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草葉集》創作震盪,看《死亡詩社》非正統教學對人成長的張力

如果說有哪部電影讓我念念不忘百看不厭,《死亡詩社》當屬其一。這部電影觸痛了太多人的渾噩與逃避,重塑了太多人的生命態度與價值追求,包括我。

這部穩穩佔據在豆瓣電影TOP50,曾榮獲第62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劇本的電影,箇中經典片段時時被剪輯轉發引起共鳴,以致於不少人未看全片,卻早已略有見聞:一個不落俗套的老師,帶領學生參觀校史館,用自己的低語淺說替舊照片中的年輕人發聲,告誡正鮮活的年輕人及時作為,不負歲月;鼓勵學生們撕去教科書上陳腐的導言,啟發他們學會獨立思考,跳脫因循守舊;引導學生們輪流站上課桌,啟發學生換個角度去看待熟視無睹的人事,尋找看似平庸卻暗流湧動的生命意義。

這位不落俗套的老師叫約翰·基汀,學生們親切地稱呼他“哦,船長,我的船長!”,恰如其分地袒露了基汀對他們一生的導向作用。事實上,《死亡詩社》也是很多觀影者的人生燈塔,指路過無數混沌無光下的柳暗花明。

從《草葉集》創作震盪,看《死亡詩社》非正統教學對人成長的張力

值得注意的是,《死亡詩社》中大量引用了沃爾特·惠特曼在《草葉集》收錄的詩句。事實上,惠特曼所展現出來的,對傳統詩歌對稱性及韻律的無所顧忌和創新精神,出版當年就在文壇掀起了創作震盪,一如基汀非正統的教學模式給腐朽的威爾頓貴族學校帶去的議論紛紛。

今天這篇文章,我將結合惠特曼《草葉集》的詩歌內容及創作背景,以基汀傳授給學生的主要價值理念為索引,跟大家分享《死亡詩社》帶給我的啟迪和感動。


一、正視時間迫切感,及時拓展生命的尺度


惠特曼年輕時也當過教書匠,他獨特的教學方式備受學生喜歡。但教學生活的安定順利,無法平息他內心對拓展人生經驗的躍躍欲試。事實上,也正是惠特曼的這種不甘平凡,這種對豐滿生命的躁動與時間迫切感,成為了他後來敢於去挑戰文壇一貫的創作方式,並坦然面對當時許多非難評論的思想基礎。

《草葉集》就有《想想時間》一詩,可謂對惠特曼的思想展露無遺:

想想時間——回顧過去的一切!

想想今天和今後未來的時代!


今天沒有意義嗎?沒有開端的過去毫無意義嗎?

如果未來毫無意義,它們就肯定毫無意義。


我夢想過,這已知的短暫的生命的目的和本質,

是為了那未知的永久的生命構築和確定一個身份。

在電影《死亡詩社》中,基汀也試圖啟發學生關注時間對生命拓展的重要性。在第一堂課上,基汀不是直奔課本開始滔滔任教,而是先帶學生們參觀校史館,向他們鋪陳思想應該在行動之前的價值排序。基汀把照片中的學生與參觀著的學生放在一起做群體對比,試圖把照片中的人物命途投射到學生思想裡,繼而循循善誘:時間如白駒過隙,所有人都終歸存活在後來者的記憶中。是及時作為,發光發亮;還是虛度光陰,一無所成?選擇權永遠在學生手上。唯有堅定了思想,行動才能從容而不偏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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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作為,把珍惜時光表現在豐富生命內涵

在開堂的第一課,基汀老師上述藉以貫通過去和此刻,觸動了學生對於此刻和未來的因果思悟。也正是這種對生命迫切性的意識,讓學生們重啟“死亡詩社”模式,在原本就寢的深夜,躲在洞穴裡讀著那些優美而富有哲理的詩;讓尼爾不甘心只是遵循父命,讀著枯燥且自己不感興趣的醫學,而是嘗試參與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的演員試鏡,並最終獲得小精靈一角,在舞臺上嬴遍了觀眾的欣賞與歡呼;讓納克斯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時不再誠惶誠恐踟躕不前,而是主動表白心意,積極爭取機會,不管不顧撩撥心絃。等等這些及時作為都是基汀老師所傳授給學生的勇氣,硬是在威爾頓貴族學校的一潭死水裡盪出了朝氣抗逆的波瀾。

及時作為,以飽滿精神世界的方式不負年華

基汀還把課堂放到了綠茵場上,他讓學生們排成一列,大聲讀出《草葉集》中《歡樂之歌》的詩句,然後用力地把足球踢出去:有學生喊“做一個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碼頭”、也有學生喊“啊,我活著就是生活的主人而非奴隸,作為強大的征服者面對生活”,甚至有學生喊出“做一個真正的上帝!”……這都與腐朽沉悶的學校氛圍和以尼爾父親為首的功利性期盼格格不入。這些青春洋溢的孩子們並非宣告自己以後要成為醫生、律師、銀行家和政府官員,而是歡叫著、蹦躍著憧憬自己的將來自由而獨立。

基汀的教學跳過了現實主義一章,但他以其他方式實實在在飽滿學生的精神世界。在潛移默化中,基汀無不向學生傳達:現實主義不在刻板的鉛字上,每個人明媚地活著本身才是讓人欣喜的現實主義。追求物質支撐,讓自己在劃定的軌道上進發當然也是不負年華的方式之一,但追求靈魂豐盈更是不負年華的核心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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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獨立並理性思考,在不穩的互動境況中穩構三觀


布利斯·佩裡在《沃爾特·惠特曼傳》中摘錄了1855年第一版《草葉集》的前言。惠特曼在其中對美國詩人創作思想及方式有獨特見解,他指出,“必須要重新審視在學校、教會以及書籍裡所學到的知識與教導,拋棄所有玷汙靈魂的東西。只有這樣,自身的人生才能變成一首偉大的詩歌,才能真正與宇宙融為一體,感受到宇宙與人類之間的和諧性,才能真正站在展現個人品格的立場去看待創作。”

這段話的敘述對象雖是詩人群體,但我們仍然能很明顯地感受到惠特曼自身對人需在紛繁複雜的知識灌輸中保持獨立思考的態度。而這一點也正是電影《死亡詩社》中著重傳達的意識主旨。

基汀在課堂上批判了教科書上用數量橫縱軸的方法評估詩的價值的範式,指出那無異於接水管似的僵化處理和被動接受。基汀因此讓學生們把講授這一理論的書頁撕下。教授學生如何展開思考的邏輯方法論很多,但教育學生面對陳詞濫調應當懷以獨立思考的意識教育卻很少,直接如基汀要求學生徹底把腐朽言論扔在垃圾筐內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學生永遠不能寄希望於遇見的每個老師都基汀般張揚創新,唯有每個人在或寬闊或狹窄的教學互動模式中學會獨立思考,才能真正穩穩建構自己的三觀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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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比較好笑的橋段是卡麥隆本一橫一豎照著基汀的板書做筆記,而基汀來一句話“上述都是鬼話連篇”後他又跟著把筆記塗劃掉。卡麥隆的這種行徑就是填鴨式教育下典型的木偶學生。他對教科書上的內容不做任何事先思考,甚至不留待老師講完整個授課主題就迫不及待地拿來主義。這裡以灰色幽默的方式反諷了抱令守律者,更突出了獨立思考對人生的希望之光,否則只能在他人的思想風暴中逆來順受,潦草收場。

基汀的課堂最大的特點是他非常擅長把抽象的理念具象化,他在教授“一致性”的課題時會讓學生們在中庭踏步。他先是讓學生排成隊伍亦步亦趨,然後指出跟在卡麥隆後面的皮茲、奧佛史區維持自己腳步的困難,進而不規定步伐大小、步調快慢、步行方向,讓學生們純粹自由地走路,走自己的路,同時允許學生有練習不走路的權利。這裡他向學生傳達的意思就在於:所謂“一致性”不是與前人、與外界如出一轍,而是行為緊隨內心的自由一致。要維持這種自我的一致性並不容易,為了自保,太多人掩藏著真實而偽裝千篇一律。而這種行為背離內心意願的架空式獨立思考事實上很懦弱。也因此,基汀總是鼓勵學生們要“敢於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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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電影裡,基汀還更進一步教育了學生獨立思考不等於漫邊荒唐,開拓思想域的前提是以周遭的客觀事實為參照線。因此觀眾會看到當查理不管不顧地在大會上假以上帝來電,要求學校允許女生入學時,基汀對他說“汲取生命的精髓,不代表把骨頭啃死。有大膽挑戰的時候,也要有謹慎之時。嘗試被校方開除,不是大膽而是愚蠢,你會因此失去一些寶貴的機會。”


三、另闢角度,探尋並發現自我在生命中的意義


對於提醒學生要經常以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這一點,大多老師選擇的方式是口頭啟發。而基汀卻直接跳上講壇的桌子,並引導學生也這樣做,真正做到了內容結合實踐、試行強化認知。

雖學生站在桌子上僅僅幾秒,當下能夠看到的想到的幾乎微乎其微,但如基汀搗蛋似的開-關-開-關教室裡的燈管,促發光暗閃爍不定,讓這一舉動在以嚴明紀律聞名的威爾頓貴族學校裡蕩起波瀾,在學生心中劃過一絲轉變人生視角的躍躍欲試,才是基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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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基汀告誡學生,“同樣,讀書的時候,不要只想作者怎麼看,想想你自己怎麼看。” 這其實就是一個教育學生掙脫被動填鴨式教育的過程,啟發他們不要只卑微仰視書本里的金科玉律,而是重視自我意識,磅礴俯視並尋找自己在因循守舊的教條中的突破口,自上而下地主掌對作者寫某句話傳達某種意思緣由的落地理解。

基汀老師在這節課後佈置了一項作業,讓學生們自創一首詩。託德輾轉劃刪揉撕,靈感依然無法如願而降。基汀一針見血地指出託德並非沒有靈感,只是片面地覺得自己內心的一切毫無價值又過分難堪,他怯懦、恐懼且自欺欺人。基汀於是用惠特曼的詩句“我站在世界屋脊上,喊出我野性的狂叫”鼓勵託德,先讓他響亮地自信地連連喊出“Yawp!”,然後設定黑板上方的惠特曼照片作為主題,捂住託德的眼睛,讓他釋放激情發揮想象,說出躍入頭腦中的第一個念頭。

最終託德在全班的注目下即興完成了一篇令人驚豔的詩作。末了,基汀欣慰地拍拍託德,讓他記住這一次的體驗,記住自己的內心仍有不羈的詩意,記住妄自菲薄是生活的卻步,記住“我”才是自己命運裡最大的意義。

而也正是這個原本靦腆謹慎的男孩在基汀被學校出於推卸責任而暗箱辭退時,第一個站上了課桌,帶領同學們高喊“哦,船長,我的船長”以致敬基汀。這是整部電影的高潮,也是學生們內心世界的高潮,這種對基汀鮮活、無束、創新的教育理念的認同及歸隨感是他們在閉塞傳統的學校裡獲得的珍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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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哦,船長,我的船長”取自惠特曼的同名詩,裡面還有這樣幾句,“勝利的航船從險惡的旅途歸來,它的目標已經達到;歡呼啊,海岸,巨鍾啊,敲響!”成長的勝敗不在一個靈魂的支柱是否倒下,成長的榮光在即使一個支柱倒下,自己也能屹立成為另一根精神的頂梁。

這裡不得不提布利斯•佩裡在《沃爾特•惠特曼傳》中寫到的一段往事。據說,惠特曼不留餘力地收集當年許多報紙及期刊對《草葉集》的評論,甚至以匿名的方式評價和讚美《草葉集》。在《美國最後一位吟遊詩人》裡,惠特曼就自評道,“我們應該消除內心的一切羞恥感,成為真正的自我。我們應該創造出一種充滿活力且反叛精神的文學。現在。我們應該意識到這部作品就是代表著這種精神的作品。”

可以說,惠特曼用自己的倔強和耐心,穩築了《草葉集》宣傳及推廣的頂梁。而文學史也最終證明,“惠特曼的確在英美詩歌史上開闢了一個新的流派,形成了自己的傳統,這是他勇於批判和反對舊傳統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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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對智慧的考驗,

智慧的最終考驗不在學校,

智慧不能從智者傳給無智的人,

智慧屬於靈魂,不容許證明,它是它自己的證明,

它適用於所有階段、事物和品質而得到圓滿,

它是對事物的現實性和不朽性的肯定,是事物的精髓,

事物的表象中存在某種東西,將智慧從靈魂中喚出。


——《草葉集·大陸之歌》

在電影設定的20世紀50年代的時代背景和教育氛圍下,即使沒有學生尼爾的自殺,基汀被開除也是遲早的事情。但這不妨礙基汀的與眾不同,也絲毫沒有減損學生對他的尊重與愛戴。看過有些影評把《死亡詩社》的結局定性為悲劇,帶有這種觀點的觀眾主要是看到尼爾因父親對其夢想的不理解和人生道路選擇的步步緊逼生不如死。這當然不無道理,但只著眼了尼爾一家的個體沉痛。

應當說,從電影主旨的宏觀入手,《死亡詩社》是一個向死而生的明朗結局。它強調了經年累月侵蝕學生精神自由的壓抑心態已然死去,在學生為基汀送行的那一刻,獨立的智慧已然從靈魂中喚出。即使基汀離開了,即使學生們依然被禁錮在威爾頓學校的陳腐裡,基汀所傳授過的價值理念也將伴著他們往來翕忽,隨心所欲汲取生命的精華。


(本文對《草葉集》詩歌的節選均出自鄒仲之譯版,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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