12歲那年,恬恬的父母因車禍去世,留下她和弟弟相依為命,她早早出來工作養活自己和弟弟。恬恬同時也是二次元愛好者,一套cosplay服裝往往要數千元,扛不住經濟壓力,她輾轉多個行業,最終進入QQ群開始賣照片、接陪聊,與一個45歲的中年客戶線下約見幾次後,恬恬接受了他,男人開始負責她和弟弟的生活,生活無虞,但恬恬依舊留在社群裡,繼續做福利姬。

被高回報吸引,是大部分女孩選擇做福利姬的原因。恬恬所在的QQ群的管理員之一萌萌來自陝西農村的貧困家庭,萌萌的父母都是建築工人,家中還有一個弟弟,想替父母分擔壓力,供弟弟讀書、買房、結婚,萌萌初中畢業後便輟學來廣州打工。她在超市打過零工、擺過攤、賣過化妝品,最多一個月的收入也不過3000塊。

2018年10月,合租的一個女孩給了萌萌5000元,邀請她做福利姬,“掙不到錢,這錢我就不要了。”萌萌抱著試試的心態做了一段時間,收入很快比之前翻了幾番,她有自己的底線:只賣圖、接陪聊服務,不在線下接觸客戶。

2019年6月,社群的管理員找到萌萌,問她要不要考慮一起管理福利姬,萌萌答應了。此後,萌萌除自己賣圖外,也開始為其他福利姬和客戶牽線拿中介費,每當有女孩前來諮詢做福利姬的事,她會解釋工作的內容與風險,讓對方自己決定。此後,萌萌每個月的收入保守在15000元左右,有一個月她的收入高達4萬塊。現在,她除了自己每月攢下錢,還能給家裡打款1萬元。

入行半年後,萌萌才知道當初合租的女孩為什麼願意給自己5000元。拉新人不僅可以一次性拿到2000元的佣金,還可以從拉的人的每一筆交易裡收取提成。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圖 | 中介在招攬客戶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福利姬伴隨著二次元文化的風靡在社交平臺、網盤等平臺潛滋暗長。2016年,杭州一家公司上線了叫做“PR社”的手機app,平臺招募、吸引了大批女孩發佈大尺度照片、視頻,用戶需要付費觀看,一時間,國內稍火的福利姬都出現在PR社上,模仿運營的app也不斷出現。2018年,杭州警方逮捕了PR社等多個軟色情app的負責人和活躍其上的福利姬,這些平臺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在警方的打擊下,福利姬們的活動變得更加隱蔽。

管理員會通過微博、推特等平臺,用隱晦的方式宣傳QQ群,招攬客戶更為主要的方式是熟人介紹,這樣最為安全、靠譜,避免群因網絡舉報而被封殺。

加入福利姬社群多需繳納十幾到二十元不等的“門檻費”。萌萌所在的QQ群規定:入群必須交388或588的會員費才可享受介紹福利姬的服務。萌萌的客戶年齡多在40-50歲之間,他們想看“更色情,更漂亮”的東西,也願意付出更高昂的價格,群裡的單張照片價格在10元到200元不等。

萌萌平時主要的工作就是打理兩個QQ群,群裡有400多個客戶,每個群十幾個福利姬。萌萌為她們介紹客戶,從每單交易中抽取20%的提成。除此之外,還會偶爾賣圖,但對她來說,能不賣圖是最好的。

有的福利姬希望能賺取更多收益,會利用建立的線上關係走上援交的道路,她們在個人社交平臺的簡介中寫著“可線下/全國空降”。恬恬也曾是其中的一個,和現在男友的約見,是她唯一一次接過的線下業務,她很快找到一直供養自己生活的金主,不需要再承擔更大的風險。像這樣“幸運”的女孩,在福利姬群體裡並不多。

和萌萌、恬恬這樣的“全職”福利姬不同,像阿清一樣的學生多是兼職。阿清曾在某平臺已被刪除的問題“如何做一個福利姬?”下留言“同問”,很快有人通過私信聯繫她,邀請她加入“開車群”。

阿清所在的社群有100多人,交易價格低廉,這裡的客戶多是20-30歲左右的年輕人,職業不一,包括大學生、公務員、醫生、程序員……其中不少群成員有女朋友或已經結婚。

初入行時,阿清從“前輩”那裡取經,試著拍攝那些她還不能理解用處的性感照片,不過她很快“上道”,為更便捷地賺錢,阿清開通了微博,發一些表情、動作曖昧的照片,還會通過搖一搖、漂流瓶尋找客戶。阿清的照片,漸漸從不露點到露點,有些好事的客戶,也會指點她擺出怎樣的姿勢,能夠讓男人更喜歡,阿清很快有了固定買圖的“金主”。

迄今為止,阿清做福利姬的收入總共有6千多元,被她用在買衣服、喝奶茶上。她對待客戶很“隨意”,賣圖的價格“看心情定”,通常打包二三十張照片只賣三四十元,也不常和客戶交流,有人發來汙言穢語,她會無視或者直接拉黑。隨性的態度卻讓她收穫了一批忠實客戶,一位客戶坦言,相比於職業福利姬,他更喜歡阿清真實的“學生感”。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圖 | 萌萌所在群的價目表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成為一名福利姬,在經濟上能獲取巨大收益,如同暗網般的交易鏈條中,騷擾是家常便飯。

一次視頻陪聊中,一箇中年男人讓萌萌露出隱私部位給自己看,萌萌說自己只接受陪聊。客戶開始罵她“婊子”“不識抬舉”,對她極盡羞辱。萌萌強忍著屈辱感等到約定的陪聊時間結束後,久久地哭了一場。同客戶陪聊了七八次後,不堪壓力,萌萌再沒有接過這類業務。被客戶言語戲弄時,恬恬會覺得自己和性工作者沒有區別。

阿清對待言語騷擾的態度有些不同。除了一般男人發來的調情的話,阿清還常收到客戶發來的大尺度照片,一名大學生曾連續數月給阿清發來自己生殖器的照片。起初阿清頗覺困擾,後來,她將這理解為“是對自己的認可”。阿清有一個弟弟,家人對弟弟傾注了較多關愛,在家庭裡缺少關心的她在客戶曖昧的調情和讚美中找到了認同感,即使這些言辭背後是看客們病態的慾望。

隱私洩露是福利姬們最擔心的事,而私密照、個人信息被曝光,不少人被人肉、網暴,對於那些被誘騙、脅迫拍攝私密照的女孩意味著巨大傷害。

最近韓國被爆出N號房事件,嫌犯用黑客手段套取受害女性的私密照片、個人信息,以此要挾她們,接受成為性奴、性虐待的對象,並進行線上直播,受害者中不乏未成年少女。觀看直播的觀眾高達26萬人,數據顯示,韓國每100個人中,就有一人曾觀看過N號房視頻。

2019年8月,一名叫“漿果兒”的中國未成年女孩的大尺度視頻開始出現在網絡上,女孩在街道上跳充滿性暗示的舞蹈、裸露身體、和成年人調情……10月份,視頻在國內各大社交平臺上、國外色情網站廣泛流傳,這名16歲的女孩真實的身份信息被人肉曝光,不少網友對其進行網絡暴力,女孩不堪羞辱報警。警方介入調查,發現女孩是被西安一名攝影師誘騙、脅迫拍攝照片及視頻,該攝影師是一名慣犯,早在2017年,就以此手段牟利,漿果兒只是受害者之一,目前西安警方仍在案件調查中。

阿清謹慎地保守著自己的秘密。她身邊只有一個閨蜜知道自己會拍寫真賺錢,但對方也不清楚她在拍大尺度照片。阿清曾被一名客戶威脅曝光自己的個人信息,對方通過支付寶轉賬得知阿清的真實姓名,給阿清寄送衣服的過程中,瞭解到阿清的家庭住址。接到威脅後,阿清拉黑了他,但男人並未有進一步動作。心有餘悸的阿清更改了自己微信的地址,不敢再在朋友圈公開自己的私人照片。

恬恬在酒吧裡曾被自己的熟客認出,男人認為她既然賣圖應該也不介意賣肉,喊來三四個同伴聲稱要把恬恬帶走,幸虧男友及時趕到,才救下她。

職業福利姬們為保護隱私採取了一些措施,萌萌多次對她負責管理的福利姬強調不能洩露隱私。她自己會將私人號、工作號嚴格分開,被人舉報就換號,被客戶詢問自己的私人信息,她會隨機編出一個答案回答。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完全規避風險。

她聽說一個17歲的福利姬主動對客戶說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對方曝光了她的私密照片和視頻,有人闖進女孩的租處實施了性暴力,錄下視頻傳播到網上。女孩搬家,患上抑鬱症,自此銷聲匿跡。


福利姬,在暗處售賣自己

如何向身邊人隱瞞自己的職業,是大多數福利姬的一項挑戰。

入行後,為了不讓以前結識的朋友、老鄉看出自己生活的變化,萌萌主動斷掉了以往所有的社交聯繫。父母問她為何突然收入大漲,她說自己在廣州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2019年春節,她租了一個男友回家過年應付父母,在家過了7天,她每天付給對方800元。

24歲的萌萌在老家已經算是未婚大齡女孩,她不止一次動過“退圈”的念頭,但家人和自己所需的大筆開銷,讓她不斷地推遲退圈的日期。這兩年,除了給家裡打去的錢,萌萌攢下50多萬,她準備繼續做兩年再攢一些錢,就回老家。

恬恬繼續從男友那裡獲得穩定的金錢與安全感,她生活裡的大多數時間花在買奢侈品、保養身材、整容上,她不缺錢,但也未完全退出圈子,拍攝和賣福利照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一旦成為福利姬,想要退出也不是一件易事。

阿清曾短暫退圈過。暑假開學後,有次她要給同學發表情包,看到相冊裡夾雜自己的福利照,忽然感到一陣羞恥。同時也擔心不小心被熟人發現,她刪掉所有大尺度照片,退出QQ群。不過,每當阿清想要逛街買衣服、買奶茶時,她又會找到自己曾經的客戶,向他們售賣自己的裸照、視頻。

她斷斷續續的賣圖生涯終結在2019年10月。阿清看到一位顧客在朋友圈曬自己妻子做菜的照片,誇妻子溫柔賢惠,一副夫妻恩愛、家庭美滿的樣子,同時,又不斷向阿清發著挑逗性的語言。阿清不知道為何一個人可以如此分裂,她產生了罪惡感,好像自己在破壞別人的家庭,她不再賣圖。

但這段特殊的經歷影響了她對愛情的認知。現在,阿清暗戀隔壁班一個籃球打得很好的男孩。但見多了男人在慾望面前的陰暗面,這個16歲的女孩似乎已經不太相信少男少女們憧憬的純潔愛情,她說,“可能只是饞對方的身子,是一種生理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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