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年3月15日，“羅斯福號”（中）航母戰鬥群 圖片來源：美國海軍部）
“西奧多·羅斯福號”航母，是美國海軍裝備的10艘尼米茲級核動力航空母艦之一，正式服役已經超過20年。“羅斯福號”造價45億美元，滿載排水量11萬噸，搭載艦員4800餘人，飛機90多架，續航能力130萬海里，一次加註燃料後可繞地球航行50圈。但現在，繼此前出現大面積感染的“鑽石公主號”郵輪之後，這艘被視作美國海軍驕傲的航母，成了被封鎖在關島港口隔離碼頭邊的另一艘“恐怖郵輪”。
據美國軍方當地時間4月1日公佈的數據，一週以來，“羅斯福號”上的新冠病毒疫情已經造成93人感染。美聯社指出，該數據並不一定可信。有艦上官兵透露，實際感染人數已經超過200人。與此同時，停泊在日本橫濱港的“羅斯福號”同級艦“羅納德·里根號”上，也已出現數目不詳的新冠病毒感染者。
面對洶湧的疫情和無力的軍方救援措施，“羅斯福號”艦長克羅澤爾3月30日撰寫了長達四頁的求救信，直言如果海軍不採取有力行動，將無法保障官兵們的生命安全，可能有近四分之一的船員會被感染。
4月1日，美國海軍宣佈，“羅斯福”號已有約千名士兵下艦隔離，未來數日還將有2700人下船，將在關島酒店隔離14天，並接受醫學觀察。
“我們不是在打仗，水手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犧牲。”克洛澤爾寫道。
當地時間4月2日，多家美國媒體報道稱，美國軍方已解除了克羅澤爾的艦長職務。
病毒從何處來
2020年1月17日，“羅斯福號”航母及其戰鬥群從美國加州聖地亞哥的母港出發，前往西太平洋。3月5日，航母抵達越南中部城市峴港，完成本次巡航最重要的任務：美國航母戰鬥群自越南戰爭後第二次對該國進行軍事訪問。
（3月9日，“羅斯福號”航母戰鬥群官兵在訪問峴港時和越南人士合影（圖片來源：美國駐越南大使館））
當時，越南已確診150例新冠病毒感染者。但上級告訴“羅斯福號”的官兵們，他們已經獲得了應有的安全保障。早在2月24日，一位住在韓國大邱市的駐韓美軍家屬確診感染新冠病毒。雖然美國軍方第一時間中斷了這位感染者與外界甚至家屬的聯繫，但駐韓美軍大邱基地隨後依然出現多例確診患者。
大邱事件發生後，美國三軍都頒佈了篩查檢測方案。海軍在3月初決定，所有“羅斯福號”登艦官兵和進入軍事基地的人員都必須經過健康篩查。根據後來公佈的信息，“羅斯福號”可能對艦上4800多名官兵採取了快速抗體檢測進行篩查。
目前不清楚“羅斯福號”艦上人員在峴港停留期間是否與疑似感染者有接觸，但可以肯定的是，運用準確率較低的快速抗體檢測進行上艦篩查並不有效。3月24日和25日，“羅斯福號”連續確診了20多例出現明顯症狀的水兵。據艦長克羅澤爾透露，這批確診者此前曾通過了抗體篩查。
與此同時，有兩名美國海軍陸戰隊新兵在進入加州一處海軍訓練基地前通過了類似的篩查，但隨後二人發病，並很快傳染了身邊的海軍陸戰隊隊員。官方數據稱，截至4月1日，該基地已經出現超過20名確診病例，且“數據可能繼續大幅上升”。
“羅斯福號”疫情的另一種可能，是1月17日艦隊離港時就攜帶了新冠病毒感染者。1996年，美國海軍“阿肯色號”核動力巡洋艦在西太平洋執行任務時遭遇流感疫情。調查結果顯示，這場危機和當時流感在東亞的流行無關，而是一名水兵在美國上艦前探望了一位得了流感的朋友。
雖然美國海軍宣稱“羅斯福號”疫情是第一起發生在執勤艦船上的新冠病毒案例，但自3月13日“拳擊手”號兩棲攻擊艦的一名水兵被檢測陽性，到3月24日“羅斯福號”上首個病例確診之前，美國海軍非執勤官兵中已經出現了超過100名確診患者。
這個數據可能遠低於真實病例數。3月19日，海軍衛生局長布魯斯·吉林厄姆坦言，海軍只能從疑似出現症狀的官兵身上收集樣本，然後送到國防部實驗室進行統一的核酸檢測。在等待的時間裡，官兵們只能在船艙裡自我隔離。而當檢測權限下放到航母戰鬥群和各大基地後，“羅斯福號”疫情迅速被曝光。
披著灰色外殼的“恐怖郵輪”
“我們應該預料到會有更多這樣的事件，因為軍艦是新冠病毒傳播的完美溫床。”疫情發生後，美國海軍退役將領詹姆斯·斯塔夫裡迪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指出。
海軍軍艦傳播流行病的問題由來已久。在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流行期間，美軍軍艦攜帶大量感染者來往於美國和歐洲之間，造成西班牙流感在全球的第二波、也是最嚴重的一輪流行。但隨後，不斷提高的醫療條件使得軍艦上的大規模傳染病疫情逐漸減少，海軍反而成為疫情災害的急救先鋒。
在2003年非典、2004年印度洋海嘯、2005年卡特琳娜颶風和2011年的日本地震及福島核危機期間，美國海軍都派出了超過20艘艦船參與救援工作。2013年，海軍傳染病專家團隊還前往南美參與當地的登革熱疫情防治工作。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在美國蔓延後，美國海軍向紐約和洛杉磯分別派遣了有1000多個床位的大型醫院船承擔當地醫院轉運的非新冠患者。
在本世紀曆次對災害和傳染病的救援中，美國海軍沒有遭遇大規模的感染危機，這也使得一些細節問題被決策層忽略。
在1996年標誌性的“阿肯色號”疫情中，艦上500多名官兵有42%感染流感病毒，但95%的船員都接種過流感疫苗。2012年，針對該事件的最新研究表明，在軍艦狹小密閉、人與人密切接觸的空間裡，疫苗也不能避免病毒大流行。
2018年西班牙流感爆發百年之際，美國海軍衛生史專家們曾警告，雖然科技和制度的發展讓海軍已經不再畏懼流感暴發，但“這可能導致又一次自滿”。海軍應當重新審視歷史，確保不會再重複一樣的錯誤。
但是，在應對連疫苗都沒有的新冠病毒疫情時，美國海軍依然沿用2006年最新的防疫政策，既沒有暫停新兵訓練，也沒有停止出現零星確診病例的執勤艦隊的任務。除了上艦篩查之外，海軍僅要求離港艦隻在14天內不得返回港口。
這是源於14世紀歐洲黑死病流行時期的古老做法，當時威尼斯政府要求在海外的船隊回到港口前必須在海上停留超過40天，以避免船上可能出現的疫情會傳染到港。
交通與傳染病專家、美國霍夫斯特拉大學教授讓·保羅·羅德里格對《中國新聞週刊》介紹，這種“海上隔離”措施對於貨輪最為有效，因為貨輪本身出海時間週期很長，船上的人又少，“可能只有20人到25人”，便於隔離，即使出現傳染，也不會影響很多人。
但是，相比貨輪，有數千名船員和大量集體宿舍的航空母艦更像是“披著灰色外殼的恐怖郵輪”。面對龐大的官兵人數，航空母艦並沒有足夠的隔離空間和醫療能力。有五角大樓官員也對路透社承認，美國軍艦“不是用來隔離病人的，近距離的接觸使病毒很容易傳播。”
美國海軍航母的標準醫療編制包括6名醫務人員、1個手術室、3個重症監護病房、52個病床、1個醫學實驗室和1個藥房。據克羅澤爾艦長描述，“羅斯福號”出現20多個確診病例後，艦上醫療資源已經難以支撐。
（“羅斯福號”船長髮出求救信息。（圖片來源：NBC截屏） ）
“一個病毒攜帶者登船之後，會在一個高密度的、狹小的環境（相比船上人數而言）裡汙染船上的其他人。”羅德里格對《中國新聞週刊》舉例說，比如在人員密集的郵輪上，有些地方可能所有人都到過、碰過，像舷梯和樓梯、餐廳廁所的門把手，這就意味著極高的傳染幾率。
曾指揮北約艦隊的斯塔夫裡迪斯指出，軍艦面臨的傳染病威脅比郵輪更甚。軍用船舶複雜的艙內結構使得消毒作業困難重重，一艘乘員數350人左右的驅逐艦進行一次徹底消殺都需要5到10日。
與此同時，因為軍艦上“到處都是武器、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軍用設備、無處不在的火災隱患”，“羅斯福號”航母更裝備有核反應堆，這使得疫情期間艦上仍需保留約1000名作業人員，而不能像郵輪那樣“把所有人都送上岸”。
“絕不把病毒帶回美國本土”
截至4月2日，3700多名美軍官兵依然滯留在尚未全面消毒的“羅斯福號”上。五天前他們抵達關島時，海軍作戰部長邁克·吉爾迪曾承諾，關島基地的海軍醫院可以負擔全部的檢測、隔離和救治工作。
當時，吉爾迪說：“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說明我們可以讓我們的船隻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間依然在海外部署。”
四天後，隨著克羅澤爾艦長的求救信曝光，作戰部長不得不公開承認：關島的美軍基地並沒有足夠的床位和隔離區域。美軍仍在和當地政府談判，希望通過租用酒店和搭建“帳篷醫院”解決大規模隔離問題。海軍方面還承認，此前宣稱的對“羅斯福號”上全體人員的病毒檢測，目前每天只能取樣200人。
根據美國國防部數據，截止4月1日，美軍已有超過1400名官兵、僱員和家屬感染新冠病毒。除“羅斯福號”之外，疫情最嚴重的是美軍歐洲戰區司令部。該戰區已有超過30人確診新冠病毒，2600多名官兵處於自我隔離中。
為應對疫情，美國陸軍已經決定，在執行任何新的作戰部署前，相關部隊必須先全員隔離14天。雖然塔利班等武裝團體在3月底仍在發動襲擊，但分管阿富汗、伊拉克等地的美軍中央戰區司令部已經暫停了所有部隊的換防和增援工作。
與陸軍不同，美國海軍仍有96艘軍艦在海外執行任務。軍方拒絕透露未來行動的細節，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軍艦近期將無法回到母港。“羅斯福號”疫情發生後，太平洋艦隊高層發佈了一段視頻講話，提到艦隊的三大防疫目標之一是“絕對不把病毒帶回到美國本土”。
閱讀更多 中國新聞週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