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軍到蘭州以前,我一點辣也沾不得,父親做菜偶爾放幾個幹辣椒調味,我誤食了也辣得頭腦發炸,像吞了團火,吐舌急跳,猴樣百出。或許那時只有16歲的我味覺尚還稚嫩,稍微口味重些便難消受。
蘭州的飯菜偏重於川陝,離不開辣,第一次上街吃的自然是牛肉拉麵,當然拒絕油潑辣面,但視覺和味覺上就差些,看戰友往麵碗裡擓好幾匙辣面,紅油油的一層,吃得滿頭大汗,煞是過癮,一邊還嘖舌哈氣地嫌辣,不禁怯疑,既然怕辣何必還要吃?戰友搔首哈氣,說不放辣椒不夠味,放少了不過癮!這對懼辣的我實難索解。
後來出差多了,上街就餐也多了,但我仍避諱食辣。辣椒和菸酒都是我厭嫌的,居然還有不少人嗜好,一如別人不理解我的僻好我亦不理解別人成癮的嗜好。
有一天,返回部隊很晚了,食堂肯定沒飯了,開車的戰友便帶我去吃羊肉烤串,我嫌碳火髒,又見烤串的人不僅撒了孜然還撒了辣粉,一直拒卻,只要了碗不放辣的酸辣粉,可是禁不住那戰友一而再再而三地讓,竟有點像回族或維族老鄉那般熱情得讓人情難怯,只好接過一串虛應,彷彿初吻般輕悄地咬一小口,審慎地咀嚼,不想味道居然很不錯,一邊點頭嗯嗯地回應著戰友的詢問一邊大口吃起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吃辣,吃得大汗淋漓,血脈流暢,渾身舒坦。之後,遇有辣食便不再推拒,只是囑咐:微辣!
2.
1985年部隊“百萬大裁軍”,政治部食堂停辦,合併到司令部食堂,就餐的人多,蘿蔔快了不洗泥,伙食隨之差一大截,早餐再供不上8個小菜,只供一兩個小菜,且固定老鹹菜、雪裡蕻、榨菜輪番主打,主食油條、油餅、饅頭、花捲、麵條;午餐和晚餐倒好些,但卻是“管了不管飽”,去晚了就只剩饅頭米飯就醃辣椒了。
這食堂最愛做也最好吃的菜是土豆炒粉條,粉條居然不是土豆粉,而是紅薯粉,加點肉末,放幾個青椒,很是下飯。有個山西籍的司機十分中意,既能省飯票又吃得飽,只是不久他再不吃那菜了,我很疑問,那司機竟不答覆我,我的一個同批兵戰友就勸我也別吃那菜了,私下問時,同批兵戰友告訴我那司機有一次從粉條裡吃出幾粒花椒樣的東西,當時什麼話也沒說,起身把飯菜倒掉,轉身默然離開了。花椒是圓的,過油變黑,而那幾粒花椒樣的東西卻是扁長的,無疑是老鼠屎。
於是就只能青睞辣椒了,辣椒是細青椒,比杭椒長,比甘谷辣椒短,油素炒一下,掰開饅頭夾了吃,照樣果腹飽肚。伙食差逼得我依賴辣椒下飯,誰知就越吃越覺得香,再出差上街吃飯,牛肉拉麵裡也擓兩匙油潑辣面,到南關什字小吃街也點麻辣燙嚐鮮。那辣是刺激性食物,帶刺激性的東西都是能成癮的,食辣成癮每逢進餐就無辣不歡。
食堂伙食差開始可歸咎於初期合併“百廢待興”,滿一年了仍沒“興”起來,政治部這邊的官兵首先就無可忍耐了,正常渠道反映意見未果,大家便不約而同地提前下班跑去食堂,領導質詢,大家便說去晚了不光好菜沒了,恐怕連菜湯都沒了,民以食為天,吃不飽肚子怎麼幹好工作?幾個人消極是個別現象,幾十個人上百個人這樣就引起重視了,於是不久政治部就又恢復了自己的食堂,仍然是兩個,一個校官的,一個尉官和士兵的。
3.
伙食質量提高了,而我卻覺得吃得飽並沒吃好,主要是辣椒菜品沒有,此時我食辣的癮已不小,恨不能每頓飯都有辣椒,便跟炊事班長提建議。炊事班長入伍前已是太原幷州飯店的三級廚師,對食客很善待,當即就吩咐一個四川籍的炊事員油炸朝天椒,分裝到瓷罐裡放到餐桌上。
油炸幹辣椒跟醋鹽算佐料,擺在餐桌上隨意取用,不收飯菜票,這讓我得其所哉,不僅滿足了食辣的願望,過足了辣癮,每頓飯還可以少買些菜靠油辣子下飯,省下的菜票退掉,拿去買了不少書讀。從部隊轉業時,打包行李,我一無所長,唯幾麻袋書,這書若說是從牙縫裡省下的,倒不如說是免費辣椒替我省下菜錢買的。
4.
回到地方工作,一切都要重新來過,惟保留了食辣的習慣。自家開伙,做菜放辣椒家人消受不了,只好改吃幹辣椒,依樣做了,或油潑或油炸,盛一小碗端到餐桌上,手藝自然差強人意,不是有些糊,就是炸不透,將就,了勝於無。
單位有兩個同事也愛食辣,午餐來不及回家便邀了一塊去喝羊湯、吃水餃或麵食,自然找免費提供辣椒的館子。一個人擓幾匙辣椒不顯少,三個人都擓,一瓷罐油炸幹辣椒就見底了,去一次兩次還好,去得多了,老闆娘發現大量辣椒是我們消耗的,不免面現不虞,恰巧又要免費的大蒜、老醋、餐巾紙、牙籤,老闆娘給得就很不情願,嘴上抱怨卻故意讓我們聽見,太狠了,可逮著不花錢的東西了!
以後再到街上吃飯,免費辣椒吃起來就不敢那麼光明正大了,少不得偷偷摸摸的,畢竟消耗太大了,生怕店主當桌看見,每每又很紳士講文明地把辣罐蓋子蓋上,趁人不備換到別的桌上去。此時食辣完全是食辣成癮的慣性使然,並不為品味辣椒的香,何況京津冀地區產的辣椒與西北或川湘產的辣椒相比,只是辣而少了香。
5.
我由食辣漸漸演變成嗜辣,在親戚中出了名,逢春節拜年,竟然刻意弄盤辣菜,尤其是舅舅家,居然也捨得買青椒炒。可知隆冬的青椒價格不菲,可知舅家人過日子精細,人揶揄是把錢串到肋條骨上花的主兒。
自然,舅家不光為我一人破費,還備了春節期照樣價貴的豬心、口條、豬耳等拌菜,可惜妗子忌吃大蒜,所有涼拌菜都沒澆蒜汁,算是美中不足,舅舅為此還抱怨,因為妗子一人忌吃,家裡就不能有,甚至連大蒜兩個字都不能提,倘犯了禁忌妗子就翻臉,儼然一個不懂道理又不講道理的潑婦。我嘴上說不以為意,卻禁不住腹誹,幸虧妗子只是一個農婦,設若手握重權且一意孤行說不定就是別人的災難。
我嗜辣,幾乎頓頓都吃,卻並不用買了,岳母知道我愛吃辣椒,在她種的菜園裡便添了兩畦,一畦青椒,當令吃鮮,一畦朝天椒,晾乾了油炸了吃。吃了幾年岳母種的辣椒,不免心存感激,這年冬初就興心跑去幫著收摘,於是開車帶著妻兒去,正趕上岳母在院裡收摘,於是一齊下手。
不想孩子摘不多會兒就哭了,慌忙查看,摘辣椒的小手竟紅腫了,顯然是辣椒過敏,於是哄著送醫院。岳母跑回屋又跑出來,扒著車窗遞過一疊錢,瞥眼看見她的手亦紅腫著,竟然也是辣椒過敏的人,居然給我種了好幾年辣椒。
作者:高連奎,河北省衡水市人,專業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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