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奇葩說第六季總決賽上,針對辯題“如果一生平凡你會後悔嗎”,詹青雲說過這樣一段話:“米蘭昆德拉寫《不朽》,人世間本來就有大的不朽和小的不朽,大的不朽是世人對你言必稱名,是那些陌不相識的人在你死後依然記得你,而小的不朽,不過是愛你的人依然記得你。我不會為我沒能實現大的不朽而後悔,可是我卻難免會遺憾和難過,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在另一個人的生命裡做一束微光,曾經閃爍過。”聽到這兒的時候,我心底的一束微光,倏地亮了起來。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他是我小學時的校長,是一位瘦高的,在我心中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先生。先生是教數學出身,平時做事認真嚴謹。

我讀小學高年段時,正值90年代中後期的下崗潮。我們那所九年制的子弟學校,跟我們依附的那家大型國有廠礦單位一起,漸漸陷入了困境。那時我們廠礦職工包括附屬醫院的醫生和子弟學校的老師,每個月只能拿到75%的工資,剩下部分經常被各種還債單位還的白酒或其他各種實物填補。在經濟陷入困境的情況下,又趕上優秀教師紛紛退休,師資力量青黃不接,有能力的家長開始給孩子轉學,優秀學苗也大量流失。曾經在我們廠礦效益最好的年代裡,我們這所子弟學校的教學質量可是全區數一數二,好多人想盡辦法把孩子轉到我們學校。我剛入學的時候,應該是學校輝煌時期的尾聲吧,然後她的輝煌就和那時的很多大型國有企業的輝煌一樣,漸漸成為歷史。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我小時候在學校非常活躍,和校長先生有很多相處的機會,先生一直給我一種感覺,他在費盡所有心力,希望學校能夠好一點。是的,當時作為一個小學生的我,常常被先生感動又默默為先生嘆息。我覺得先生如一隻困獸,又像一位勇士,他被困在一個四面生鏽又毫無出路的牢籠裡,他又把這個牢籠扛在肩上,使盡渾身解數把它往前拖,結果籠子絲毫不動。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但先生卻從未放棄努力,他找來在我們廠礦文宣部門工作的一位業餘作家,希望他能週末在學校開一個寫作特長班,學校分文不取,學費全部歸老師,而每個月的學費才20塊錢。於是我們學校有了一個寫作班,我在那裡度過了一段非常難忘快樂的時光。

我經常清晨去學校操場跑步,總會看見先生穿一襲白綢衣練劍,朝陽穿透暮靄,在先生的劍尖上點亮一星金光。先生可以如此這般纖塵不染,也可以平時在校辦小工廠戴一頂鴨舌帽,穿一件棕色的舊夾克,和一身油汙的工人們一起工作,不過為了給經濟困難的學校多買些粉筆板擦。

我讀初一時,學校陷入最困難時期,先生挑了全校最好的老師教我們,而且他自己親自教我們數學。記得一節數學課上,先生提問一個從來不聽課的男生,三角形周長怎麼求,男生站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先生沒有生氣,也沒有著急,他慢慢引導說:“周長就是把所有邊長加在一起。”男生還是說不知道,我白了男生一眼,看他在那浪費時間就渾身煩躁,心說先生您就別管他了好嗎?他是專業不聽課6年了,真的是啥都不會。可這時只見先生一用力,把手裡拿的木質三角板拆開,三條邊擺成一條直線,男生終於知道三角形周長是把三條邊長加在一起了,先生微笑著擺擺手讓他坐下了。看到先生拆三角板的那一刻,我愣了,彷彿一瓢溫水澆在心上,澆滅了煩躁又莫名感動。下課後,先生又默默把三角板拼好修好。摸著良心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我可做不到這麼有耐心地給他講解明白。那就是一節再普通不過的數學課,不是公開課,沒有聽課老師,很多學生還是在下面渾渾噩噩,然而二十年過去了,我至今覺得那是我上過的最棒的一節數學課。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初一下半學期,廠礦實在無力承擔學校的任何費用了,希望區教委能接管學校,教委希望廠礦能支付一筆接管費用,而廠礦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了,接管陷入僵局。無奈之下,全校老師開始罷課,那年是2000年,新世紀的第一年,在一座二級城市的市內,還有學校罷課,我長大之後跟別的朋友說起,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記得罷課第一天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先生走進教室,跟我們說:“孩子們對不起啊,從今天開始,老師們有一段時間不能給大家上課了,老師們很慚愧,但也實在是沒辦法,這段時間委屈大家了……”說著,先生哽咽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默默轉身離開了教室。我忘記了罷課到底持續了多長時間,總之教委同意了接管我們學校,但初中部不能保留,要併入附近的另一所中學。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那個暑假的召集日,我們初中部的學生最後一次作為子弟學校的學生,在我們學校的操場上排隊集合好,然後由先生帶頭,帶領初中部所有師生步行前往合併校。先生走在最前面,我們初一 一班緊跟先生後面,而我又是排頭,跟先生只有一步之遙。天氣悶熱,空氣粘滯,蟬鳴聒噪,我盯著先生的後背,一步步跟著先生朝前走,看到他灰色的半袖襯衫被汗水一點點打溼,我的眼眶也漸漸溼了。我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順手抹了一把眼睛,同時抽了一下鼻子又長舒了一口氣。走在前面的先生和走在旁邊的男生都轉頭看了我一眼,先生微笑地點了一下頭又轉過身繼續向前走,男生則看著我一臉莫名其妙。我瞪了男生一眼,他轉回了頭,我當時自己也說不清楚因為什麼想哭,現在想來,因為很多吧……

步行二十多分鐘後,我們來到了合併校,操場上早已站好了人數是我們數倍的學生,我們如一涓細流匯入了這片池塘。主席臺上,人家校長正在說著歡迎我們師生的致辭,先生就站在我的旁邊和我們一起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依舊面帶微笑。新校長的歡迎致辭結束後,開始由老師念分班名單了,這時我豎著耳朵仔細聽著,當確定自己分到的班級後,我轉頭一看,旁邊早已沒了先生的身影。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先生,雖然那時我家和先生家離得也不算遠,但從那以後,我真的再也沒見過先生。

後來我考上了重點高中,也讀了不錯的大學,見過形形色色的校長。到如今,先生依然是我心中最好的校長,沒有之一。先生專業過硬,氣質不凡,赤子之心,他從來沒說過什麼為了學生為了教育這樣的話,然而他做的事情都是為了學生為了教育。先生在我那所曾經平凡到毫無希望的母校裡,確如一簇火苗,微弱,卻始終散發著不滅的幽光,那光照進了我的心底,如今早已變成了一顆恆星。

他是仙風道骨的無奈困獸,他是閃閃發光的平凡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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