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她:我虽是替嫁但不会让相公失望。他不怒自威:今晚看表现

第二章

一个月后

立夏,四月天。放眼望去,到处一片欣欣向荣。

今天是叶家三姑娘出嫁的大喜之日,天还黑着,芝恩就被福婶叫起来,用香花、石榴枝叶熬汤沐浴,然后梳妆打扮。

她一夜都未合眼,脑袋有些浑浑噩噩,直到梳好头、抹上胭脂水粉,最后再穿上红色嫁衣,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比平日好看几分,由衷希望不要让相公见了失望就好。

福婶不禁眼泛泪光,真的有种送女儿出嫁的感觉。“三姑娘这身打扮多有福气,相信姑爷一定会疼你的……”

“嗯。”芝恩羞涩地点头。

就在这时,李氏挺着圆腹,带着女儿芝琴进来看看准备得如何,也尽尽身为二娘的责任,说些祝福的好话。

偷摸了下三姐身上的红色嫁衣,芝琴一脸嫌弃。“娘,你看她这件嫁衣真是寒酸,将来等我出嫁,可要做一件最好的。”

李氏瞥见福婶的表情变了,也听说了那是过世的大姐亲手缝制的,这么批评确实不妥,赶紧拉着女儿就出去了。“你不要乱说话……”

“我才没有乱说!”芝琴不明白娘今天怎么怪起自己了。

见她们识相,走得快,否则福婶要骂人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老爷将来要帮四姑娘挑女婿,可真要头疼了。”

芝恩不以为意。“随她说去,只要我珍惜娘亲手缝制的这件嫁衣就够了,将来若有了女儿,也要让她穿上。”

“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福婶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儿,二姐芝兰命丫鬟过来说怕会相冲,所以就不来送她了,让芝恩不禁有些落寞。

“什么怕会相冲?姐妹俩又不是同一个月出嫁,而是隔上两个月,我可没听说过会因此相冲……”福婶就知道二姑娘心胸狭窄,只会斤斤计较。“她就是不高兴太太把这件嫁衣留给你,还在生闷气,幸好三姑娘没有给她。”

“我什么都可以给二姐……”芝恩抚着身上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娘对她的疼爱之情。“唯独它不行。”

福婶拭了下眼角。“三姑娘要多多保重,如果……我是说如果姑爷真的欺负你,也不要忍耐,南屏村离咱们这儿又不远,记得赶紧托人回来说一声,相信老爷不至于不管。”

“我知道。”她也红着眼眶回道。

接着,芝恩让福婶搀到厅堂,由李氏在她的发髻插上饰物,代表已经抚育成人,再戴上凤冠,并与叶家的亲友吃一顿酒菜,又退回内室。

直到远方的天色露出鱼肚白,迎亲队伍也来到叶家大门口,鞭炮声立刻大作,芝恩又被搀到厅堂,向神明、祖宗牌位和父母拜别,叶老爷亲手帮女儿覆盖上红头巾,而由父母双全、又有福气的好命妇人在旁边念着“烛火光辉照厅堂,两姓合婚寿年长;来年必定生贵子,富贵荣华万万年”吉祥话,最后再用米筛遮在新娘子头上,由李氏扶着新娘子上轿。

芝恩上轿之后,哭到差点忘了把纸扇扔出去,而叶老爷也依照习俗,将一碗清水泼向轿后,迎亲队伍再度出发,往南屏村的云氏庄园前进。

她真的出嫁了……

这也是芝恩活到这么大,头一次离家,虽然宏村和南屏村都位在黟县,对她来说,却也算是出远门。

“相信娘正看着我、陪着我,不会有事的……”她安抚着自己。

就这样,芝恩满怀着期待和忐忑的心情,途中时睡时醒,又为了解手,才得以步出花轿,到外头透口气。

一直到太阳快下山,花轿也在吉时来到新郎官的家门前。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芝恩惊醒过来,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连忙坐正,扶好头上凤冠,不让红头巾滑下来。

外表高大严厉的新郎官来到花轿前,先用折扇轻打轿顶三下,再以脚踢轿门三下,算是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接着好命妇人便请新娘子下轿。

芝恩紧张到膝盖发软,走没两步路,身子便开始打斜,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时抓握住她的手腕,才没有当场出糗。

虽然头上被红头巾盖着,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但芝恩可以感觉到这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掌,充满力量,以及霸气,而胆敢碰触新娘子的人也只有新郎官了,脸蛋不禁一片燥红发烫。接下来的事,芝恩脑袋一片空白,已经不太记得做了些什么,等到进了新房,坐在喜床上,以为可以喘口气,新郎官已经用秤杆挑起红头巾,夫妻俩终于正式打个照面。

她知道自己的相公今年二十有四,却没想到除了英俊出色、高大挺拔之外,还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子所欠缺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芝恩绞着十指,若此刻脸上没有抹着水粉,一定相当苍白。

云景琛只是觑了刚娶进门的妻子一眼,便在她身边坐下,而他的面无表情也让芝恩心头陡地一沉,心想多半是不满意,泪水不由得在眼底凝聚起来,但又强忍着,不愿让它们落下。

待夫妻俩喝下合卺酒,云家的亲友全都挤进来看新娘子,也就是所谓的“闹洞房”,让芝恩霎时全身紧绷,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就是我的二堂嫂?不是听说叶家专出美人吗?”三房嫡长子云景行一脸似笑非笑的嘲谑,平常要看这位二堂兄的脸色,处处都得听他的,这口气实在吞不下去,不乘机挖苦两句不甘心。“看来也不过如此。”

好命妇人连忙打圆场。“新娘子心地好,人自然就美了。”

“是啊!是啊……”其他亲友忙着附和。

“景琛真是好福气……呵呵……”没有人敢得罪云家目前的当家。

芝恩垂下眸子,好掩饰眼底的羞惭,嘴角也努力上扬,不要哭丧着脸,免得更让人瞧不起了。

“洞房也闹过了,可以出去了。”云景琛下了逐客令。

这是芝恩第一次听到新婚夫婿的声音,就跟人一样,嗓子低沉浑厚,还有着不容许他人违抗的严厉,更加见识到他在这个家的地位和分量,只见前来闹洞房的亲友都不敢再吭一声,纷纷退出新房,一下子全走光了。

而已经喝得半醉,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报复机会的云景行,也被其他亲友给连拖带拉的劝离。

云景琛瞥了身旁的新娘子一眼,见她紧捏着嫁衣的十指,指节都掐白了,毕竟年纪尚轻,难免紧张。“我出去敬酒,你就在这儿歇着。”

“是。”芝恩自然没有异议。

就在云景琛踏出新房之后,她不禁大大吁了口气,好命妇人也很了解新娘子的辛苦,便倒了杯水给她,还让她吃点花生、蜜饯好垫垫肚子。

等到喜宴结束,云景琛带着些许酒意回到新房,好命妇人便安排一名五、六岁的男孩坐在两人中间,不过似乎不太情愿,一直噘着嘴,接着又教他在喜床上翻滚嬉闹,虽然照做了,但是脸蛋还是气嘟嘟的。芝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男孩对她有所不满,甚至还瞪了两眼,直到好命妇人说完“早生贵子”等吉祥话,总算大功告成,才让这一对新人得以安歇。

★★★

新房终于安静下来了,不过气氛也开始有些不自在。

芝恩坐在喜床上,想到接下来便是洞房,手脚也不听使唤,只是本能地用目光跟随着高大挺拔的身影移动。

“先把凤冠拿下来……”云景琛已经取下官帽,见娇小的身子都快被缀满金银珠翠的凤冠给压扁,却还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于是开口。

她倏地惊醒,连忙照做。“是。”

“把它喝了。”他递上五分满的酒杯,希望舒缓刚进门的小妻子面对初夜的紧张和恐惧。

对方的口气不怒自威,有着令人不敢反抗的强势,芝恩自然只有服从的分,也没想过要反抗。“是……咳咳。”因为一时喝得太急,让她呛到脸都红了。

云景琛又把她手上的酒杯拿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小。”虽然知道这位叶家三姑娘才十五,不过见到本人,更觉得生嫩稚气。

“我已经十五,不小了……”芝恩害怕听到嫌弃的话语。

他在喜床上坐下,让芝恩不禁坐直身子,全身僵硬。“别紧张!”

“是、是。”她也没办法控制。

“其实是因为你二姐不想嫁给我,所以你爹才会让你代她嫁过来。”云景琛出其不意地问,语气相当笃定。

芝恩没有防备,更别说是他的对手了,脸上的表情已经泄漏一切。

“你怎么知……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是江苏巡抚李大人的次子先请媒婆送……聘礼过来,才、才会……”她真的不善说谎,说到这里已经面红耳赤了。

“那么你呢?”他并不在意叶家二姑娘的想法,只想摸清嫁给自己的这个女人所有的心思。“就因为父母之命,才愿意嫁进云家来?”

她摇了下头。“是我自愿要嫁过来的。”

“自愿?”因为云家能让她过好日子,总比嫁给一般人家来得享福,云景琛这么想着。

“爹说相公对叶家有恩,若是嫁过来,能为相公分忧解劳,就算是报答……”芝恩老实回道。“虽然我比不上二姐,既没姿色、也不聪明,但会尽好本分,绝对不会让相公失望的。”

云景琛就事论事,不在意说出来的话会不会伤人。“我若真的在意女人的长相,就不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你爹的请求,由你代嫁了。”

闻言,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是……”

他表情严肃。“你只要做好分内之事,谨守妇道,这一点也是最要紧的,我自然不会失望。”

芝恩用力保证。“我会的,相公。”

“好了,该歇了。”说着,云景琛已经动手脱去身上的大红袍,只穿着衫、裤,让她羞得不知该往哪里看,便把手伸向自己的嫁衣,藉以转移注意力,避免太过尴尬,不过手指实在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无法解开霞帔。

云景琛索性帮她一把,很快地除去霞帔和红色嫁衣,才要随手往衣架上扔了上去,芝恩鼓起勇气,抢了过去。

“我、我先把它们折好……”这是娘亲手为她缝制的,要好好珍惜。

他以为是芝恩的习惯,也就由了她。

把红色嫁衣折好摆在座椅上,芝恩一脸惊怯地转身,看着坐在喜床上的高大男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不过眼底像着了火似的,正盯着自己,让她浑身发热,也更加手足无措。

“过来!”云景琛用命令的口吻说。

芝恩倒抽了口气,慢慢地走上前,想到二娘跟她讲解过“洞房”的意思,还说姑娘家第一次都会很痛,要是真的受不了,就咬着自己的手背,免得扫了相公的兴,不过她对这番话又不禁抱持存疑的态度,因为二娘最喜欢看她的笑话,甚至一再纵容四妹的作弄,是真是假,尚且不知。

但二娘的话如果属实,她一定要忍耐,绝不会叫出声来的。

于是,芝恩又在喜床上坐下,两手交迭在膝上。

他让芝恩躺在铺着大红喜床上。

芝恩紧紧闭上眼皮和嘴巴,只要不看她的相公,就不会紧张了。

“我不喜欢太瘦的女人……”云景琛很满意她,有些圆润、丰满,不像以往抱过的女子,“这样刚好……”

她双颊嫣红。“多、多谢相公……”

想到大姐和二姐老是嫌她胖,总要自己少吃一点,可是明明已经吃得很少,就是瘦不下来,想不到相公不但没有嫌弃,反而称赞,让芝恩不禁产生一丝骄傲,至少自己还有令人满意的地方。

不再分心说话,云景琛伸臂揽住她,感受到羞怯的轻颤,决定多点耐心来调教,这是为人丈夫该做的事,也是每个男人最期待的一刻,就是在新婚之夜,亲自让妻子由一个不解人事的少女,蜕变成为少妇……

既然嫁予自己为妻,无论身与心,即使死亡,都只属于他一人,不准背叛。

★★★

“……二奶奶!”

芝恩陡地惊醒过来,瞪着帐顶,原来已经天亮了,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叶家的三姑娘,此刻又身在何处,马上坐起身,不过又浑身乏力地倒回床上。

昨晚她已经和相公圆房,真正成为云家的媳妇儿了,那么相公呢?看着身边的空位,早已不见躺在上头的男人……

“二奶奶醒了吗?”隔着帷帐,有道人影在晃动。

闻声,她连忙又爬起来。“醒了!醒了!”

“奴婢堇芳,从今天开始,是伺候二奶奶的……”中气十足的女子嗓音一面说着,一面拉开帷帐,是个比芝恩年纪稍长个几岁的婢女,骨架较粗、个头也高,就站在床畔,等着伺候她了。“时辰也不早了,二奶奶还得跟着二爷去拜见太夫人,得快点起来准备。”

“我、我马上起来……”芝恩顾不得身子还有些无力,赶紧掀被下床,让婢女拧了条温布巾,为她擦拭身子,再接过对方递来的大袄和马面裙,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就怕让相公久等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她已经穿上代表喜气的石榴红大袄和马面裙,上头的镶边绣彩,可以说是精美绝伦,整个人也焕然一新。

芝恩从来没穿过这么美丽的料子,比从娘家带来的还要好,以前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娘,愧对爹和两位姐姐,也不敢要求任何东西,只能拣大姐和二姐的旧衣来穿,就算尺寸不合身,或是颜色不适合,也已经很满足了,直到出嫁,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衣服。

“……二奶奶?”见主子还坐在镜奁前发呆,堇芳又唤了一声。

这个还相当陌生的称谓,连叫了几声,终于让芝恩回过神来,不禁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对方。“什么事?”

堇芳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却有一双巧手,眨眼工夫就梳好发髻,再插上一支花蝶银簪,也多了贵气。“头梳好了,二奶奶看看。”

“呃,这样就好。”芝恩望着镜中的自己,才不过一个晚上,已经不再是个小丫头,而是少妇,于是朝对方笑了笑,新来乍到,可不敢要求太多,就算对方只是下人,也怕会被讨厌了。“以后若有不懂之处,你要提醒我。”

看着眼神略带惶恐的芝恩,原本还担心会服侍到一个爱端架子、又喜欢使唤下人的主子,没想到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比起三老爷和三太太的那个媳妇儿,可亲切和气多了,让性格直爽的堇芳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二奶奶客气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奴婢就是了。”

芝恩顿时笑逐颜开,一颗心终于落下。“我会的。”

“二爷在等着。”她又说。

“对!我得赶紧出去,不能让相公久等。”说着,芝恩便从绣墩上起来,顺了顺裙子,摸了下挂在耳上的玉坠子,这才往门口走。

踏出新房门坎,这也是芝恩进门之后,开始慢慢地见识到这座云氏庄园的宏伟壮观、气派非凡。光是这座院落就跟其他徽州民居一样,有着通风透光的天井,以及代表聚财的水池,里头还养了不少鱼,正面是间正房,也就是夫妻俩睡卧的新房,正房的两端并有大小耳房,再加上东、西厢房,以及位在二楼的厢房数间,再看到屋顶两旁的马头墙高低错落、多檐变化,甚至多达了五迭式,可想而知,整座府第究竟有多大。

当芝恩站在天井中央,看得目瞪口呆之际,穿着长袍和对襟马褂的高大身影正好从二楼书房下来,强大的压迫感袭来,想不注意到对方都很难,这也是夫妻俩头一次在白天见面。

“相公。”她福了个身,忍不住偷觑一眼,心想这么沉稳严肃的男人,在床笫之间,却是放纵纯熟,想到那些亲密举动,脸蛋又不禁冒出热气。

云景琛见她此刻未施脂粉,再次认为媒婆说的话不可尽信,就算容貌比不上两个姐姐,但也是清秀端正,美艳的女子他见多了,第一眼令人为之惊艳,可是再多看个几眼,又容易生腻,而且招蜂引蝶,也不会太安分,根本不适合娶进门来,而昨天才娶进门的小丫头瞧着至少顺眼多了。

“把两只手伸出来。”他说。

她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回了一声“是”,将两手举起。

于是,云景琛将一只玉镯子戴进她的左手,另一只金镯子则戴在右手。“它们现在是你的了。”除非他不要,否则从今以后,生是云家的人,死是云家的鬼,再也摆脱不掉。

芝恩不知该不该收。“这……太贵重了……”

“你已经是云家的二奶奶了,就该有符合身分的打扮,太过朴素,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有失颜面。”他强硬地说。

闻言,她只得把婉拒的话咽了回去。“是,多谢相公。”

“走吧!祖母在等了。”说着,云景琛率先走出这座肃雍堂。

看着走在前头的挺拔身影,芝恩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一切有他在,只要照着相公的话去做,就不会错了。

夫妻俩一前一后的走出垂花门,堇芳也跟在后头伺候,穿过庭院,又经过一条高墙深巷,最后来到太夫人居住的宝善堂。

来到寝房,云家三房的长辈也带着儿子和媳妇儿前来,就等着侄子和昨天刚进门的侄媳妇前来拜见太夫人。

云景琛先跟三房夫妇拱手请安。“三叔和三婶也来了。”

“咱们当然要来了。”孙氏一面陪笑,一面用眼角望向侄媳妇,见她果真跟传闻一样平凡,比自己的媳妇儿差多了,心中暗自窃笑。

他向芝恩介绍两位长辈。“他们是三叔、三婶。”

“侄媳妇儿给三叔和三婶请安。”芝恩连忙见礼。

云贵川可不敢为难她,免得惹侄子不高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景行、宝秀,还不快见过二堂嫂。”

坐在另外一边的云景行偕同妻子宋氏起身。“二堂嫂。”

芝恩认出云景行就是昨晚洞房时,出言挖苦自己的男子,此刻依然面带嘲弄之色,接着又瞥向他身边的堂弟妹,对她艳丽的容貌,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而对方似乎也同样在打量自己。

她朝两人颔首。

“爹、娘,既然已经见过面,我跟宝秀就先回去了,免得二堂兄觉得我在这儿太碍事。”云景行哼道。

说完,也不等云贵川夫妇同意,便带着妻子先行离开了。

云贵川和妻子有些困窘,又见云景琛脸上看不出喜怒,不禁怨儿子沉不住气,只要当面认个错,说下次不会再犯了,看在一家人分上,侄子一定会重新考虑让他再负责运盐的工作。

“……奴婢恭喜二爷、二奶奶。”就在这时,一名穿着藏青色袄裙,年纪约莫五十的嬷嬷朝他们见礼,让尴尬的气氛暂时转移了。

就见她依旧乌黑的发髻梳理得相当光洁,眼角吊高,脸上还抹着水粉,保养得宜,看不出老态,身分虽是下人,却仗恃着是太夫人身边待得最久、也是最亲近信任的婢女,从来没干过粗活,态度上更不见半点卑微。

“她是八姑,服侍祖母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云景琛又对芝恩说明。“祖母在五年前得了脑卒中(脑中风),卧病在床,也全都是她一手照料。”

八姑小心翼翼地扶起躺卧在床上的太夫人。“太夫人,您的孙子和刚进门的孙媳妇儿来请安了,快点张开眼睛瞧瞧……”

已经事先打扮过的太夫人被搀坐起来,六十多岁的她早就满头银丝,额上戴着遮眉勒,瘦小的个子穿了套花青色袄裙,微掀眼皮,目光无神地看着站在床前的孙子和初次见面的孙媳妇,不过脸歪嘴斜,手脚也不能动弹的她只是蠕动唇瓣,嘴角便开始流涎了。

“唔……啊……嗯……”她吃力地发出不明的声音。

芝恩曲膝下跪,接过堇芳递来的茶碗,然后向太夫人敬茶。

“这是您的孙媳妇儿敬的茶,来,喝一口……”八姑先把老主子流下的唾涎擦掉,然后接过茶碗,将碗沿凑近她的嘴边,喂了一小口,意思、意思,然后替主子说着吉祥话。“太夫人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云景琛坐在床缘,轻抚了下祖母干瘪的手背。“多谢祖母。”

“嗯……唔……”太夫人流着唾涎,歪斜的嘴巴又一开一合的,眼神呆滞地看着孙子,像是在对他说话。

因为大夫说过得了脑卒中的病人通常意识不清,根本不知自己说些什么,更无法和普通人一样表达,云景琛也只能握了下祖母的手,希望能够藉这个小动作来传达心意。“孙儿改天再来看您。”

待芝恩站起身,见太夫人又重新躺回榻上,口中还是不停地咿咿唔唔,却怎么也听不懂,年纪大了,总会有一些毛病,也不禁替她难过。

八姑帮主子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看着芝恩,称赞两句。“二奶奶长相圆润饱满,看来就是很有福气,太夫人肯定会喜欢的。”

闻言,芝恩有些腼腆地朝八姑颔了下螓首,表示感谢。

“出去吧!”说着,云景琛便往外走。

于是,她便跟在相公后头步出太夫人的寝房,就连云贵川夫妇也赶紧出来,为了表现出孝顺的一面,以免将来开口要分家,会遭人指责,所以他们不得不常到宝善堂探望,否则屋内味道不怎么好闻,还真的很不想来。

众人往院门口走去,一路上都没人开口,孙氏朝丈夫使了个眼色,又清了下嗓子。“昨晚的喜宴上,可真来了不少贵客,比咱们景行成亲那一天还要多,就连你三婶的娘家也送贺礼来了。”

“是啊,是啊!而且邢府的大当家还亲自送来。”顺着妻子的话,云贵川也笑着附和。“只可惜他另有急事要办,无法当面跟你道贺,临走之前还说等过阵子忙完,再请你喝两杯。”

在徽商当中,邢、云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不过云家是盐商,邢家则是以典当起家,当铺遍及全国,两家若能多多走动,对彼此都有帮助。

孙氏不由得觑了下走在一旁的芝恩,又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双没有缠脚的天足,怎么看就是不满意。

“就可惜了邢家的女儿当中,不是已经订了亲,就是年纪太小,找不到适合的,否则两家联姻,那才真的叫做门当户对。”她有意无意地贬低芝恩,否则真是浑身不舒坦。

就算芝恩再单纯无知,也听得懂三婶话中的意思,觉得有些难堪,但也只能垂下眸子,默默地忍受。

“好了,别说了……”云贵川小声地制止,就怕侄子发火。

孙氏张口欲言,却被侄子一道厉眸给吓得吞回去。

踏出院门,云景琛便带着妻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走远了,孙氏才唉声叹气地跟丈夫抱怨。

“他根本就是目无尊长,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什么时候才不用看他的脸色过日子?我看还是快点分家……”

云贵川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声一点!娘还活着,说什么分家?”

“要等到何年何月?”孙氏连声叹气。“真是急死人了……”

他摇了摇头。“急也没用,只能等了。”

而在此时,走了一段路的云景琛总算回过头,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小妻子在不知不觉当中拉开距离,便停下脚步。

“二奶奶,二爷在等着。”堇芳凑近提醒。

芝恩这才发现相公为了等她,不知何时停下来,连忙加快脚步。

见她跟上,云景琛才继续往前走,不过似乎也看出芝恩的心情不好,便丢下一句话。“不必把三婶的话放在心上。”

她先是一怔,不太聪明的脑袋转动了几下,这才领悟到这句话代表的意思,马上露出甜滋滋的笑意,知道相公是在安慰自己,方才难受低落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全忘个精光。

还以为她的相公是那种只习惯别人听他的话,严厉又淡漠的男子,想不到也有体贴的一面,芝恩痴痴地望着走在前头的高大背影,双颊不禁开始发烫,而且愈烧愈红,赶紧用手心捂住,不好意思让人瞧见。

这是怎么了?心脏好像快要蹦出来了……

回到肃雍堂,芝恩脸上的红晕才稍稍退去。

“二爷,奴才见过二奶奶。”阿瑞看到主母就在旁边,马上见了个礼,然后才禀报事由。“谦少爷来了,不过马上进小跨院看大姑娘了。”

芝恩疑惑地问着阿瑞。“谦少爷……那是谁?”

“是我过世的兄嫂唯一留下的儿子,今年已经六岁,昨晚你有见到他。”云景琛这么一提,想起那个像是在生闷气,而且还偷偷瞪她的男孩。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芝恩点头。“那……大姑娘呢?”

云景琛目光一黯。“是我的亲妹妹亭玉。”

妹妹?她这才猛然忆起二姐曾经提起过云家的情形,拒绝下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不想伺候发疯的小姑。

云景琛心想也该介绍另外两位亲人给她认识了。“跟我来。”

“是。”芝恩赶忙跟上。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走向正房东侧,除了有大小耳房,原来还有座月洞门,里头别有洞天,另外辟了座小跨院。

进了小跨院,就听到寝房内传出稚气孩童的怒斥声,似正在骂人。

“……我要去告诉二叔,要他把你们全都赶出云家大门……”

张嬷嬷哭着求饶。“谦少爷,奴婢们也是没办法才会这么做——”

待云景琛跨进寝房内,就见张嬷嬷和几个丫鬟全跪在地上,侄子谦儿两手插在腰上,小脸上怒气冲冲。

他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二叔,这几个刁奴居然把小姑姑绑在椅子上,真是太可恶了!”头上留着小辫子的谦儿马上向最敬重崇拜的长辈告状。“非把她们赶出去不可!”

云景琛马上望向整个人都蜷缩在椅上的小妹,她似乎很害怕。“亭玉……”

见他要靠近,亭玉两手乱挥,身上的袄裙也不知沾了什么,一块一块黑黑的,简直脏乱不堪。“不要绑我……我会很乖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她绑起来?”云景琛怒斥。

张嬷嬷和丫鬟们直磕着头,她们真的被骂得很委屈。

“二爷饶命!这也是万不得已——”

“大姑娘一直要跑出去,咱们实在拦不住——”

亭玉趁大家都在说话,看准房门的方向,马上又要冲出去。

“亭玉!”云景琛一把抓住她,将人拖了回来。

她开始乱打乱踢。“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小姑姑乖,我陪你玩好不好?”谦儿也帮忙哄着。

“你们都是坏人!不要抓我……”亭玉不断地叫嚷。“我要出去!快点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对芝恩来说,这个混乱的场面带给她极大的震撼,更是头一回看到人在发疯时是什么模样,只能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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