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親的16年 獨家對話河南“投毒殺人”案吳春紅的兒女

大眾網·海報新聞4月1日報道

  記者 張穩 張珈瑋 亓翔 莊濱濱

  4月1日上午,發生於2004年的河南民權“投毒殺人”案在經歷4次判決、3次發回重審後,終於迎來了再審宣判。

  該案當事人吳春紅在喊冤16年後,被宣判無罪,當庭釋放。此前一天就已到達吳春紅服刑地點浙江金華監獄的吳春紅的兒子吳雲磊,在河南商丘以及民權兩級法院工作人員的陪同下,接吳春紅返回民權老家。

“失去”父親的16年 獨家對話河南“投毒殺人”案吳春紅的兒女

判決書

  吳雲磊趕到金華的同一天,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兵分兩路,分別趕到浙江金華市以及吳春紅老家河南商丘民權縣,獨家對話了吳春紅的一雙兒女。

  “他說如果他在家的話,一定會一直供我和弟弟上學”

  3月31日,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驅車來到吳春紅的老家——民權縣周崗村。

  吳春紅的女兒吳莉莉正在給父親打掃屋子、鋪床,為了迎接父親回家,她專門去買了新的被褥。

“失去”父親的16年 獨家對話河南“投毒殺人”案吳春紅的兒女

吳春紅女兒吳莉莉

  吳莉莉告訴記者,從2004年父親被抓走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在原來的家住過,這些年不是在親戚家住,就是在外面租房子住。而現在的這個院子,是他們2011年租的,一直住到了現在,她弟弟從外面打工回來也會住在這裡。

  2004年的時候,吳莉莉12歲,剛上初一。弟弟吳雲磊9歲,還在上小學。在吳莉莉的印象中,當時他們家的生活條件在村裡算是比較好的。

“失去”父親的16年 獨家對話河南“投毒殺人”案吳春紅的兒女

吳春紅一家人

  吳莉莉至今還記得很清楚,當時村裡最好的代步工具就是自行車,他們家有一臺摩托車;別人家都是黑白電視,他們家的是彩色電視,“村裡人晚上沒事,一般都會上我們家看會電視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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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春紅家的老院子

  “當時我爸幹活也比較辛苦。有一次我就問他,你看你那麼累,天那麼熱,也不知道休息一下。我爸就說,我不想等到以後你跟你弟弟想吃什麼的時候卻吃不上。”吳莉莉至今還記得,當時他們家水果零食不斷。甚至父親還專門給他們買了個裝零食的簍子。

  “在零花錢上,我弟八九歲的時候,他的零花錢一般都是5塊錢,有時候最多的時候是20塊錢,而其他小朋友基本上都是1毛2毛的那種。”

  然而,這一切,都在16年前的那個冬天改變了。

  “當時腦子裡面都是我爸的事情,有時候上課不自覺地就會想到他的案子。後來上完初三之後,我就出去打工了。” 吳莉莉說,這之後,她給別人做過衣服,做過插件,還幹過物流。後來弟弟也輟學不上出去打工了,說是想出去多掙點錢。

  “我爸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和弟弟是好好學習,考上好的學校。當時我爸問我為什麼不上學了,我說不想上。我爸當時就哭了,他說如果他在家的話,一定會一直供我和弟弟上學。”

  “我媽在當年出了事以後也出去打工了,她說要出去掙點錢,維持生計。因為她不認識字,就只能幹一些苦力活,幫人家扛貨。幹這種活的一般都是男人,根本沒有女人。” 說起母親,吳莉莉留下了眼淚。她告訴記者,剛開始那幾年,因為沒有手機,幾乎不怎麼聯繫,可能三個人一年都見不了一次,更別說吃一次團圓飯了。

  “我媽本來就有點內向,現在變得特別不愛說話,每次回來我看著我媽的眼睛,我就特別心疼。我媽的眼睛裡面都是那種特別迷茫、特別無助的眼神。也不怎麼回來,她說因為我爸爸出事以後,她就感覺沒家了。”

  “我爸出事前,我媽一直在家照看我和弟弟。我們村裡剛開始興起外出打工的時候,我媽就和我爸說要出去打工。我爸當時就說,只要他能動,能幹活就能養活我們娘三個,就不會讓我媽出去受罪。”父親的這句話讓吳莉莉印象深刻。

  “你長大了,以後你替你爸爸跑案子吧”

  除了媽媽和弟弟,吳莉莉最心疼就是爺爺奶奶了。“我爸出事前,我爺爺就已經不幹活了。當時我爸還說,等到我爺爺奶奶60歲的時候,要每年都給他們過生日,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回來。結果還沒等到他們過60歲生日,我爸就出事了。出事以後,我爺爺就開始做我爸爸以前的活,給人家做木材加工。記得有一次週末回家,看到我爺爺扛著大木頭,整個肩膀上都硌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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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春紅父母

  剛開始有近十年的時間,一直是爺爺在到處奔波為父親申訴。一直到2014年的時候,爺爺身體越來越不好,不能再出遠門了,他就把那些以前的申訴材料都給了吳莉莉。

  “爺爺說你長大了,以後你替你爸爸跑案子吧。”接過替父親申訴的擔子之後,吳莉莉開始給最高院、最高檢等部門寫信,郵寄申訴材料,一直寄了有近六七百份。直到2018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再審決定。

  而這段時間,吳莉莉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吳莉莉說,那幾年,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她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去郵局郵寄材料,一個手抱著孩子,一個手騎車去鎮上。

  “現在最想的就是好好地抱抱我爸。”吳莉莉說,其實父親出事,對弟弟的影響是最大的,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不願與人交流,到現在都不願意交女朋友。每次她催弟弟交女朋友,弟弟每次都說“我還不急你急啥”?其實她知道弟弟的心裡壓力是最大的。

  “失去”父親的16年,他從全家的寵兒跌落成一個“殺人犯”之子

  吳雲磊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在北方重男輕女的氛圍中,自打他一出生,全家就寵著他。當時,父親吳春紅天天在家做木工活,相比於一般的務農人家,吳家裡的經濟條件好的不是一點半點。吳雲磊記得當時自己想要一塊電子錶,父親二話沒說,下午就給他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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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春紅家的帶鋸

  “從我記事起,我父親和母親沒吵過架,對我們姐弟都很好,而且不打牌不閒聊,也沒和鄰居產生過爭執。”談起印象中的父親,吳雲磊臉上洋溢著崇拜和幸福。

  這一切,在2004年的一個雪夜,被徹底擊碎。吳雲磊回憶說,那時,他才上二年級。在一個下雪的夜晚,全家人不到9點就上床睡覺了,突然來了兩個警察,把他父親叫出去問話,隨後他父親就再也沒回來。

  “當時母親一直哭,我很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第二天自己和姐姐就被親戚接走。”

  在親戚家,吳雲磊用表哥的名字入學。一次暑假,爺爺把他和姐姐接回家,才發現家裡的廚房被人砸得一片狼藉。兩年後,在家裡人的談話中,漸通人事的吳雲磊知道了父親的事情,當時吳雲磊不敢相信,那個一直要求自己“孝順”、“尊老”的父親會投毒殺人,後來認的字多了,吳雲磊看了父親的卷宗後,才知道父親這些年一直在為自己尋求清白。

  一聲“爸爸”兩人隔空痛哭

  父親被抓兩年後,吳雲磊在當地法院開庭審判時第一次見到父親,坐在旁聽席的吳雲磊,遠遠衝著被告席的吳春紅喊了一聲“爸爸”,吳春紅回頭看著他,輕聲叫了他的名字,兩人隔著距離都落淚了,那次互動很快被法警喝止。

  回憶起父親的樣子,吳雲磊依舊記憶猶新。

  “父親當時瘦了很多,腰背駝了,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再後來,奶奶帶著吳雲磊和姐姐多次前往父親服刑的監獄探視。父親對他們說,“我是冤枉的,你們要聽話,照顧好自己,不要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每次,吳雲磊都想哭,想著獄中的父親可能會更難受,他都是探視回來,躲在被窩偷偷哭,從不給別人說。

  再後來,有幾次吳雲磊和家人去探視,都見不到父親。原來,父親因為在領導視察監獄時喊冤,被關了禁閉。

  父親在獄中煎熬,失去了父愛的吳雲磊,性格也大變樣。從轉學起,他就不敢跟同學說自己家裡的情況。漸漸地,他變得內向,不愛說話,只上到初二,就早早輟學,開始進入社會,打工掙錢,希望能撐起這個家。

  這幾年,吳雲磊在五金廠當過學徒,在電子廠打過工,學過開車,現在和表哥在工地幹零活,逐漸能自食其力。前幾年,吳雲磊談了個女朋友,但是對方家人聽說吳雲磊父親的事情後,最終兩人已分手告終。“這些年,我的性格雖然內向,但是在外面闖蕩的多了,很多道理都懂,現在就是希望父親能洗清冤屈,全家團聚。”

  來的時候,吳雲磊和姐姐給父親買了一套新衣服、新鞋子。“見到父親,我想叫一聲‘爸爸’,我們回家吧。”吳雲磊說,“父親出獄後,我和姐姐希望給他檢查下身體,陪他一段時間,讓他和外面的世界多接觸下,接下來,自己不希望父親再為生活奔波,要靠自己打工掙錢,真正撐起這個家。”至於是否申請國家賠償,吳雲磊說自己暫時還沒有打算。

  吳雲磊說,4月1日,在廣東打工的母親也將回到河南,順利的話,他接上出獄的父親,一家人4月2號就能團聚。再過幾天,就是父親50歲的生日,他希望好好給父親慶祝這個生日,畢竟這個生日,是一個重生的日子。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海報新聞】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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