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哥哥破碎的婚姻，搭上了無辜弟妹的前程
當事人：父母、哥哥、弟弟和我
母親的崩潰是從家族大會開始的。
父親生活在當時已經是五代同堂的大家族裡，光是父親這一輩親兄弟兼堂兄弟，就有十八人之人之多。記得那次的家族大會在爺爺家的屋場裡開的，那天陽光正好，原本應該是個快樂的日子，卻成為我心頭最為黑暗的記憶。
整整六七十人圍坐在一起，討論一個話題，就是找出哥哥婚事的罪魁禍首，商量“復仇”計劃，整個家族都覺得不能就這樣吃“啞巴虧”，到頭來鬧的人財兩空，丟光了家族人的臉面。在場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面無表情，胸中全是怒氣，每逢這個時候，誰要有個閃失，必遭非議，我的父親、母親這半輩子都老實本分，從來沒有被聚焦在討論的“神壇”上，因此母親自知理虧，原本就膽戰心驚。
幾個負責家族會的年輕後生，清點了各家的人數後，族長使勁地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的說道“每一次家族會，其實我都希望是討論點高興的、大家受益的好事，今天這個會，恐怕要讓大家失望了……”
族長簡單的說明了事情的原委，要我父母表態，父親自然不願意承認這是自己的無能和恥辱，在幾十雙目光的聚焦下，母親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聲淚俱下的控訴這一切都是她那個挨千刀的弟弟做的好事，出於人的自衛的本能，母親將責任推到了大舅的身上，事情的起因也確實是從他那裡開始的。
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之後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羞辱性的詰問。
“那個畜生，你能確定是你父母親生的嗎”
“你那弟弟的心是豬心吧，肯定是黑色的，昧著良心做這種缺德事，終究會斷子絕孫的……”
“肯定是你父母吃草了，才生了一個這麼沒有人性的東西”
“既然人都被領走了，那我們大夥墊的錢，就請儘快還上吧”
每一次戲謔責難的背後，都是母親心如刀絞的“酷刑”，整場大會進行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最終的結論就是家族的人絲毫沒有錯誤，母親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背鍋俠”，還有對她以及她孃家人的人身攻擊。
這對於一向謹小慎微、膽小怕事的母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原本哥哥的婚事，已經夠她難受的了，誰知又來了這一出，簡直是戳準了她的傷口，被大夥蹂躪、還狠狠地撒一把鹽，她漸漸失去了痛感的知覺。
面如土色的回到家裡，她呆呆地坐在大門口的門墩上，兩眼空洞，慢慢地，嘴巴開始碎碎念，也聽不清她在唸叨什麼，快到晚飯的點了，弟弟還在外邊給豬打草沒有回來，正房裡，父親包著被子睡著，偏房裡哥哥直挺挺的躺著在炕上，以淚洗面，兩個人的枕頭邊都還是中午的麵條，原封不動。
大門口的門墩上是“痴呆”般的母親，原本當晚要趕回學校的我，只能留下來堅守，這個家馬上就要成為“一盤散沙”。
我從正房退了出來，父親的脾氣暴躁異常，絲毫不敢弄出些聲響，驚擾了他，儘管我知道，他根本沒有睡著。
我盤坐在母親的身邊，問她今晚吃什麼？幾次三番，她都不理會我，只顧著碎碎念，無奈之下，我鑽進了廚房，一邊流淚，一邊做晚飯。
等麵條要下鍋的時候，我準備喊母親過來，幫忙看一下調料的分量。一出門，門墩上沒了母親的蹤影，我心頭一急，腳下一滑，一個跟頭栽倒，額頭頓時滲出血珠子，用手一輪，半隻袖子都被染紅了。
我大聲的呼喊，迴音在半個村莊拉長折回來，我四處呼喊，那是我這輩子經歷過最為漫長、痛徹心扉的找尋和吶喊。
絕望裡，心中恐懼和不詳預感分分鐘能夠把我摧垮，鄰居們被驚動了，也紛紛邊喊邊找，弟弟在附近也聽到了，聞聲趕來，把一揹簍豬草往地上一扔，直奔屋場後邊的窯洞而去，因為白天弟弟看到母親進出過幾次，還帶著一捆麻繩。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深不見底的窯洞裡，沒有一點光亮，弟弟就直接衝進去了，我們大夥站在洞口，屏息靜聽，只能聽見弟弟急切的腳步聲。
不知哪位好心人，終於提醒大家，趕緊準備火把來。一會功夫，幾隻火把亮起來了，一群人往裡面移動，終於看清了母親的臉，蒼白無血色，弟弟跪倒在她身旁，哭的死去活來，大夥幫忙，把套在母親脖子裡的麻神解下來，架著母親從窯洞裡走出來。
直到第二天早上母親才醒過來，整整一夜，我和弟弟就守在她旁邊，寸步不離，生怕有個閃失，我們此生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母親醒來的第一句話似乎是說給我聽的。“娃兒，如果考上了，你能夠多遠就走多遠，能不回來，這輩子都別回來了，否則你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因為你有個不光彩的媽，還有個不能給你任何支持的外婆家……”那幾句話就如同晴天霹靂，砸中了我的心臟。我雞啄食一般連連點頭，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自此之後，母親只要出門，無論上山還是辦其他的事情，總是用頭巾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低頭匆匆而過，見到熟人，都是選擇側身而過，基本不打招呼，每看到一次這樣的情形，在我年幼的心裡，就會增加一份對舅舅的恨意。
催債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和弟弟考試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各種畢業合影留念，小範圍的聚會，互送禮物等等這些具有“紀念意義”的活動，我們一概拒絕，沒有絲毫的“資本”，但是報名費是不得不交了。
弟弟中考80元報名費，我高考140元報名費，明知沒有希望，但是年輕我們還是把這個“天文數字”報給了母親，一夜未眠的母親，輾轉幾個山頭，去了她的姐兒妹兒家，晚上回來僅僅湊了150元，然而母親依舊沒有放棄，說等天亮了，再走幾家親戚借。總能湊夠的，你們就安心讀書好了。
父親冷不丁來了一句“反正我是沒臉再去借錢了，而且我也借不到了”！我明顯地看到，母親臉色立馬就變色了，感覺似乎被重拳擊中，整個人就蔫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準備喊上弟弟，一起去學校，結果發現人和他的單車都不見了，仔細查找，發現了一張紙條，“我不讀書了，打工去了，過年回家”……
我站在原地，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為了不讓母親傷心，我還是堅持說，弟弟已經去學校了，忘記帶乾糧了，母親一字不識，自然就比較好忽悠。帶著母親準備好的我和弟弟一週乾糧，啟程了。
一直都渴望能夠讀高中、上大學，將來做一名翻譯的弟弟，屢次英語成績都是滿分，其他各科也我班裡的佼佼者，就這樣放棄了。
我死皮賴臉的“存活”在校園裡，這時候我才發現，從哥哥結婚、出事，在到母親的“走極端”，我的課程已經落下了蠻多，跟起來竟然有點吃力，同時我在老師、同學眼裡看到了輕蔑和鄙夷，這讓一直名列前茅的我，怎麼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模擬成績出來的時候，我從原來的年級前十，直接掉到了年級八十多。名校從此註定與我無緣，這是班主任當時給我的定論。但是不服輸的我始終都不會承認命運的安排。開始拼命的奮起直追，魯莽的認為，只有把那些內耗掉的時間補回來，我還能重回榮耀的聖壇。
於是每天晚上十點半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後，學校強制回宿舍，宿舍熄燈後，我就溜出來，躲在學校偏僻的角落，藉著路燈的光開始惡補落後的學習進度，剛開始還能夠控制好時間，一般凌晨前就回宿舍睡覺，造成五點不到就再溜出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成績是上來了一些，這給了我極大的自信。
在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開始徹底“開夜車”，每天晚上基本上只睡一兩個小時，營養跟不上、睡眠不達標，開始出現間歇性的頭疼，慢慢地就發現頭頂上有一片，就如同蓋上了一塊鐵蓋，木木的，一旦思考問題，腦子就空洞一片，尤其是試卷發下來，第一眼看上去，如果不會做，那麼接下來的時間，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
有一天竟然暈倒在教室，被送進醫院後，才知道那種叫“神經紊亂性頭疼”，開始服藥、休息，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但是信念猶在，即使名校無望，但憑著紮實的底子，好的二本學校還是可以去的。就這樣，我踏進了人生至關重要的考場。幾乎是在麻木中完成了所有的考試科目。
放榜的那天，我沒有去，是同村的好友去的，回來轉告我的。二本的成績，那一刻，我如同當年家族會回到家的母親，面無表情，心如死灰。最終抵不過母親的軟磨硬泡，我還是踏上了南下的列車，從此註定一生漂泊。完成學業，走上工作崗位，還清家裡所有債務，遠嫁他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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