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丨一名森林消防員的自白

編者:3月30日,涼山再度發生大火。目前,已造成19人遇難。去年的3月30日,涼山大火曾吞噬了31個英雄的生命。攝影師程雪力曾經是涼山森林武警的一名消防員。兩年的3月30日,他都在涼山森林大火現場拍攝記錄。這篇自述首發於去年3月的《在人間》,今日重發,以此向犧牲的英雄致敬,希望悲劇不再重演。

在人間丨一名森林消防員的自白


1988年出生於雲南的程雪力曾是四川的一名森林消防員。從19歲到31歲,他經歷了地震、火災(123次)、冰災、洪災、泥石流等自然災害。他利用執行任務的間隙拍攝了大量反映消防員奮戰一線的照片,以下是他的自白:

01

在人間丨一名森林消防員的自白


■ 天空昏暗,黑雲壓山山欲塌。

連片的黑雲壓在山頭上,遠處不時傳來爆炸聲,持續鳴叫的烏鴉飛在空中,我在漆黑的火燒跡地裡邊拍照邊躲開不斷砸在地上的枯木,沒過多久,走丟了。

兩年前的3月20日中午,在四川木裡原始叢林內,我看到萬頃碧綠的森林成了煉獄,漫山遍野的花兒變成火海,像小說裡描述的世界末日一樣。“大火太恐怖了,就像一片巨大無比的流雲,在大地上飛卷;像熔化的鋼水形成的瀑布,在山上流瀉。”此時,距離世界森林日只有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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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火星燎起熊熊大火,我們用血汗掀起瀚海江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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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古木噼啪作響,吞噬了明月浮雲,掩住了滿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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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驟卷,烈火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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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煙悄然升起,漫過山頭。

在學拍照之前,甚至開始撲火之前,我並不清楚自己能幹些什麼。十年前,我用4個月津貼買了一臺“傻瓜”相機,也不覺得攝影可以做什麼,只是因為在汶川地震中內心受到衝擊,單純地想留一些自己的軍旅照片。

撲火,等待命令的時候,我總是焦慮、恐懼、不安,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說,說了怕他們擔心,不說又怕沒有機會了。我倒是更願意立刻出發,沒有考慮的時間,但執行任務遇到險情回來後,脊背會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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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森林消防只是個蒼白的名詞 ,奇珍異木只會隱於飄渺。

被大火席捲而過的森林,白天卻猶如黑夜。在濃煙籠罩下,我糾結要不要繼續往前走,如果走,有可能被大火圍困。這種連衛星電話都沒信號的地方,你會發現每一條路都是你走過的,或者不能稱之為路,應該是每一片林區都似曾相識。

相信我,來過原始森林的人都知道,裡面完全一個樣。當一個人獨自走在恐怖的環境裡,一些刻骨銘心的往事或這樣那樣的幻覺會不斷湧現在我的腦海中,不一定能記住時間,但一定記得住這些經歷,就像放電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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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消防在守望萬頃碧綠,岸芷汀蘭只能在詩歌中尋找。

02

剛加入武警四川森林總隊時聽老兵們說,很多年前,在大興安嶺,一名當地的撲火隊員在打水時失蹤了,至今沒被找到。

戰友餘力被大火圍困時,他就往山谷裡滾,滾出了火的燃燒範圍,並試圖壓滅身上的火。緊張、害怕佔據了他的神經,以至於忘了疼痛。他到處找地方躲,往乾草裡鑽,用頭往土裡使勁撞,就想試一下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衛生員拿了一瓶1斤多的酒精往餘力身上澆。比火燒還痛,一下把昏迷中的餘力痛醒了。

大家輪流將餘力往山下背,謝東的心裡有點害怕,因為餘力的皮肉燒得快要掉下來了,伴著那種烤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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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與火的對峙。

餘力的身體被燒傷45%,住了半個月的醫院,才搶救過來。另一位戰友舒鵬被燒傷95%,搶救了70天后,生命永遠停在了18歲。我們部隊有60名官兵犧牲在搶險一線,舒鵬走的時候可能是最小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所有印象深刻的往事總在這個糟糕的時候蹦出來,我越是迴避這些事情,腦子裡偏偏全是這些記憶。我在黑色的火燒跡地裡喊來喊去,只換來幾隻烏鴉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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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懼密不透風,心頭的火即將燃盡。

第一次撲火,風很大、火很高,100多米的樹冠火立體燃燒。我們安全撤到500米外,另一大片森林不到一分鐘就燒沒了,熱浪灼人。大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擋風的休息地,天亮才發覺,靠著睡了一夜的地方竟是個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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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燼中盛開的“山花”,並不爛漫。

我們有一次在24小時內遇到兩起山火,直到凌晨才撲滅。下山時,頭暈眼花的我掉到了3米深的草塘溝,而身旁就是數百米的懸崖。當時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只記得朱偉班長把我背到了山底下。現在想起來才感到後怕。

而此刻,燒燬的原始森林到處都是站幹、倒木,以及厚厚的腐殖質層,還有正在蔓延的地下火。我猶豫了10多分鐘,試著往前走,我心裡很害怕,萬一回不去怎麼辦,想得越多就越慌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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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自對抗整個世界。

撲火者都會獨自面對或大或小的危險。有一次,戰友王帥揹著20多斤滅火裝備攀爬懸崖,突然腳下一滑,險些墜入山崖。幸好他抓住了一棵並不粗的樹枝,其他戰友迅速用攀登繩將他拉了上來。那時覺得,我們在保護森林的同時,樹木也在保護我們。

絕望時總會想些浴火重生的事,心理平靜了些許。我一直往前走了400多米仍然找不到戰友,找不到滅火隊員走過的路。我停了下來,找了一棵相對安全的大樹靠著,嘴巴開裂,嗓子嘶啞,那會覺得自己可能撐不下去了,就喝掉身上剩下的最後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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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是親密的戰友,是我的依靠。

我不再敢往前走了,只能往後退,但也很危險,如果走錯,我第二天都回不去。山與山之間都是深淵與懸崖,落差超過1000米,而且還會隨時面臨二次燃燒的復燃火。

一棵棵大樹在不斷倒下,莫名的悲壯感很快就變成了無力感,然後是絕望。我不知道自己在火場上小心翼翼保護的東西(相機)到底能做什麼,甚至開始自我懷疑選擇攝影的意義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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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目瘡痍,遍體鱗傷,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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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意成灰,鳥獸絕跡,這是一個欲哭無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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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相機發了會兒呆,不經意間翻了相機裡的照片。回放過程中驚訝地發現,我跟隨武警涼山森林支隊一中隊的一個五人小組從出發到走散,再到此刻所處的位置,一路上都有照片。讓我興奮不已,自己居然靠著一幅又一幅的照片,穿過了原始森林,找到大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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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前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也不是,天亮後便會很美的。”

見到戰友的那一刻,我腦海裡蹦出人們經常問我的話“你拍照片能當飯吃嗎?天天拿個破相機搗騰”,此時終於有了答案:我感覺時間正逐漸湮沒我們的過往,也讓自己忘記了來時的路,而照片的意義不是為了當飯吃,而是與記憶對話,和時間交談。並提醒自己,痛在那裡,畢竟不是所有東西都會被時間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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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火徹底撲滅時,已經是2017年3月21日了。由於各種因素,我的照片發不出去。我只能在返回的車子上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世界森林日,森林在哭泣,我希望將來的某一天,能把這幾天森林塗炭的片子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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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未來就是這無綠的墳場,萬物終會消逝於無形。

03

“樹木撐起了天空,如果森林消失,世界之頂的天空就會塌落,自然和人類就一起死亡。”以前在書本上看過的這段話與我這些天的經歷緊密聯繫起來了,一直在腦海裡反覆播放。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把鏡頭對準什麼了。有筆,有相機,我或許可以在人與自然之間留下些什麼。千里之外的森林已經(正在)發生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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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天三尺三的淡薄雲跡,映襯著讓人心跡一空的聖域。

兩個多月後,黑龍江大興安嶺特大火災30週年紀念日。這場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嚴重的火災燃燒了28天,席捲了相當於15個半新加坡,讓211人葬身火海,266人燒傷甚至終身殘疾。

30年後的今天,大興安嶺的樹木已一派青翠,茫茫林海艱難地恢復了勃勃生機,人們似乎漸漸忘卻了它曾經帶給人們的沉痛與災難,尤其是年輕的人們,絲毫想象不出當時的慘烈與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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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默默注視著孩子在年少時遠去,又在我們回來時,用春風夏蔭撫慰苦楚。

我把鏡頭聚焦在當年的撲火者身上,努力去尋找被時間湮沒的細節。森林消防員高義森從小喜歡躺在樹蔭下看參天大樹和藍天白雲,感受大森林的美妙。大火過後,他乾脆把原先的名字“高義深”裡的“深”改為了“森林”的“森”。這是他熱愛森林的理由,雖然自己年過半百,但是甘願一輩子做護林人。

高義森對大火的兇險和撲救的艱辛已不願再提,但他給我說了一個戰友情的故事:當時打了一夜的火,唯有一壺水,傳了一圈到他那兒,打開一看還是一壺水,傳了三四圈後才把水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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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危險的時刻,有一群人與我辛酸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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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朝霞一抹明媚的顏色,守望在闃靜的高原。

7月底,我去西藏那曲採訪。這裡的氧氣含量只有內地的30-70%,被稱為生命的禁區,世界的屋脊。

剛下車,我就被整個惡劣的環境和戰士們一張張通紅的臉龐震撼了!那曲城區看不到一棵樹,當地人經常說,種活一棵樹獎勵十萬塊錢,還可以立功。

戰友們不信這個邪,從外面運來樹苗,換了死,死了換,從未間斷。他們後來直接把樹苗種在桶裡,冬天搬進室內,夏天搬到外面……樹活了,在戰士們心中,有了綠色,就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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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起伏的山脈,看雲雀低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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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足於高山之巔,遙望雲捲雲舒。

每天6點半起床的李秀才,今天11點才起來。27歲的他腎結石老毛病又犯了,身上還患了膽囊炎,心臟偏移,肺部增大。他有一次去獻血,人家都不要他的血,因為血液中紅細胞比正常人高出很多倍。李秀才有時覺得自己沒什麼用,獻血那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李進軍經常心臟刺痛,但卻對體檢懷有深深的抗拒。他怕萬一查出來什麼問題,就不適合在這兒待了,會擾亂軍心,打擊年輕戰士的積極性。

梅建波被醫生診斷出心臟受損,在海拔5000米以上地區執勤有生命危險。他苦苦哀求醫生不要將此寫進體檢報告中,強忍著痛苦與戰友一同完成了任務。他已經退伍了,戰友們在營院立起了一塊“好樣子”的牌子,把他當成一座豐碑。

有了戰友們純粹的付出,高原的綠色生機更加盎然,那些一度面臨滅絕的雪域精靈又回來了。1980年前羌塘草原有100多萬隻藏羚羊,1995年僅剩6萬隻,目前已恢復超過2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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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退黑夜裡窺探的眼晴 ,用一杆槍將血肉鑄就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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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獸飛禽皆為子女,不法之徒俱是塵囂。

8月12日,四川九寨溝7.0級地震第五天,我拍到了震後首現彩虹的九寨,很美,但餘震沒有因此停止。第七天傍晚,我看到一棵倖存的樹和一朵野花,好似看見在攝影之路上跋涉的自己,未來艱難且漫長,但又有一絲希望。

2018年4月9日的下午,我和戰友們在四川木裡原始森林巡護時,再次路過一年前發生森林大火的地方,更確切的是火燒跡地。在那裡,我眼前的一切和一年前迥然不同。這個時候,天上無雲,山間無風,一棵棵被燒死的樹,安靜地躺在地上,就連那幾只烏鴉也沒出現。山林裡一片寂靜,回應我們的,只有稀疏的野草和零星的山花,它們在這個春天分外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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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請接受我永不停息的掌聲和世間永不凋零的祝福。

04

黑夜慢慢籠罩了火燒跡地,我們帶著疲倦的身軀開始生火做飯,飯後大家放鬆了許多。我們都是那種吃飽了就想家、回憶過去的傢伙。

這些年來,好像什麼東西都在變,又好像一些東西始終留在心裡。在火堆前,我給大家講了最偏遠、最艱苦環境中的戰友們的愛情故事——

內蒙古北部原始森林腹地,95萬公頃的森林中,50名官兵只是一個小點,但他們每個人承擔的防火面積相當於24000個標準足球場。我在這個沒有網、不通郵的“孤島”中體驗了夜間-52C的極寒,那種凍到骨子裡,連骨頭都在疼的感覺,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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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在燦爛的銀河下發誓:我忠誠於這片土地。

我的同批戰友胡彭衝當兵前兩年,沒有下過山,沒見過一個女孩。胡彭衝的桌子上放著一本《平凡的世界》,他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這本書,讀了好幾遍,奇乾這個地方就是平凡的世界。

18歲的魏徵出生于吉林延吉,當兵前,老家那邊最冷只有零下20度左右,但他完全能適應,可來到這裡手腳都凍裂了。魏徵說,有一次從外面打水回來後,褲子被凍硬得能自己立起來,自己看著都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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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山下,料峭的稜角。

前些年,戰友們想念家人得時候就爬到後山上找信號,有時能斷斷續續的找到一格。微弱的信號手都能擋住,得想個辦法把手機掛在樹上。他們先把電話撥出去,並打開免提,然後站在樹下面扯開嗓子喊。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們給家人打電話時,都操著各地的方言,就像在大合唱裡的二重唱。

杜宇打電話時,發現女友竇歡一週前就已經失業了,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很孤單、很害怕。杜宇總是讓她失望,有時在執行任務或者手機沒信號,竇歡幾乎是在求他別掛電話。等信號來的時候,杜宇再打回去,竇歡已經回家了。

七夕情人節似乎跟他倆沒有什麼關係了,竇歡對他說看到滿大街的情侶秀恩愛,自己真是太孤單,只能在那傻傻的想他。杜宇覺得自己最幸福的是一個女孩願意用青春等了他九年。他已經和父母說好了,明年回去就把竇歡娶回家,用一輩子來守護她。

■ 憶及往事,依稀爛漫。歸家之日,翹首以盼。

在“生命禁區”西藏那曲,氧氣多一點就很幸福了,談個戀愛挺奢侈。孫治國夫婦兩地分居走過了十年,軍嫂朱阿莎說,女兒孫婧恩兩歲時,丈夫回家探親,讓她懵了。

“媽媽,天黑了,爸爸怎麼還在咱們家呢?”

“這就是爸爸的家呀!”

“不是的,天黑了,他為什麼不回自己的家呢?”

那時,朱阿莎才意識到,長時間兩地分居,爸爸對於孩子來說只是一個稱呼。他跟叔叔、阿姨一樣,孩子雖然叫他爸爸了,但是內心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是她父親。

孫婧恩四歲的時候,幼兒園小朋友質疑她沒有爸爸,因為從來沒見過爸爸來接她。朱阿莎聽到女兒的委屈,難受的掉淚,她明白丈夫的崗位離不開他,即便告訴他,也無濟於事,反而增加他的牽掛。朱阿莎把酸楚埋在心裡,只希望丈夫休假期間,能穿上軍裝,連續一個星期到幼兒園接孩子。

■ 在這片冰凍雪域,寂靜的夜格外漫長。

服役16年的李進軍要退伍了,有人給他在高原找了一個高收入的工作。雖捨不得戰友,但他拒絕了。理由是使命已經完成了,要回家照顧父母和老婆孩子,虧欠家人太多了。

那曲的戰友們平均年齡23歲,除了已經結婚的,只有蘇夢群一人有女朋友。

女友何思雨第一次到那曲搖了三天兩夜的硬座,吐的比吃的多,當看到蘇夢群的那一刻,所有抱怨都沒了。

“我揹你吧!”

“你穿著軍裝,別人看到影響不好。”

“有人的地方再放下來,這樣高原反應可以轉移。”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一定娶你過門。”

■ 這痛苦曾讓我抱著鋼槍痛哭,那就讓她見證我們的愛情。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那樣幸運。常年深入無人區執行任務,大部分戰士找不到女朋友,甚至有女友的也分手了。

符得清,分手兩年。原因:執行反盜獵任務時,被女友誤會對她冷淡了。

胡小平,分手四年。原因: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在身邊,最多隻能打電話。

武正江,分手6個月。原因:只能隔著屏幕談戀愛,她不想離開父母。

鄧尚雲,沒有談過戀愛。原因:沒時間,沒條件。

……

聊到這個話題時,大家都很尷尬,在場的戰友中有沒談戀愛的,也有剛失戀的。一下子讓我想到這首寫給軍人的歌曲,只不過,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當你的秀髮拂過我的鋼槍

當你的秀髮拂過我的鋼槍,

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當兵的日子短暫又漫長,

別說我不懂情只重陽剛,

這世界雖有戰火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會浪漫地和你一樣。

當你的纖手離開我的肩膀,

我不會低下頭淚流兩行,

也許我們走的路,不是一個方向,

我衷心祝福你呀親愛的姑娘。

如果有一天,脫下這身軍裝,

不怨你沒多等我些時光,

雖然那時你我天各一方,

你會看到我的愛,在旗幟上飛揚。

既然已是曲中人,為何還想曲中曲,只因曲中詩意今猶在。就像徐紹磊想媳婦和未出生的孩子時,都會跑到高高的地方進行視頻通話。在他看來,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

■ 她寄來一朵雲彩,落在了讓她終年仰望的鐵青群山。

楊春在森林裡過了十多個春節。除夕夜,璀璨的煙花綻放出城市最美的一瞬間,家家戶戶年夜飯的香味在遙遠的大山上彷彿也能聞到。

楊春對年邁的父母、十月懷胎的老婆、即將出生的孩子,深感愧疚,每年除夕晚上的電話是一年中最難撥通的。他感恩卻又害怕家人的理解,以及他們口中的“家裡一切都好,不用擔心”。

楊春覺得真正的愛崗敬業,應該是清楚理想與現實本來的樣子後,仍然盡全力幹好本職工作。

畢竟,不是每個當兵的人都能選擇自己喜歡的兵種,正如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一樣,即使選擇了兵種也選擇不了崗位。就像戰友康廣林雖然不喜歡燒鍋爐也欣然接受中隊的安排,他說,燒不好鍋爐的衛生員不配做廚師。

■ 我曾滴下的淚珠,飄入她的茶杯。可是,她不認識我的信使。

何健在地震中把遇難者抬出來才得知,他的父親、爺爺、奶奶等8名親人也在這次地震中不幸遇難。這個平時流血也不會流淚的硬漢當場哭成了淚人,我第一次見到男人哭成這樣,走到他身旁卻不知道說什麼。

胡彭衝有次滅火後,看到茂密的森林被燒成了漆黑的枯木,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次生林,心裡有些難受。大家穿著橘紅色的衣服躺在地上,就像漫山遍野鮮花那樣璀璨。

邢洋乘坐直升機經過他常巡護的林區,再過幾天他就要脫下軍裝,離開這片森林。邢洋說,他愛大興安嶺,愛這裡的一草一木。

■ 大家穿著橘紅色的衣服躺在地上,就像漫山遍野鮮花那樣璀璨。

■ 我願化作山脈。

我突然被戰友們這種純粹和至誠打動,他們毫不張揚,帶著平淡與優雅,在工作生活中充滿了某種儀式感。

或許我們的青春將被年復一年的落葉掩埋,但是我能夠聽到,落葉覆蓋下的足跡上,依然迴響著我們曾經鏗鏘的聲音,落葉上的腳印就是我們的巡護記錄,每一步都算數。

這一夜,我總感覺有些事情沒做,很晚才睡著。

■ 我看不到大雁,也尋不見錦鯉,只有把思念藏在心底。

05

當意識自己將成為5700萬退役軍人的一員時,我決定把鏡頭對準餘力和退役的戰友們

2018年6月17日,我們前往沐川烈士陵園,去看望當年撲火犧牲的戰友舒鵬。陵園裡安葬著舒鵬等71名烈士遺骨(灰)。舒鵬埋在墓群最後一排最右邊,目前是陵園最年輕的烈士。我覺得,我的戰友們是和平年代距離危險最近的人。他們出入險境提醒人們平安祥和來之不易。

餘力的妻子王含告訴女兒,這就是我以前給你說的舒鵬叔叔,如果叔叔還在,也應該結婚有小孩了。餘力只是靜靜地看著戰友的墓,不時點上一支菸放在墓前。離開烈士陵園時,他又點了兩支菸,返程路上車子開得很慢。

■ 多少個無眠的夜裡,你望斷輕雲一片,我鞠一把相思的月光。

十年前,不能上火場的餘力覺得自己貢獻不大了,選擇了退役。餘力說,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部隊的戰友,給一個名字,就能聊很久。時間就像水,把它們淹沒了,需要伸手才撿得起來,不撿,它也會實實在在存在於那裡。

“王星,山東人,我的同批兵。‘打架’相互照應,我燒傷住院,他照顧我拉屎拉尿。退役十年,我和王星只見過一次面,分別時我回頭看到,他哭了。”

“孟存業,甘肅人,我的排長。來病房看我,只哭,不說話。他為我做了很多,卻從來不說。”

“謝東,成都人,我的班長。因為不聽話被他打一頓,很痛,但我心裡舒服。我出院後,他每天等所有人睡了後陪我去洗澡,持續一年。”

■ 我紮根在世界屋脊,將保護你們的脊樑挺起,化為你們所見的藍天。

06

10月1日零時,有著70年曆史的武警森林部隊全部退出現役。感到自己像做了一場夢,只不過,夢提前醒了……沒有做完的夢總會伴隨失落、恐懼或意猶未盡,我的軍旅夢也是這樣醒來的。

■ 記憶宛如迷霧,卻有幾個遠走的身影不斷清晰起來。

去年年底,新組建的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統一換著新制服,我們從“橄欖綠”變成“火焰藍”,從部隊戰友變成消防隊友。正如歌詞中所寫:這片林守了許多年,種子守到花開,青翠守成綠海,森林消防的生活沒有悠閒空白;一次次寂寞出發,也許我的巡護不被記載;一次次捨命撲救,也許我的演出無人喝彩,我只要每天看見我的高山我的林海……

■ 我要爬上最高的山丘,發出至誠的訴求:讓千山凝翠,萬壑生幽。

■ 我要潛入最深的海溝,刻下至誠的訴求:讓焦土返綠,山河永久。

在人間丨一名森林消防員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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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願未來的山川河流蒼翠碧綠,我願未來的森林湖泊秀麗多姿。

兩年後的今天,我雖然已經經歷了地震、火災(123次)、冰災、洪災、泥石流等自然災害,內心還是會緊張,雙腿也會顫抖,但當我見識到了自然的殘酷與生命的頑強之後,不安也一點點退散了。

我要感謝照片裡的消防隊友賦予我勇氣與力量,陪伴我度過人生中的至暗時刻,讓我在絕望中找到希望,在逆境中光輝了歲月。

就像每一朵花開花落,其實都是有聲音的,只是有人聽見,有人沒有。現在,我也把這些故事和照片分享出來,願他們繼續陪伴著你我,一同面對那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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