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戰“疫”生活】在被隔離的日子裡

我知道我要被隔離14天的事時,已經下火車坐上回家的大巴了。那天阿媽給我打電話,說村主任專門到我家,詳細瞭解我的行程,並告訴她,我回縣城後立即去社區登記,不滿隔離時間,絕對不能亂跑,更不能回牧區的家。阿媽的語氣中充滿了驚慌,她問我到底是什麼病這麼嚴重,並緊張地問我身體狀況。

我的情緒瞬間低落到了極點,此時我感到特別害怕,雖然我不是從疫區回來,我所走的路線也沒經過疫區,可誰又能知道同行的旅客中有沒有從疫區出來的呢?可這些話我不能跟阿媽說,我只能安慰她說我沒事,詳細情況等我到了縣城登記完再告訴她。

掛斷電話後我的思緒紛亂,我想理一下,一路走過來我身邊有沒有出現過咳嗽的人,腦子卻像一團亂麻,那些晃過我身邊的人群連個影子都沒留在我的記憶中,我根本無法理出頭緒。這時坐我身邊的阿姨發出幾聲咳嗽聲,我立刻驚慌失措地整理了下其實已經戴好的口罩,並安慰自己幸好刷微博瞭解到防護措施,提前從單位門口藥店中買了幾個口罩,並且一路走來都戴著。

一下車,清冷的空氣立刻把我擁住,太陽白晃晃地掛在西天,似乎沒有一絲熱氣。我拉著行李箱走在大街上, 街上沒有往年過年時的熱鬧,行人腳步匆匆,好多人已經戴上了醫用口罩,也許這部分人跟我一樣敏感,對未知的病毒充滿了恐懼。

新民社區辦公室就在我家所在的小區內,我走進辦事大廳時,看到幾個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在忙碌著,當他們得知我是從內地回來的,便詳細詢問我工作所在地、行車路線、健康狀況以及這個時間段回來的原因,並開始給我測量體溫。我一一回答了他們的提問,告訴他們之所以節後回家是因為單位讓我值班,才在這個時間段回來的,社區工作人員登記完時體溫也測了出來,我有些緊張地盯著體溫計看了一下,36.5度,正常,我不由鬆了口氣。

一個工作人員打了好久電話,之後走到我跟前說她姓姜,剛才她跟疾控方面聯繫過了,我的情況可以在家裡進行隔離。她問我現在家裡有什麼人,我告訴她我的家人都在牧區時,她便說這樣更好,隔離期間最好別讓他們來,至於隔離期間所需的生活用品,我可以加上她的微信,需要的東西列成清單發給她,由她買好放到我家門口,費用我給她發微信紅包,如果還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告訴社區,能解決的他們儘量幫我解決,接著她拿給我一個體溫計,讓我每天早晚兩次給社區彙報體溫。

走出社區辦公室,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幾抹晚霞飄蕩在天邊,如血般慘紅;小區內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幾棵失去樹葉的零星的樹木如裸露般散立在幾處,在寒風的掃蕩下瑟縮。穿過小區小廣場,我來到8號樓2單元,我家在二樓,當初在縣城買房時,之所以買低樓層是因為我怕父母將來年齡大了爬樓梯吃力,畢竟他們因長期在牧區放牧勞作,腿腳已經出現了問題。我無力的雙腿拖著疲軟的軀體爬上二樓,這時我很慶幸當初的決定,假如樓層再高些的話,我不知道我能否爬得上去,此時的我身心俱疲。

一進家門,我隨意扔下行李便躺倒在沙發上,儘管這兩天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餓,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新冠肺炎,想如果不幸感染了該怎麼辦,接著繼續想車上的經歷,再來梳理一次。一聲請求視頻聲從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裡發出,我拿起手機,一看是阿媽的頭像,突然想起我還沒給家人說一聲,便趕緊接通,阿媽一張被紫外線過度親暱過的臉出現在屏幕中。

“格桑,你怎麼樣了?怎麼沒給我打電話?”阿媽一臉的著急。

“沒事阿媽,我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打呢!”我強打起精神。

“尕什傑(村主任)說的那個隔什麼的,怎麼樣了?”阿媽追問。

“隔離,14天,已經定了。”我裝作若無其事。

阿媽頓時一臉的慌張,這時阿爸飽經風霜的臉也擠進屏幕中,他極力裝作鎮定,但不善於偽裝的那張臉上還是露出了明顯的驚慌。“這麼說你還是有問題?”阿爸的嘴唇有點顫抖。

“哪有?每個從外省回來的人都要隔離,這不是說都有問題,而是為了排除,排除……”我幾乎是扯著嗓子叫,阿爸的那句話刺到了我某一根敏感的神經,我苦苦堅持的一個信念似乎要崩塌了。

“佛爺保佑,佛爺保佑,我們格桑不會得那種病的!”阿媽看到我情緒不對便急急地說,“格桑,我讓你阿爸明天到峨堡上去,煨桑撒風馬,佛會保佑我們格桑的!”我看到阿媽著急成那樣了,便開始責怪自己衝動,便安慰道:“阿媽,其實真沒事,我又沒去過疫區,哪會傳染上,你們就放心吧!這段時間你們別來看我,等隔離完我回去,我還給你們買了好多禮物呢!”

“阿吾(哥哥),你給我買什麼了?”上初中的妹妹卓瑪擠進父母中間,興奮地問。

“誰說給你買了,我才不給你買呢。”我故意逗她。

“哪有你這樣的阿吾,阿媽你看看阿吾他一點都不疼我這個妹妹……”卓瑪誇張地叫喊了起來。

阿爸阿媽都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些,“可是你怎麼吃飯呢格桑,冰箱裡只有肉、酥油和糌粑,其他的都沒有啊!”阿媽終於開始操心起我的吃飯問題了。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啦,社區的阿姨說了,我需要買啥給她說,她都給我買好放門口的,14天裡我會養得白白胖胖的。”阿媽聽了我的話,眼裡頓時閃起了淚花。

“她們真是好人!格桑,你還沒吃飯吧,冰箱裡有我前兩天回去煮的肉,你烤一下吃吧,記得好好吃飯啊!”

“好的阿媽,我真的有點餓了,好想吃肉,先不跟你們聊了!”

掛完電話,我對自己說,格桑,該來的不會因為你害怕而不來,你應該相信,你可是幸福啊(格桑是藏語幸福的意思),你會好好的,加油!

我是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的。我懵懵地摸到放床頭櫃上的手機,壓下接聽鍵。

“喂,哪位?”我的聲音裡透著嘶啞。

“格桑是吧,我是社區的啊,你怎麼還沒報體溫?”

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趕緊瞥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10點35分,天吶,一場好覺,差點誤了正事。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這就量,完了給您彙報。”

“好,以後儘量早點上報。怎麼樣格桑,各方面都還好吧,家裡暖氣熱著沒,小心別感冒。一會兒你把需要買的東西清單發給我,我抽空去買。”聽得出,電話那頭聲音繁雜,姜阿姨的語速比起昨天加快了不少,我知道他們特別忙。

說話之間,體溫量好了,跟昨天差不多一樣,我立即跟姜阿姨彙報了,並告訴她遲些時候給她清單。掛完電話,我在床上發愣了好久,我的隔離生活就這樣開始了,說不好此時是怎樣一種心情,在未來的十幾天,我將在這個斗室中過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有些落寂,有些擔憂,還有些莫名其妙的雀躍,是的雀躍,我不知道這種情緒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或許是忙碌了一年之後突然能完全支配自己時間的興奮吧。

簡單洗漱後,我翻遍家裡存放食物的地方,正如阿媽說的那樣,家裡除了凍在冰箱裡的牛羊肉、酥油,放廚房工作臺一個木匣子裡的糌粑外,別說蔬菜水果,就連一根蔥都沒有。也難怪,父母大多時間在牧區,偶爾來縣城買點必需品也是來去匆匆,拿阿媽的話說,家裡有那麼多張嘴等著,他們哪有功夫在縣上閒逛。我列了幾樣必買的食品和生活用品給姜阿姨發過去,然後簡單打掃了一下,才開始吃東西。糌粑、大塊牛肉、清茶,這些都是我從小吃到大的食物,最近幾年我一直在外面讀書工作,這些食物慢慢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這會吃到倍感溫暖。

下午彙報完體溫後不久,姜阿姨給我發微信,說東西放我家門口了,小票在袋子裡面。我戴上口罩打開門,看到兩個鼓鼓囊囊的食品袋,我的心情特別複雜,感激是自然的,更多的是過意不去,看起來阿姨不年輕了,而且工作那麼忙,還要為我買這麼多東西,我卻無能為力。我給阿姨發完錢,並說了句感謝。阿姨讓我不要有什麼負擔,東西也別太節省,用完就跟她說。她讓我好好隔離,為全縣人民著想,配合好她的工作。聽完她的話,我感覺輕鬆了不少。

日子就這樣重複著過著,開始幾天我追劇、刷微博、跟家人視頻、彙報體溫,覺得時間過得還算快,隨著疫情在全國各地蔓延,死亡數字不斷增多,我的情緒隨即一落千丈,身體稍微有點變化便會覺得自己已經感染了病毒,然後開始在網上查症狀,越查越感到有些相符;接著又回想接觸過的人,雖然還是無法詳細回憶起點點滴滴,但潛意識中覺得沒有人會感染到我,緊張的情緒開始輕鬆下來,我就這樣在崩潰和自愈的邊緣中徘徊。

讓我最終接近崩潰是隔離第十一天的晚上,那天吹了一天的大風。我無法入眠,站在陽臺上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昏暗,黑黝黝的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前面整棟樓看不到一點亮光,我突然覺得我整個人被黑暗緊緊地勒住,氣都喘不上來。我想逃出去,我想到外面吸口清冷而自由新鮮的空氣,我想繞縣城跑一圈,我想去結了冰的小河邊嘶吼幾聲……去它的冠狀病毒吧。我近乎瘋狂地找衣服、找鑰匙,當我拉開門要逃出去時,我的手機響了。

“格桑,這兩天忙著沒給你打電話,都幾天了你不需要買東西嗎?我看你每次都買點菜、饅頭什麼的,今天我順便給你買了點零食放到你家門口了,年輕娃娃不會不喜歡零食吧,今天這些是阿姨請你的,還有三天你的隔離時間到了,這十幾天真是難為你了,再堅持一下,三天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你就可以身心都自由了,當然也不能太自由,還不能亂跑亂竄啊。”姜阿姨說著笑著,可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

我靜靜聽完阿姨的話,她的話像一縷陽光,驅開了黑暗,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光明。

“阿姨,謝謝您!謝謝您!”我由衷地說道,“我會堅持到最後的,您放心吧阿姨!”

我的隔離終於結束了,一切正常。我的家人聽到消息後激動萬分,阿媽說他們來縣城把我接到牧區家裡。我跟阿媽說我先不準備回去,作為回報,我要去社區做一段時間的志願者。

(作者:青海省海晏縣文聯副主席 楊淑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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