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与资本圈内的企业家朋友聊天，聊过近一两年来的资本市场现状，又聊到圈内各种偶发变故与众生相，内心有些许感慨。2019年资本领域市场仍处于“寒冬”季节，但圈内“热闻”却层出不穷，有曾经风光无限的“国民老公”王思聪因欠债被“限高”多次，更有赫赫有名的“金融大佬”赖小民因违纪违法名望尽毁，晚节不保。特别是聊到赖小民所在华融系触发的多起案件，还偶然牵扯得知了一则关于河南银鸽投资的消息。事件主体涉嫌多项资本违规操作，多家国有央企“华融”、“普天”等旗下公司也牵涉其中。

网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一封于近期才发布的题为《关于敦促普天集团领导迅速查处孟飞团伙以贸易融资方式侵占央企利益的公开信》的文章，系事件主角孟飞的前合作伙伴实名控诉举报。公开信内容颇为劲爆，检举揭发了孟飞、顾琦等多名普天集团前任高管及部分员工，利用孟飞实际控制的河南银鸽实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长期开展巨额虚假贸易融资、侵占普天集团10余亿元资金及信用，挪用巨额国有资金投资等多项违法行径。据公开信信息所示，检举人2017年便有实名举报的行动，但实际上未掀起多大波澜，此次再行揭发之举，必是全力一搏。由此看来，2020年金融资本圈又一颗“大雷”即将引爆，而利益受损央企及国家相关监督部门接下来的反应也值得关注。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公有制主体下，私有制经济得到了蓬勃发展，民营企业在推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不法民营企业主利用经济政策漏洞，搞权钱交易、官商勾结攫取非法利益的现象，许多曾经星光璀璨前途大好的民营企业主，最终却因动了歪脑筋不但坏了名声锒铛入狱，更对社会经济与法制造成了破坏，作为企业主，操作资本的边界与终点在哪里？政府监管又应如何持续完善，避免渎职与失效？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关乎整体社会的利益，今日便起意借银鸽事件本身探讨一番，以作思考。

01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商人孟飞的迷失之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商之人拥有更敏锐的嗅觉来追逐利益，但更不可掉以轻心，因为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歪心一起，即是马失前蹄。

2016年11月，曾经的“河南造纸王”银鸽投资因为连年业绩亏损，从河南能源集团手中易主给深圳市鳌迎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鳌迎投资”），受让价为31.58亿元。鳌迎投资自此接过银鸽投资47.35%的股权，成为银鸽投资间接控股股东，而当时鳌迎投资的注册资本仅为1.01亿元，其余30多亿元是由鳌迎投资控股股东深圳中商华融投资咨询提供的借款（深圳中商华融投资咨询即是赖小民曾任党委书记、董事长的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属公司），鳌迎投资以自有1亿元资金撬动30倍杠杆拿下银鸽投资，公司实际控制人本是一名年已花甲的女性退休老者孟平，但真正代行公司控制权的却是其子孟飞。有知情人曾透露，孟飞向华融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旗下香港上市的综合投融资方案提供商）前任董事长秦岭输送利益，承诺分红收益，指定自己下属顾琦为秦岭代持中商华融LP以换取华融投资的资金支持。自此，资本“杠精”孟飞利用国有资金收购，暗中手掌银鸽投资，陷入到巨额的资本利益中。

02 融资性贸易

越过红线的癫狂资本运作

2016至2019三年间，银鸽投资营业利润没有扭转，反而债务不断增加。2018年年报和2019年中报显示，其账面货币资金分别为1.85亿元和2.09亿元，同期流动负债却高达24.14亿元和24.73亿元。在此背景下，银鸽投资的大宗原料采购贸易数据颇为蹊跷。

作为造纸企业，其主要原材料为各类木浆，以及乙二醇，但近两年，银鸽投资的乙二醇贸易交易量却巨额增加，远远超过生产所需。从2017年银鸽投资与央企普天国际签订《合作协议》之后，银鸽投资便多次从普天国际采购大量乙二醇原料，据立信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截至2018年12月31日，银鸽投资当年应付票据余额为11.20亿元，其中8.77亿商业承兑汇票的交易对手均为普天国际，而乙二醇交易占比竟达83.18%，远远高于自身所需的百万量级。

银鸽投资在购入这些原料后，每吨则加价几十或数百元不等，当天或次日便转手分销给河南融纳、上海熔和等下游皮包公司，前后脚甚至先卖后买地双向签订购销合同。通过背靠背贸易进行转圈开票，下游企业依托中游开具的商业承兑汇票，利用央企信用，进行融资后分利给上中游企业，套取资金。在此期间，银鸽投资与上下游开展的贸易大部分都以商票结算且无货物交割用于生产，仓储物流全无必要，这是典型的融资性贸易手段。

简单来讲，就是银鸽投资在爱操弄资本的孟飞实际控制下“转了性情”，不好好搞实业，搞起了投资贸易。通过将拥有良好银行信用的国企普天国际拉入伙，与下游皮包公司组成贸易链，共同骗取银行的融资，并以非法手段和名目私吞资金，造成公司集体账目上的资金缺口，无法填补。说得更白一点，即银鸽投资采取的融资性贸易的交易行为不以真实贸易动机为背景，而是以欺骗融资为目的，货物根本没有经过物流环节，甚至没有实物。过程中虚开发票，骗取融资，再个人侵占这部分钱款。

走单、走票，就是不走货，形成空转的闭环贸易模式。一套操作下来，遭受损失的是上游央企、中游上市企业的资金以及信用，个人则从中截留资金，造成财务窟窿，据悉，普天国际参与其中的大宗贸易，资金缺口接近10亿元。

当深谙资本市场漏洞的玩家心无畏惧，又贪图于无本套利的“捷径”之时，一条不归之路已然在脚下，资本掮客起家的孟飞便是如此陷入其中，业务链中所有参与的上下游企业乃至社会都将遭受其害。在银鸽投资与普天国际进行虚假融资性贸易的过程当中，其所有交易货品乙二醇名义上的罐装存放地点都在张家港保税区长江国际港务有限公司。同一批量根本不存在的货物被多家公司以虚假贸易的形式重复、循环使用。但由于银鸽投资乙二醇贸易数额过于巨大，导致了张家港保税区仓库乙二醇爆仓事件。2019年同一阶段，先后有10家单位携带虚假贸易中涉嫌伪造的提货单据前往仓库提取货物，长江国际拒不同意提货的要求，导致乙二醇货链出现缺口。孟飞控制的银鸽投资与普天国际开展的虚假贸易，给包括保税科技在内的多家上市公司以及上下游企业带来了严重的社会不良影响与经济损失。

以上事件需要注意到，孟飞之所以能够在融资性贸易的游戏中游刃有余，得益于他的供职经历所积累的人脉关系。公开履历显示，孟飞曾在普天国际母公司中国普天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任职10余年，而银鸽投资现任董事长顾琦则是他多年下属，贸易闭环中的下游企业人事也多由孟飞间接把控。这里多提一句，银鸽投资的控股企业鳌迎投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胡志芳也为其多年下属，同时在银鸽集团任执行董事，现任银鸽投资监事会主席。正因如此，掌控银鸽投资实权的孟飞，在三年时间里不断持续进行融资性贸易、侵占资金，掏空了这个民营上市公司，还被指控违规对外担保，挪用公款，公司内控已一片混乱。

03 企业主与社会的关系，

国内民营企业主需与政府合力规划正确路径

银鸽投资企业事件案例是个体在追求资本扩张过程中采取的极端错误示范，这印证了《资本论》中的描述：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马克思预见到了资本“恶”的一面，预见到了资本主义的局限性，但从今天看来，资本代表的只是工具，资本背后隐藏的人为的堕落，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人性的堕落，是不分意识形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模式有自身的独到优势，既有市场经济的自由又有必要的人民政府监督与管控，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万无一失。当今国内对于金钱至上的渴望尤为强烈，从个体到组织都被渗透，个别企业主乃至权力所有者的堕落，造成了整体社会利益的损害。近年来，我国国内类似于银鸽投资事件的资本乱象以及被查处的高官富商并不在少数。

例如2017年，赵薇明星夫妇的龙薇传媒收购万家文化案。在这场收购闹剧中，赵薇夫妇企图以51倍资本杠杆收购A股“卖壳专业户”万家文化，而其采用的“空手套白狼”策略与孟飞收购银鸽投资的手段如出一辙，一时间成为资本圈话题焦点，只不过最终以失败收场，并被证监会处以5年证券市场禁入的处罚。

又如与孟飞有直接利益纠缠的华融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长秦岭，在2019年8月，因涉嫌受贿、贪污，由天津市监察委员会调查终结，移送天津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值得注意的是，秦岭是原云南省委书记秦光荣之子，而秦光荣便是因为其子被查而在2019年5月9日携妻黄玉兰主动投案的，也因此成为正部级主动投案第一人。令人忍俊不禁的是，秦岭被查正是源于原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落马。赖小民在金融投资界声名远扬，游走金融街三十余年，曾在中国人民银行及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任重要领导职务。就是这样一位亲身见证中国金融业发展的资本、权力精英，最终也败给了人性的贪婪。

在众多的企业投资经营违规案例面前，企业主们应进行集体反思并认识到，企业及个人财富增长的边界应以法律及道德的红线为最低标准，自身企业与社会间的关系应是相互促进的而不是相反。由于物质的守恒，社会财富并不会凭空出现，无论其是以货币的形式还是以其他虚拟形式统计展现，其本质都是物质资源，它们来自于整体社会阶层的创造，企业主们在追求利益扩大的同时，更应做到还之于社会。世界商界巨头巴菲特、比尔·盖茨都有着相似的理念，即从社会获取的巨大财富必将有一天重归社会所有，企业主只是财富的保管者。资本的终点不是个人占有，而是利益的共享与回馈。肩负与自身相匹配的责任，才是长久发展之道。

在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之际，中国企业社会民间层面的资金及物资捐赠就体现了企业主与社会的良性依存关系。截至2020年2月24日，我国1774家企业共计捐赠金额187.10亿元，占总捐赠金额的93.30%（数据来自界面）。这些资本的流通回馈将使中国社会尽快战胜病毒，回归正轨提振经济，最终企业也将从中获益。

当然，资本社会的健康发展单靠企业主们的自觉是完全不够的，政府的公权力应发挥举足轻重的引导作用，不断建立和完善监督处罚管理机制。例如2017年，国务院国资委新印发的文件规定，禁止央企违反规定开展融资性贸易业务，禁止“空转”、“走单”等虚假贸易业务等。相关规定条例的出台，便有利于杜绝类似于银鸽投资这类违法违规投资行为。

但我们同时也应认识到，只要政府是唯一的那个监管者，其监管就有失效的可能。政商关系，即权力与资本之间，极易产生相互勾连的情况。虽然基于中国国情，在权力面前，企业通常情况下都会受到应有约束，但权力同样有需要企业经济支持的时候，这时，企业就对权力构成了制约。一旦权力约束出现松动，使企业找到了规则裂缝，那么必将对社会产生不良影响。企业在违规资本运作初期往往出现的都是小问题、小危机，但正是因为其借助权力去平息这些小危机，才导致了更大的危机爆发。就如近年来持续重复发生的毒奶粉、假疫苗、魏则西等等一系列恶性事件，以及最近疫情防控期间的武汉红十字会事件，中国社会整体的安全感也因此蒙受了损失。而回到银鸽投资事件本身，根据公开信的描述，举报人在2017年即实名揭发了孟飞团伙的种种违法违规行为，但并未引起受害企业领导层及政府监管部门的足够重视，出现此种情况，中央或地方政府相关部门的监管力度是否应加强呢？

基于此，对于中国企业及机构的健康发展，社会层面的制约也必须加入进来。今年新冠病毒疫情之际，针对武汉红十字会的严重问题，社会层面协同政府，就开通了新型的网络监督机制，社会大众可依托互联网搭设专门平台，人人监督，保证言路畅通。在这之后，政府监管及问题处理的成效大幅提升。例如青山垃圾车运肉事件，当天下午发现，晚上处理干部，一连串地查处问责，快刀斩乱麻决无姑息，这样直接干脆的教育课，比让干部上党校管用多了。银鸽投资事件的后续发展和处理，社会公众层面的关注与监督也必不可少。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社会整体逻辑价值观的回归。对于金钱至上价值观、功利价值观的阻击，应从教育领域等多方面领域持续推进，这是最根本也是最基础的信仰教育，为中国未来整体社会引导正确的发展方向。

04 企业主的自我修养

价值观的重塑同样适用于作为社会一员的企业所有者。资本是无罪的，同时资本也是盲目的。资本的扩张使物质的力量不断增强，那么如果精神世界过于渺小，又如何支配庞大的身躯呢？几百年来，聪明的人类却总是在做愚蠢的傻事，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如果不为全体人类的未来谋求利益，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商业社会瞬息万变，无论多么庞大的经济数字，来得快，去得更快。唯一可以掌握的，是自己的内心，要稳。看清边界，看清底线。中国企业家俱乐部创始人、《中国企业家》杂志社首席顾问刘东华先生，称得上是最了解企业主群体的人，他曾表示，商业世界需要良知资本，此乃一句点题。企业主的伟大愿景，在于不光要将企业发扬光大，更要行得正、坐得端。先问是非，再论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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