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榮散文:老 屋 祭

李漢榮散文:老 屋 祭

記憶里老房子比我的年紀還大。聽奶奶說,老房子是民國時期建的。房子是土坯的,只有房子的地基是磚壘成的,是那種古綠古綠的磚。因為久經風雨,紅色的瓦礫上稀稀疏疏地長了些茅草,微風一吹,草綠色的種子四處飄散,來年的時候,又會是芳草萋萋。

老屋的門是暗綠色的,屋門上的幾塊玻璃,有的已經破了半邊。屋頂覆以葦子編成的席子,椽子很黑,黑的油光發亮,因為日久天長,煙燻繚繞,有的地方甚至能滴下油來。屋子很小,即使是白天,屋裡的光線也很暗。窗框是木頭做的,紙糊的窗欞被風一吹沙沙作響。窗戶外面是一顆老棗樹,記不清它的年紀了,反正自打我記事起,這棵棗樹就年年結出累累碩果。

小時候老屋是我快樂的源泉。夜深人靜的夜晚,昏黃色的光暈頓時灑滿了小屋,細細的火苗伴著些許的黑煙,嫋嫋地飄向屋頂。每每這時,父親總是喜歡點上一支廉價的香菸,坐在小桌旁,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後愜意地吐出繚繞的煙氣。橘紅色的燈光,照著他古銅色的臉頰,額頭上密密的皺紋一道一道的舒展開來,每每此時,我便覺得也許那時便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屋裡的擺設極其簡單,外屋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和兩張老式的藤椅,因為有些年頭了,上面的漆掉了許多,斑駁陸離的表面上有些細碎的小坑,上面沾滿了油漬和灰塵。裡屋擺著一張桌子和一個長方形大櫃子,據說是母親的隨嫁品,木質很好,用了這麼多年還完好無損。櫃子裡除了放衣服,還有一些好吃的東西,小時候因為饞,常常偷偷地掀開櫃子拿東西吃。

李漢榮散文:老 屋 祭

到了金秋八九月間,紅彤彤的棗子便掛滿了樹梢間,猶如一顆顆光彩奪目的紅寶石鑲嵌在碩大的樹冠上。每年這個季節,便是我們兄妹三個最快樂的日子。每天放學回家,我就蹭蹭地爬上樹,站在樹杈上,抓一把紅棗塞進嘴裡,醉人的香甜嗖的一下從嘴裡甜到心裡,繼而傳遍整個神經末梢。妹妹夠不著,便仰著脖子在樹底下等我晃一下枝頭,然後噼裡啪啦的下起棗子雨,妹妹提著小竹籃,一邊吃,一邊撿,那種情形至今回想起來,心裡還有說不出的興奮和感動。

東邊的院牆很矮,隔壁院子裡長著一棵老槐樹,夏天的時候,槐花穿過矮矮的院牆,小小的院落裡便飄滿了槐花的香味,抓一把槐花放在嘴裡,又香又甜,回味無窮,直到現在還一直陶醉童年時代的槐花香裡。

父親早早地蓋上了新房,搬離了老房子,住進了新家。一有空的時候,父親就常回老房子轉悠。還經常拾掇拾掇這裡,再拾掇拾掇那裡,房子漏雨了他就爬上房頂蓋蓋塑料布,土牆掉皮了就再泥泥。過年的時候,我回了趟老家,到承載著我兒時的夢想的老房子裡轉了轉,看了看。因為很久沒有住人了,院子裡長滿了荒草,門前的那棵老棗樹已經沒有了蹤影,地上依稀還能看見幾片枯萎凌亂的棗樹葉。土坯壘成的院牆終於倒了,只留下南面一段孤零零的門樓,還有那扇寫著“忠”字的黑漆漆的大門……殘留的白色窗欞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訴說著久遠的故事……

我給父親說,老屋的院牆倒了,父親聽了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但是,久久的沉默和那一聲重重的嘆息,讓我的心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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