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她的母親相中了。
他與她沒見面,是父母定下姻緣,
他要見她的相貌,她卻避而不見,但偷偷把他瞧個遍,
他與她共度了46年歲月……
她的母親相中了胡適,為撮合這門婚事,頗費了很多周折。
胡適的髮妻江冬秀,生於1890年,是皖南旌德縣江村人。
江冬秀出生名門,父親早逝。
胡、江兩家原來是親戚。胡適的姑婆家做善會,江母常常去看。所謂善會,是那裡人們舉行的山神賽會,走親戚看賽會呢,這本是當地一種聯絡親誼的風俗。
某年,上莊村的鄰村旺川村,又做這樣的會戲。胡適隨母親來到姑婆家,江冬秀的母親也來了,她看到小胡適眉清目秀,聰明伶俐,便表露了要將女兒嫁給他的意思。
胡母卻顧慮重重。
一則江冬秀比胡適大一歲。當地有句俗諺:“寧可男大十歲,不可女大一歲”。
二則江冬秀屬虎。鄉村的人們認為,虎的八字來的硬,尤其是女人,是母老虎,格外兇狠,會剋夫。
三則江東秀家當時還是大戶,家業興旺。而胡家家道中落,門不當,戶不對。
然而,江母是真心實意要胡適做自己女婿的。她知道要辦成這件婚事,得找一個妥當的人來做媒。
江母費了一番腦子,終於物色了一個媒人叫胡祥鑑,他是胡適的本家叔叔,在鄉村教塾書,也教江冬秀讀書。此人能說會道,找他說合,再妥當不過了。
胡祥鑑一口應承。很快就找到胡母說明來意。他聽到胡母心中的顧慮,便再三相勸,說了江冬秀許多好處。
胡母開始漸漸動心。
胡母先叫女方開一個八字。再把胡適和江冬秀的八字拿給算命先生看,算命的說:大一歲不礙事,從八字上看兩人很合得來,不衝犯。
胡母還是不放心,又將紅紙八字摺疊好放在一個竹籃裡,擺在灶神老爺面前。
竹籃裡還同時放著別人送來提親的幾個人的八字。
過了一陣,家中平安無事。沒丟一隻筷子,沒打碎一個湯勺;六畜平安,人口吉祥。
於是胡母虔誠地拿下竹籃,用竹筷夾出一個紅紙八字。打開一看,竟是江冬秀的。
既然是天作之合,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胡母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接著開禮單、送聘禮。
就這樣,一代大學者胡適的婚姻之事,就在母親之命,媒妁之言,灶神之庇護下,沒有見過女方,沒有經過胡適同意的情況下被定下來了。
訂婚之後,胡適就到上海讀書,後來又留學美國,江冬秀在家裡,一等就是十多年。
江冬秀常到胡家服侍婆婆,深得胡母歡心。
胡適出國讀書後,人言紛紛:有的說,他有了女朋友;有的說,他在美國已經成了親。
胡母起初不相信,久而久之,便擔憂起來。於是請人代筆,叫兒子勿違母命。
事實的情況是,胡適的確在美國有了女朋友,她叫韋蓮司。
胡適對母親是敬重的。對於母親給他安排的這件婚事他不是沒有意見,但他只是感到遺憾而已。
就像魯迅一樣,他們都是反對舊道德、舊倫理的急先鋒;但同時又是舊倫理、舊道德的犧牲品。
他堅持成親前見她一面,結果沒見著,卻被她在暗處瞧了個夠。
過去,新人成親之前,是不允許相互見面的。
然而胡適從美國回安徽老家時,就提出要見江冬秀一面。這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因為這個近似瘋狂荒誕的想法,是完全不被這個落後鄉村聽說而接受的。
江冬秀當然是拒絕了,然而胡適這一次卻有些倔強,再三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江家一看違拗不過,只好答應了他。
那天,胡適來到江村。酒席散後,江秀的哥哥江耘圃陪著他前往閨房。他請胡適在外邊一張椅子上坐了,自己先進去稟告。
胡適快速地掃了一下四周,房間裡有些暗,像隔了一層霧,連空氣也略微有些潮味
他靜靜的坐著。突然覺得自己與這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與這屋裡的人,竟出奇的生疏。
他只知道這兒有一個幾年前和他定過親的女人,也曾跟他通過幾封信,不著邊際、隔靴撓癢地談過一些話題。至於寫信中寫的什麼,現在想不起來。
他只知道她讀書很少,信裡的語言也不多,這當然是“藏拙”的意思,然而那“拙”還是藏不掉,時常有錯別字,文法也不同。開始他看了直皺眉,後來,索性連皺眉也懶得皺一下了。
那麼她應該是很美的吧。
以他的經驗,才女大多在相貌上不太惹人心動,這也許是那些外國人所說的“上帝公平”的證明吧。據此推來,平庸無才的女人,老天一定會讓她“沉魚落雁”吧。
然而這也說不定,世上那些又醜又蠢的女人多的是。
母親是見過江東秀的,所以胡適背地裡也曾問過母親幾次。可母親只笑著說:兩個人是配得上的。
母親的眼光,肯定是她按她的標準定的。古人說“娶妻以德”,如撞著個好性子的女人,醜就醜一些吧。
胡適坐在那裡,心裡胡亂的轉著這些念頭;越想心裡越煩躁,全沒了往日溫和沉靜的心性。
胡適感到有些無聊,索性不去想她,順手抽過一本書,耐著性子讀了起來。
外邊不知什麼時候擠滿了人,一個個縮頭縮腦,挨挨擠擠,怯怯地往裡邊張望著;你一言我一語,低聲的交換心得,全是鄉下人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怪象。
胡適忽然變得輕鬆起來,扳直了腰,平著眼睛對看,同時也受他們的瞻望。這也許是他演講養成的習慣。
胡適只好耐著性子等,他知道,這時更走不開了。
終於,江家老太太一顛一顛的走出來,向胡適招招手,請他進房。
江冬秀早已躲進床帳裡。舉目望去,只能看見隱隱約約一個人影。老太太伸手要去撩簾子,胡適倒不好意思起來,制止了她。
離開江家,胡適有些悵惘。他覺得不滿足,也有些懊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索性一直做下去好了。即使看清了又怎樣?
對於江冬秀來說,透過紗帳,把胡適看得歷歷分明。
以前,只聽別人說胡適長得俊雅、灑脫,自己還有些不相信。這一次親眼看了,果然不虛!
回到家裡大家,問他見到了新人沒有?胡適笑著說:“見了。很好。”這也算是,胡適對舊婚姻制度所做的一點小小的反抗吧。
胡適堅持文明婚禮,站在面前的新娘,長得有點橫相,雖不美,但不算很醜。
1917年寒假,胡適從北京大學回家結婚。他這個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人物,決定要從自己開始,改良舊婚禮,舉行文明結婚。
這在家鄉是開天闢地第一次,也是繼他婚前見未婚妻之後的又一件“傑作”。
說是“文明”,其實也就是在舊儀式基礎上,稍微摻合進一點新內容而已。
胡適自己寫了兩副對聯,上聯是“舊約十三年”,下聯是“環遊七萬裡”,表示自己留洋深造的歷程。
另一副對聯,上聯是“三十夜大月亮”,下聯他一時沒想好,請老夫子們再想一想。
本家的一位哥哥綽號瘋子,沒有公民只有文采,他不加思索,脫口唸道“念十七老新郎”。胡適一聽,當場稱妙。
胡適穿著黑呢西裝禮服,頭戴黑呢禮帽,腳穿黑色皮鞋走進了洞房。
抬眼看到江冬秀,身穿黑花鍛棉祆,花鍛褲子;一雙稍顯闊大的臉,在輝煌的燭光中,靜靜的笑著。
胡適終於鬆了口氣,新娘雖然不算美,甚至還有些橫相,但也說不上醜。
這時,江冬秀也正細細地打量著他,胡適碰到她的目光,禁不住微微一笑。然而,這笑,與愛無關,他很清楚。
江冬秀也笑了,是那種功成事遂後釋然的笑。
鄉里人雖然守舊,但遇上胡適這種見過大世面的人,也覺得他出的招挺有氣派。
貧嘴的當然難免,可謙恭的仍然巨多。
胡適在婚禮上,施展他滔滔不絕的口才,做了演講,主要內容是破除舊禮節,實行新禮節。兩人在結婚證上蓋了章,交換了金戒指。
那一天,最高興的應該是胡母。眼看著兒子學有所成,又和自己選定的媳婦順順當當的結了婚,她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胡母端端正正的高坐在太師椅上,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新婚夫婦對她進行了三個鞠躬禮。
潑辣又幹練的江冬秀,用她特有的性格,把胡適這個高飛的風箏牢牢拴在手中,
留在家鄉陪著胡母的江冬秀,是在胡母去世,又生下兒子祖望後,才來到北京的。
江冬秀到北京後,家中一切事情都歸她處理。她有魄力、有決斷,頗有些政治家的才華和男子氣概。
她深知胡適愛惜名譽,便抓住這個弱點,採取進攻而非退卻的戰略,遇事不是乞憐,而是大吵大鬧,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逼得胡適不得不步步退怯。
北大教授、著名文學家梁實秋和胡適關係密切,兩家時有往來。
梁實秋想要和妻子離婚,江東秀得知消息後,將梁妻接到自己家,與她同吃同住,為梁妻出謀獻計;到法院打官司,江冬秀親自代梁妻到法庭辯護。
結果梁實秋敗訴。
這件事當時在北京報紙上刊登出來,一時傳為佳話,由此可見江冬秀的幹練。
江冬秀常常當著胡適朋友的面罵他,甚至連他的朋友一起罵。
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本來要請胡適作證婚人的。江冬秀聽說後,惱怒萬分,大罵胡適。
胡適說起太太江冬秀,滿臉無奈。“像我太太這種人,我只能跟她同桌吃飯,別的話我不能講,她這個腦筋和我們不一樣”。
但是,江冬秀對胡適的照顧倒是無微不至的,只是經常做的過了頭。
在江冬秀面前,胡適的情感線,被江東秀牢牢的抓在手裡,他雖然想做一隻自由高飛的風箏,但掙脫幾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胡適也終於釋然,從此在後半生中,與江冬秀,與自己的孩子血肉相連,再也難分難解了。什麼愛的自由,愛的歡唱,與我有何緣分?
在胡適的這一生中,江冬秀就像他身後的影子,一直伴隨他40多年。
晚年,被調侃為何那麼“怕太太”時,胡適笑著說:
“ 太太年輕時是活菩薩,怎好不怕,
中年時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
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
一席話,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兩人的這段婚姻也讓人感嘆、羨慕。
有人戲做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胡適大名垂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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