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忠骨——楊靖宇


白山忠骨——楊靖宇

楊靖宇肖像

長白山下,松花江畔。吉林省白山市靖宇縣,因楊靖宇犧牲於此而得名。

三道崴子是楊靖宇最後戰鬥的地方,在靖宇縣城郊。70多年前,這裡是一片原始森林,地上長滿扭筋子樹。樹如其名,枝幹扭曲猙獰,不能成材。

楊靖宇在這裡孤身陷入重圍。他已經斷糧五天,身患重感冒,雙腳嚴重凍傷,右臂掛彩……楊靖宇倚靠著一棵扭筋子樹,左手持槍,仍在向敵人還擊。在敵人的機槍、步槍雜亂密集的射擊中,楊靖宇的手槍決絕地響著。

一發子彈最終擊中了他的胸膛,楊靖宇倒在了那棵扭筋子樹下,終年35歲。鮮血染紅了皚皚白雪——時間定格在1940年2月23日16時30分。

日本侵略者無法理解,楊靖宇是靠什麼支撐了五天五夜?他們殘忍地剖開楊靖宇的胸腹,發現他的胃裡盡是枯草和棉絮,竟無一粒糧食!日本人被震撼了,參與圍剿的偽通化省警務廳長岸谷隆一郎說:“雖為敵人,睹其壯烈亦為之感嘆,大大的英雄!”

楊靖宇將軍紀念碑就矗立在三道崴子。那棵扭筋子樹早已枯死,後人在將軍熱血浸染的位置上栽植了一棵杉松,生長已逾半個世紀。

杉松高且直,四季常青,如將軍忠骨,挺立不屈。

1939年的冬天,對東北抗日聯軍來說格外寒冷。他們已經與侵華日軍鏖戰了八年,在這個冬天遭遇了最殘酷的犧牲。

“九一八事變”後,處於國破家亡境地的東北人民,在白山黑水之間燃起了民族自衛的抗日烽火,各地義勇軍、游擊隊、紅槍會、大刀會、山林隊等抗日武裝猶如雨後春筍紛紛湧現。

由於沒有堅強的領導,數目眾多的東北抗日義勇軍群龍無首、各自為戰,遭到日本關東軍殘酷的鎮壓,或被消滅,或被打散。

領導東北抗日的重擔歷史性地落在了中國共產黨的肩頭。從1932年起,中共滿洲省委指示各地黨組織,先後組織了十餘支抗日遊擊隊,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了東北抗日聯軍。東北抗聯最壯大時,共有11個軍,人數有4萬人,極大牽制了侵華日軍。

東北抗日與中國其他地方相比,情況更為錯綜複雜。在這裡,有日本密集的76萬大軍和大量偽滿軍隊及漢奸,有嚴酷的自然環境,抗聯要生存,只能在深山老林中不停轉戰,經常要在衣食無著的情況下,在冰天雪地中同強大而殘酷的敵人進行殊死的搏鬥。

東北抗聯的鬥爭史在1940年進入最低潮,在日偽窮兇極惡的討伐、圍剿下,原本近4萬人的抗聯部隊只剩下2000餘人,陸續轉入蘇聯境內。其中,抗聯遇挫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就是1940年年初楊靖宇犧牲。

轉折其實發生在1939年那個寒冷的冬天。

1937年,日本法西斯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在1938年底進入相持階段。日寇短期內滅亡中國的圖謀未果,轉過手來加緊對華侵略戰爭,東北被日軍當做侵略全中國的後方基地,而抗聯的存在是他們的“後顧之憂”。

東北抗聯的鬥爭在1939年進入了極端艱難困苦的時期。

這年下半年,日偽開始全面實施“治安肅正”計劃。楊靖宇領導的抗聯第一軍是他們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在東北抗日戰場上,一直有“南楊北趙”之說。“南楊”指的是在東南滿活動的楊靖宇,“北趙”則是北滿地區的趙尚志。對這兩個最著名的抗聯領導人,日軍開出了相同的“懸賞”。

當時的日本關東軍司令梅津美治郎簽發《治安部關於捕殺抗聯及抗日軍高中級幹部的賞金規定》,楊靖宇、趙尚志被列在了前兩位,賞金同為1萬元。

在日軍的瘋狂絞殺下,1939年冬,東北抗聯損失慘重,經歷了最大規模的戰鬥和非戰鬥減員。楊靖宇領導的抗聯第一軍由三四千人銳減到數百人。情急之下,楊靖宇部隊決定化整為零,分散突圍,待機重新集結。

1939年12月時,楊靖宇身邊尚有400餘人的抗聯部隊,而到1940年2月2日,他身邊就只剩二十七八個人。到2月15日早晨,當楊靖宇再一次被敵人發現時,他身邊就只有6名戰士了。

據日軍檔案記載,這一天早晨,楊靖宇和他身邊的戰士在濛江縣(今靖宇縣)五斤頂子西北方的一個山坳裡被發現。日軍隨即進行追擊。楊靖宇帶領戰士邊打邊退,向西南方向且戰且走,敵人也緊追不放,戰鬥十分激烈。

到午後3時許,他們來到一個凹形地帶,敵我相距只有300米左右。這時敵隊副伊藤向著楊靖宇等喊話:“你們跑不了啦,快投降吧!”楊靖宇將計就計,答道:“你們不要打了,我馬上投降。但在投降以前,我有話要說,請你一個人過來一下。”

伊藤以為楊靖宇真的要投降,非常高興,連忙喊道:“好,我馬上就去!”說完站起身來。

“啪!啪!啪!”楊靖宇槍響三聲,伊藤應聲倒地。偽警察大隊長崔胄峰也被打折大腿,倒在地上。敵人被打死1名,打傷6名,陷入一片混亂。楊靖宇帶著戰士們暫時脫身。

這是楊靖宇犧牲前指揮的最後一次戰鬥。此後,楊靖宇又讓警衛員黃生髮、司務長劉福泰等4名傷員轉移,他身邊只留下朱文範、聶東華兩名戰士,向著傷員轉移的相反方向走去,以引開敵人追兵。

2月18日,朱文範和聶東華在濛江縣大東溝購買食物時,被敵人發現。朱文範、聶東華與敵人激戰半個小時後犧牲。敵人從他們身上搜出手槍、現金、表、鋼筆、口琴和楊靖宇的印鑑,斷定楊靖宇就在附近,於是增派兵力展開圍捕,甚至派出了飛機從空中偵察支援。

自此,楊靖宇開始了孤身一人與數百敵人周旋的五天五夜。

2月22日,精疲力盡、飢餓難耐的楊靖宇在保安村以西的山裡遇到四個打柴人。這四個人是偽排長趙廷喜和村民孫長春、辛順禮、遲德順。因圍剿山上的抗聯,居民點的日偽警察嚴禁砍柴的村民帶食物進山,楊靖宇懇求他們回村給自己帶點食物和棉鞋,還答應多給錢。

趙廷喜勸楊靖宇投降,楊靖宇平靜地回答:“如果我們中國人都投降了,咱們中國就完了。”

趙廷喜他們答應回村給楊靖宇弄點吃的。誰知在回去的路上,他們遇見了鐵桿漢奸李正新。被連哄帶嚇之下,趙廷喜怕另外三人先報告,導致自己落個隱瞞不報的罪名,索性說出了此事。李正新聽後大喜,立即向日偽報告。趙廷喜“舉報有功”,隨後又給大批日偽軍警充當嚮導,帶著他們向楊靖宇所處的位置圍攏過去。

在三道崴子附近躲避的楊靖宇,沒有等來老鄉送的糧食和冬衣,卻等來了追擊的敵人。

在日本人出的《滿洲國治安小史》中有一段對話,描述了楊靖宇的最後時刻。

當日軍指揮官西谷喜代人指揮日軍和偽滿軍警向楊靖宇將軍靠近時,他下令部隊停止前進,然後開始喊話:“君是楊司令否?”試圖勸降。但是楊靖宇凜然回道:“不必多說,開槍吧。”

槍聲響了將近半個小時。

楊靖宇犧牲後二三十年裡,他犧牲的具體情景都不為國人所知。

見證這一壯烈史實的人,只有數百日軍和漢奸、偽警。日軍把楊靖宇之死視為一大“功績”,藉以恐嚇抗日力量,只講結果,對外自然不會提楊靖宇犧牲之壯烈。

漢奸、叛徒是把楊靖宇置於死地的罪魁禍首。他們其實很明白,戕害這位著名抗日英雄罪孽深重,對此更是諱莫如深。

一個想象出的壯烈情景——自殺殉國,曾在很長時間裡被用來描述楊靖宇的犧牲。

據楊靖宇紀念館介紹,這個說法最早是出於保安村農民藺長貴之口。

楊靖宇犧牲那天,藺長貴準備去三道崴子打柴。“討伐隊”上山時與他碰了個正著,他被扣在山下不準動。楊靖宇犧牲後,正是用他的小爬犁送到縣城的。藺長貴雖然沒有近距離出現在第一現場,但他當時與“討伐隊”的叛徒們同去同歸接觸不少,知道不少相關情況。

1946年2月,濛江縣更名靖宇縣,舉行公祭安葬楊靖宇大會。保安村村長劉成祥保護了楊靖宇遺體,獲得讚揚表彰,藺長貴也在此時湊上前,將道聽途說來的“自殺說”,當作自己在現場的見聞說了出來:“楊靖宇見剩下最後一顆子彈,自殺身亡。”

“自殺說”就這樣在社會上流傳開來,此後很多年,在國內的各種史志、紀念館裡,都用“最後一發子彈留給自己”來表述楊靖宇的犧牲。

“自殺殉國”固然壯懷激烈,卻並不是楊靖宇犧牲的真相。

事實上,楊靖宇犧牲不僅是東北抗聯史上的一件大事,也被日軍說成是侵華史上的一件“偉大功績”。因為“討伐”楊靖宇有功,野副昌德由日本關東軍699部隊長,升任“首都(新京長春)防衛司令官”(中將);岸谷隆一郎由偽通化省警務廳長升任偽通化省次長;其餘一些部員及叛徒都得到了相應的獎賞,敵偽檔案對楊靖宇犧牲的過程記得清清楚楚。但由於歷史的原因,這些敵偽檔案直到上世紀70年代才被翻譯整理出版。

有日軍作戰檔案性質的《陣中日誌》這樣記載:“康德七年(1940年)二月二十三日,在濛江縣城西南方六公里的高地,楊靖宇在此處向村民索取食物。接到保安村住民的報告,隊本部隊員(包括特搜指紋班)立即出動,交戰二十分鐘,將匪首楊靖宇擊斃。”

《滿洲國治安小史》的記載要詳細得多,其中這樣描述楊靖宇生命最後一刻:“西谷一聲令下‘打死他’,隨著機槍射手勾動了扳機,楊倒下了。”

而在楊靖宇犧牲後不久,日偽為表功,還召集“有功人員”舉辦了一次“楊靖宇討伐座談會”。偽《協和雜誌》刊登了這次座談會的紀要。偽通化省通化縣警尉益子理雄在會上的發言,是最為詳盡的楊靖宇犧牲現場描述:

由報告的農民做嚮導向約會地點走去。可是,當到那裡一看,好像事先知道一樣,約會地點連個人影也沒有。只看到一排大腳印上山了。就這樣,走在最前頭的人沒有用聲音,而比劃著山那邊有人影,於是,把全隊人員分成兩半,一半從山頂上,一半從山半腰偷偷地往前湊……

“嗒”的一下一齊向山那邊缺口的人影開了槍。那邊的人影像個大駝鳥似的一邊滾著一邊逃脫了。我讓四五個人做監視哨留在山頂上監視人影的去向,自己帶人追了上去。這時看到對方跑的力氣已經用盡了。他再次用兩隻手槍亂射起來。

“你是怎樣抵抗也沒有用了,投降吧!”

我們再次向他勸降,但代替他回答的是手槍的子彈。

再進擊到30米,他已經是進退維谷了。這時我們分成兩夥。從兩方面開始了猛烈的射擊。大約交戰了10分鐘,不知哪一方面射擊的子彈命中了敵人。“叭嗒”一下倒下了。

日軍的檔案資料可以確認,楊靖宇是在與敵人的戰鬥中犧牲的。

孤身被圍,活命的出路只有投降。楊靖宇沒有屈膝投降,也沒有自戕守節,他選擇了戰鬥,一直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是軍人最有尊嚴的歸宿,這是中國人不屈的錚錚鐵骨。

楊靖宇所剩的子彈並非最後一發。據《陣中日誌》所載,“繳獲物品有:毛瑟手槍一支同子彈160發;匣槍二號一支同子彈30發;匣槍三號一支同子彈40發。現金6660元,手錶一塊,鋼筆一支,印章一枚,其餘雜品。”

他本可以消滅更多的敵人,但是那發機槍子彈射中了他。

誰射出了那發罪惡的子彈?是不是真如益子理雄所說“不知哪一方面射擊的子彈命中”?答案是否定的。《滿洲國治安小史》清楚地記載“機槍射手勾動了扳機”。

那個機槍射手是誰?日軍在所有的資料記載中都以“射殺”、“命中”等詞語一筆帶過,而沒有記載究竟是誰射殺的。這不是疏忽,而是因為完成這個“頭功”的不是日本人,他們不想著力宣揚。

當年楊靖宇的近衛排長張秀峰。張秀峰的身份並不光彩,他是個抗聯的叛徒,而且就叛變於楊靖宇犧牲前十幾天。

張秀峰15歲起就被楊靖宇帶到抗聯隊伍裡,楊靖宇對他如父如兄,曾經對他說:“你是孤兒,沒有爹媽,我也沒有兒女,你就和我兒子一樣。”

張秀峰一直緊隨楊靖宇身邊,轉戰南北,出生入死。但是當抗聯第一軍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楊靖宇身邊只有幾十名近衛排戰士時,張秀峰被絕望擊垮。他選擇了背叛苟活。1940年2月1日,張秀峰攜帶4支手槍、彈藥、機密文件和抗聯的財產9000塊大洋逃離楊靖宇的隊伍,向日軍投降。

歷史研究者多把張秀峰的叛變看作導致楊靖宇犧牲的關鍵一環。他對楊靖宇極為熟悉,叛變時就是從楊靖宇身邊出逃,知道楊靖宇的位置、行軍路線和行動特點。不過,張秀峰向日軍提供了多少楊靖宇的情況,並沒有實際證據能夠佐證。

張秀峰對楊靖宇的情感非常複雜,有親情和感恩,更多的則是揹負一生的愧罪。找到張秀峰、讓他回憶楊靖宇都非常艱難,但他畢竟是跟隨楊靖宇時間最久、最親近的人之一,最終還是提供了大量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

當劉賢問他知不知道究竟是誰打死楊靖宇時,張秀峰乾脆地說:“楊靖宇是被張奚若打死的,這個絕對不會錯。”

張奚若,又是一個抗聯的叛徒。

張奚若1935年6月參加抗聯,是抗聯第一軍一師的機槍手。因為槍打得好,張奚若在抗聯部隊中小有名氣。他跟著楊靖宇參加過大小上百次戰鬥,打死了很多敵人。有一次伏擊鬼子的運輸隊,抗聯大獲全勝,楊靖宇還當場稱讚過他。

1938年6月,抗聯第一軍一師師長程斌策動部下100餘人叛變投敵,張奚若就是其中之一。

在偽軍中,張奚若還是當機槍手,他的槍口指向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抗聯戰友兄弟。在日軍組織的“討伐隊”中,張奚若很是賣力,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1940年1月,“討伐隊”在濛江錯草頂子追上了楊靖宇的部隊。戰鬥中,張奚若將機槍架在樹杈上,向抗聯射擊,結果被一槍擊中受傷,送回城治療。據說,那一槍就是楊靖宇打的。

這一槍,沒有結果張奚若的性命,他很快還了楊靖宇一槍。這一槍,是致命的。

楊靖宇犧牲的前兩天,張奚若剛剛返回濛江。他的把兄弟、副射手白萬仁,彈藥手王佐華,在此前追剿楊靖宇的過程中,凍傷掉隊,被收容在濛江縣城裡養傷。

2月23日中午,張奚若正與白萬仁等幾個人在打牌,駐濛江的偽通化省“討伐”本部接到發現楊靖宇的報告。日偽得到楊靖宇的蹤跡,如同蒼蠅見了血,蒐羅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全力追擊。張奚若等在縣城裡的傷兵也被集合起來,迅速派到圍剿現場。

當敵人向楊靖宇喊降不奏效時,日本人向張奚若下達了“幹掉他”的命令。張奚若隨即扣動扳機,楊靖宇倒在雪地上。

張秀峰並沒有跟隨“討伐隊”上山,沒有親眼看到楊靖宇犧牲的全過程。這些情況都是他後來在偽軍中瞭解到的。不過,他親耳聽到張奚若講述射殺楊靖宇的過程。

楊靖宇犧牲當晚,“討伐隊”返回濛江縣城,一群漢奸在飯店裡喝“慶功酒”。張奚若、白萬仁、王佐華坐在首席。

張奚若在酒桌上誇耀說:“正當楊司令抬起腿要跑的一剎那,我一個點射,齊刷刷地都給他點在這兒上了……”說著,他用手指向胸口。那裡正是楊靖宇致命傷的位置。

張秀峰就坐在隔桌。雖然背叛了抗聯,但他與楊靖宇感情非同一般。楊靖宇犧牲,讓他內心苦痛。聽張奚若恬不知恥地炫耀,張秀峰端著酒杯往桌上狠狠一蹾,罵了一句:“混蛋!不得好死!”

酒桌上一下冷了場。在座的人中,不少人曾經是抗聯成員,叛變的原因複雜,有主動投敵者,亦有被迫投降的,還有不少單純為了活命,此時的心態更為複雜。“慶功宴”不歡而散。

次日,岸谷隆一郎把“討伐隊”集中到日軍古見聯隊院內,楊靖宇的遺體就停放在這裡。眾目睽睽之下,岸谷隆一郎做了兩件兇殘至極之事。

其一,割下楊靖宇的頭顱,梟首示眾。

一具鍘刀擺在楊靖宇的遺體旁。“討伐隊”頭目程斌先是讓張秀峰執刀,張秀峰不從。旁邊有人說:“這是人家老張的頭功,還是老張來吧。”

白山忠骨——楊靖宇

深山密林中的抗聯戰士

白山忠骨——楊靖宇

青年時期的楊靖宇

“老張”是張奚若。他被點了名,把兄弟、同一個機槍組的白萬仁、王佐華也脫不了干係。

於是,由白萬仁執鍘刀,王佐華抱著楊靖宇的頭,張奚若抱著楊靖宇的腿,抬到鍘刀上,白萬仁一刀將楊靖宇的頭鍘了下來。

楊靖宇的頭顱被裝進一個木箱裡,木箱前面是透明的玻璃,然後用一輛汽車運到當時的通化省城,沿途示眾,恐嚇中國民眾和抗日力量。日軍還把這顆頭顱拍照,印刷了大量圖片,撒向抗聯戰鬥過的地方及一些居民區,大肆宣揚“楊靖宇部已被肅清”,炫耀他們的“赫赫戰功”。

最後,楊靖宇的頭顱被送到偽滿洲國的新京關東軍司令部,用藥水浸在瓶子裡,秘密匿藏起來。

另一件事就是解剖楊靖宇的遺體。

岸谷隆一郎想不明白,楊靖宇被追擊了五天五夜,沒有任何糧食給養,他究竟是怎麼支撐下來,而且還能一直戰鬥?岸谷隆一郎要剖開楊靖宇的胸腹看一看。

在很多書寫楊靖宇的文字中,描寫這個場景都會用到類似的語句:現場解剖的中國醫生難過得流下了眼淚,楊靖宇的肚裡一粒糧食也沒有,只有草根、樹皮和棉絮。

當時的濛江縣民眾醫院醫生洪寶源,多被認為是解剖楊靖宇遺體的主刀醫生。幾十年後,劉賢找到洪寶源核實這一情況,洪寶源告訴她,這樣的描述並不完全準確。

楊靖宇的遺體被解剖時,洪寶源並不在場,是隨後有幾個日本兵用托盤端來一些東西讓他化驗,“我一看,是人的胃,看樣子是因為長期飢餓,導致嚴重萎縮,都變形了。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楊靖宇的胃,後來結合前後情況才想到。”

進一步化驗更讓洪寶源吃驚,也確實讓他落了淚。胃裡面一粒糧食也沒有,只有草根和棉絮,有的棉花明顯是剛剛吃進去的,一團一團還沒變樣。“胃裡並沒有樹皮,這是後人想象的。那時正是寒冬臘月,樹皮怎麼扒得動?如果真有樹皮,說不定楊靖宇不會死,因為樹皮能消化。可他連樹皮都沒的吃,胃裡淨是棉花套子啊!”

令人唏噓的是,作為射殺楊靖宇的直接兇手,張奚若、白萬仁和王佐華都沒有因為此事而受到審判和懲罰。

張奚若對靖宇縣史志辦的調查極為抵抗,陰沉著臉,不承認自己參加過抗聯,也不承認是自己打死的楊靖宇。看到史志辦出示的他在“討伐隊”時的合影,張奚若指出了合影中的很多人,卻唯獨不認識照片上那個很像自己的人。他說,“打老楊那天我不在場,去瀋陽養病了。”

白萬仁倒是相對配合,回憶了很多相關細節。據他講,新中國成立後,他和王佐華都因為背叛抗聯和漢奸行為而在肅反等運動中被捕,入獄多年。在獄中,王佐華曾經揭發過張奚若是殺害楊靖宇的兇手,張奚若也因此被抓捕。但當時都認為楊靖宇是自殺殉國,張奚若也抵死不認,再加上年代久遠,查無實證,最終不了了之。

在抗聯老戰士特別是楊靖宇曾經的部下眼中,程斌是最令人切齒仇恨的叛徒。他曾經還是張奚若等人在抗聯時的師長——又是一個抗聯的叛徒。正是這個叛徒,讓楊靖宇陷入絕境。

程斌是東北抗聯歷史上最“著名”的叛徒之一,不僅因為他叛變前的師長身份,更因為他造成的惡果——對楊靖宇本人和抗聯第一路軍都造成了致命的傷害。

程斌是吉林伊通人,中學畢業後在長春一家錶店學徒。“九一八”後,20歲的他參加了磐石抗日義勇軍,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楊靖宇的直接培養下,程斌進步很快,到1936年已經成為抗聯一軍主力的一師師長。他曾帶領部隊轉戰遼吉兩省,打過許多硬仗、漂亮仗,給敵人以重大殺傷,是抗聯部隊中少數有文化有能力的幹部之一。1936年西征失利後,楊靖宇讓程斌率部繼續在本溪一帶堅持游擊戰爭。

1938年初,日寇在軍事上對一師加大圍剿“討伐”力度,切斷了一師同外部的一切聯繫,使部隊給養髮生困難。就在這時,一師政治部主任胡國臣在敵人的策動下叛變了。

胡國臣叛變後,為了得到日本主子的信任,向日本人獻上一計毒辣的損招——抓來程母做招降程斌的人質。

生母為人所挾,程斌的叛變似乎與《三國演義》中的徐庶進曹營一樣,有值得同情之處。但程斌不是徐庶,他的叛變過程和之後的所作所為,都與救母的理由相去甚遠。

1938年6月29日,在槍殺了反對他投降的三團政委李茨蘇之後,程斌裹脅一師師部及保衛連61人向日軍投降,隨後又派人上山通知一師其餘人員隨他投敵,結果三團、六團的少部分人陸續下山投敵。

這次隨程斌投敵的一師人員總計達115人,向日寇繳械步兵炮一門,輕機槍五挺,自動步槍兩支,步槍82支,手槍72支,子彈6000餘發。

程斌率部投敵,讓抗聯第一路軍主力元氣大傷。隨後他們又成了圍追楊靖宇最賣力的漢奸走狗。

日軍任命程斌為隊長,組成“討伐隊”,稱“程大隊”,其骨幹都是投降的原一軍一師抗聯戰士。

程斌深知怎樣才能置楊靖宇於死地,投降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帶人摧毀了抗聯的補給生命線——密營,徹底斷了楊靖宇的糧道和休整地。密營是抗聯在深山老林的秘密宿營地,儲存有糧食、布匹、槍械、藥品等賴以生存的物資。狠毒的程斌將楊靖宇苦苦經營的70多個密營破壞殆盡,轉眼之間,楊靖宇和他的隊伍陷入了絕境。

程斌長期跟隨楊靖宇,對楊靖宇的思路策略瞭如指掌,常常憑猜測就能知道楊靖宇的大致去向。整個1939年,楊靖宇的隊伍後邊就像是長了個尾巴,常常是轉移到一個地方,不出三天,程斌就帶人盯上來了。楊靖宇不得不帶著隊伍疲於奔命,東躲西藏。

過去日軍不敢在山林裡過夜,所以抗聯白天再艱苦,晚上仍可以喘息、休整、轉移。但程斌卻帶著“討伐隊”窮追猛打,晚上還連續追蹤,這使得抗聯處境異常艱難。

即便是叛徒漢奸,像程斌這樣為日本主子賣命不遺餘力、對昔日戰友手足趕盡殺絕的,也不多見。

最終,楊靖宇死在了“程大隊”機槍手張奚若的槍口下。

程斌沒有像張奚若、白萬仁等那樣僥倖躲過懲罰,也沒有如他自己所說“夾起尾巴悄悄眯著”。這個抗聯歷史上最危險的叛徒既惹人注意又人神共憤,1951年肅反運動中,程斌被人認出並舉報,最終被槍斃。

程斌的日本主子岸谷隆一郎,因為剿殺楊靖宇有功一路升遷,先後當過偽通化省、熱河省、山西省次長。1945年日本投降,岸谷隆一郎在山西毒死全家後剖腹自殺,為日本法西斯殉葬。

當年把日偽“討伐隊”帶上三道崴子楊靖宇棲身地的偽牌長趙廷喜,則在1946年2月23日,被槍決於楊靖宇的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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