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狄仁傑與武則天相愛相殺,屢屢犯顏直諫卻深得器重


談狄仁傑與武則天相愛相殺,屢屢犯顏直諫卻深得器重

但凡身居高位,德能兼備的人,總是遭人忌恨的。要不如比干剖心、商鞅車裂、于謙被殺棄街頭;要不如伍子胥、張居正,一生抱負歸零,死後開棺鞭屍;要不如張良、劉伯溫,主動歸隱安度晚年;要不呢,就像郭子儀、婁師德,以唾面自乾的涵養,換來風平浪靜的晚年。

歷史上,有沒有誰位極人臣又深受器重,廉潔正直又鬥而不倒,一生浮沉又得以善終,所有的政治抱負都一一實現,身後還名垂千古的?我所知有限,但好像除了狄仁傑,很難再找出第二位來。

在中國歷史上多如繁星的能臣名臣中,狄仁傑是極為特別的一個。

他既忠於武則天,又心向李唐,精心佈局,而能在死後得以實現恢復李唐天下的政治抱負。他與武則天相愛相殺,屢屢犯顏直諫,卻深得器重,武則天聽到他的死訊時痛哭:“朝堂空矣!”他上馬是治軍良將,下馬是治世能臣。他一生宦海浮沉,兩次為相,鬥而不倒。他生前就有百姓修廟享香火,死後千餘年,民間尚有其斷案如神、武功蓋世的傳說。

寫到這裡,我腦海裡禁不住響起了這樣直擊靈魂的旋律:好嗨喲,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巔峰……

打住,我們的老狄斷然是不會這麼得瑟的,要知道,一大票小人正盯著他呢,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

狄仁傑所處的時代,是小人橫行的時代。

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武則天要幹一件開天闢地以來都沒人乾的事,她要排除萬難當史上第一位女皇帝,還要當一個把天下治理得很好的女皇帝,還要當一個隨時提防著被拉下來女皇帝,少不得要幹大量的誅鋤異己、陷害無辜的事。這種事情君子萬萬是不會幹的,必須由小人來幹。

我們打個聚光燈,介紹一下在小人史上赫赫有名的最佳提名獎獲得者:告密發家第一人、白丁而一夜發跡、“薛懷義乾爹”波斯胡人索元禮,構罪誣陷理論與實踐集大成、主編《羅織經》的來俊臣,請君入甕最後卻自己入甕的周興,大字不識、靠告密和拍馬官至侍御史的候思止,日殺300流人的萬國俊,憑床第之功權傾一時的薛懷義,花樣美男張昌宗、張易之兄弟,還有那誰,差點兒把你忘了,你往前站站,對,就你,妄想繼統稱帝、害人無數的武承嗣,還有你,淫亂韋后、構陷謀害復唐功臣的武三思。

這幫小人害了多少人?應該是無法計算了,但是據人統計,武則天利用這幫人,先後殺了93個人(株連附帶的不算),其中她自己的親人23人,唐宗室34人,宰相級的19個(還有近30人被流貶),完全稱得上是宗室收割機、宰相終結者。論比例,也接近史上殺宰相最狠的漢武帝劉徹了,他任用13個,“殺”了6個。當宰相委實是一個高危職業。

但是有兩個宰相,小人們是毫無辦法的。一個是婁師德,史書上見得最多的評價就是“師德寬厚”,這老小子寬厚到了什麼地步,他給即將赴任當官的弟弟傳授心得,說要有人把口水吐到你臉上,如果你擦的話就會惹惱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它自己幹,這就是“唾面自乾”的出處。做人到這個份上,小人也是沒有脾氣的。另一個就是狄兄,小人們對他,拉又拉不近,扳又扳不倒,害又害不死,鬥又鬥不過,端的是自帶主角光環,人如其名。

來看看他與小人的相處之道。

基本的態度是不隨便親近

好歹咱也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君子,讀書人,靠明經取士當上公務員的,儒家君子的立場還是要有的。孔子說小人的基本特徵就是“近則狎”,又說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與小人太親近當然會損害作為君子的內在涵養和外在形象。

和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同朝為官,基本上就是公對公交往,史書上也看不到狄仁傑與他們有什麼私下往來。

至於二張,狄仁傑就更不假辭色了。兩個花樣美男受寵當紅之際,連太子李顯、武三思等人都要湊上去拍馬屁的。一日聚眾飲酒取樂,有人拍馬說,六郎(張昌宗)像蓮花一樣,另一個馬屁精接著說,不對,是蓮花像六郎一樣美。彼時狄仁傑已然在朝中很有地位了,自然是二張拉攏的對象,美男們多次表達親近之意,但狄仁傑從來沒給過他們什麼好臉色。

即便是當著武則天的面,狄仁傑也沒有拍過這倆娘炮的馬屁。這一日南海進獻了一件名貴裘袍,武則天順手就賞給了身邊的張昌宗,正巧狄仁傑進來奏事,武則天就讓他們倆下雙陸棋。注意了,狄老並沒有拒絕,而是欣然應允。問用什麼作賭注,狄仁傑說就用身上的袍子。武則天笑著說,他那件名貴無比,超過千金,你身上的可沒法跟他對等。這老小子一點兒也不怯場,說我身上這件是朝見天子的,高貴無價,他那件就是得寵的人穿穿,我還覺得虧大發了呢。這氣場,那娘炮如何能贏?自然是敗北輸袍。狄仁傑得勝返回,順手把贏來的千金裘賞給跟隨的下人(這下人賺大發了),揚長而去。

如此作為,不知道娘炮們有沒有感覺到羞辱?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對狄仁傑產生什麼恨意,更沒有整天吹枕頭風構陷狄仁傑。什麼原因呢?

重要的原則是不輕易點火

小人們對狄仁傑恨不起來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武則天敬重他,不敢輕易恨他。二是還有好多更值得恨的人,實在騰不出精力和時間來恨他。三是找不到太好的理由和藉口來恨他。

因為狄仁傑從來不會直接指責別人。

如果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是一件必須控制得極為精妙、非常難做到的事情。

小人得志後,必然要呼風喚雨干預朝政,而狄仁傑又是鸞臺侍郞,又是納言,以直言敢諫著稱,如何做到既讓武則天採納建議、制止小人企圖,又不點火招恨的?

狄仁傑的做法是,堅持原則立場,但進諫的一切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從武則天的角度來說的。

舉個例子。為了勸說武則天迎回太子李顯,狄仁傑使出碎碎唸的水磨功夫,天天在武則天面前嘮叨,什麼太子是您親兒子啊,母子血濃於水啊;什麼您是代先帝坐天下,要還給太子啊;什麼太子也不容易啊,日子那麼不好還天天念著母親的好啊……但他從頭到尾一句武承嗣的不是都沒有說過。同樣的勸說內容,看看猛人宰相李昭德是怎麼說的,他說武承嗣是您侄子啊,李顯是您兒子,侄子和兒子哪個親?侄子當了皇帝,太廟裡會供姑姑麼?而且您別忘了,武承嗣他爹他叔、您兩個哥哥是咋死的……結果是,李昭德被誣謀反,與直接出面陷害他的小人來俊臣一同被斬於洛陽鬧市。狄仁傑則安然無恙地繼續勸說武則天迎太子李顯回京,還鼓動武則天弄了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直接把天天夢想接班的武承嗣氣到吐血身亡。

我絲毫沒有貶低李昭德的意思,他無疑是值得敬重的。我只是在客觀地描述不同的行為方式。

武則天后期寵二張,不僅生活上依賴,還公然給二張封官封王,讓他們得以染指朝政。這二張幾乎成了武則天的底線,誰也不能詬病。太子李顯的嫡長子李重潤、親女兒永泰郡主夫婦背後議論二張,被倆小白臉知道了,添油加醋地告了黑狀,竟然威逼李顯親手殺了這三個孩子。

所以,對付他們,可不能落任何的口舌。狄仁傑的辦法是,就事論事,他們出的一些干預朝政的歪點子,堅決說不,力勸天子,絕不後退半步,類似於“這事兒條件還不成熟”“對您的形象有損害”“怕您身體吃不消啊”之類的話,但對他們本人絕口不提一個壞字。

從傳統的觀念來看,正直的人應該鑼對鑼、鼓對鼓地和不良現象作鬥爭啊,這才是男人行徑。

不過你要這麼說,老狄得有意見了,誰說我不是男人?要不咱挺槍上馬試試?老夫厲害起來也是金槍不倒……咳咳,那啥,指著鼻子罵爽是爽了,但於事無補還搭進去一條命啊,老夫是要幹大事的,為了最後那一哆嗦老夫都堅持了許久了,要沉住氣,總不能為了這五分鐘的快樂,而毀了最後的高潮吧。

他說的最後一哆嗦,就是恢復李唐的政治抱負。而這“五分鐘的快樂”,說的是名節。

鬥爭的經驗是不愚守名節


名節這個東西不好定性,當然也不好分辨是“名”多一些還是“節”多一些,總體上應當表述為“守節之名”可能合適一些。儒家強調氣節,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比狄公晚500多年的文天祥說“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狄公的經驗是,名節固然要守,但不能愚守,尤其不能對小人唯名節論。

武承嗣得勢之時,群小紛紛上門獻媚,宰相韋方質在家裝病不去。武承嗣上門問疾,其實就是想看他一個態度。韋方質踞而不禮,就是叉開兩腿坐在床(坐凳)上,連個招呼都不打,爽爽地當了五分鐘不到的大丈夫。結果,很快就進了刑訊室,出來的時候就有了罪名,發配蠻荒,死在途中。

前面講到的李昭德也是此類。

還有一位宰相史務滋,因為不肯配合小人誣陷別人謀反,被來俊臣上奏誣告,為保全清白、保住名節、不受恥辱,當晚自盡在家中。史務滋從拜“相”到自盡總共不到5個月,是歷史上在“相位”上最短的一個,也是歷代為保全名節而自盡的唯一的一個宰相。

我們的主角和他們都不一樣。他的信條是,保全性命是取得勝利的前提。第一次當宰相時,很快就被小人們構陷謀反而入獄,其實他並沒有得罪小人,只不過他身處相位,小人們覺得管你有沒有得罪我,我先把你弄下來再說。入獄後他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寫了“反是實”。這廂酷吏們帶著一堆刑具準備好好樂一樂,沒想到一見面,還沒開審呢,這老小子就先說“反是實”。不對,劇本不是這樣演的,不是應該喊兩句冤枉,然後寧死不認嗎?喂,你不知道我是在誣告你嗎?你怎麼就認了呢?要不撐兩個回合再認吧……誰讓你這麼快就招認噠!

一頓胖揍沒能倖免,但好在未經刑具,老小子得以撐到最後武則天介入,然後被貶為彭澤縣令。中間故事端的曲折,不再贅述。

公元689年,武則天稱帝的準備工作基本差不多了,就差個形式。洛陽某郊縣的縣長助理傅遊藝上書,請武則天稱帝,武則天裝模作樣地“不允”,但把這61歲老頭一下子提拔到中央任御史。而後,在以武承嗣為代表的一票小人努力下,全國轟轟烈烈地開展了請武則天稱帝的運動,大意是您不稱帝天理不容,您不稱帝日月無光,您不稱帝百姓就都活不下去……我們的狄仁傑,也在這“勸進”的隊伍中,他和那些所謂的卑鄙分子“同流合汙”了。

事實上他勸不勸得進,武則天的皇帝是當定了。

他的這些表現,江湖上大抵還是有些說法的。有人說,你狄老頭德高望重,學識豐富,能力出眾,潔身自好,隨便到哪個邊遠地方當個官,或者隱居,寫寫詩作作畫。要不然你武功高強,還精於賭術,你不是還贏過張白臉一條褲子……哦哦,是一件袍子麼?你去混黑社會也行啊。總好過在小人堆裡委屈求全、墮了讀書人名節。

大儒王夫之在《讀通鑑論》中就此給了這樣的評價:秉正治之而有餘,何為棄可為之時,任其爚亂,以待南陽再起,始梟王莽於漸臺,而貽中原之流血乎?他說可以從正面去抑制他們(武氏等小人們),為什麼要在有為的時候放棄作為,而讓他們作亂,等到收拾不了的時候,再像當年對付王莽那樣,讓中原流血一片。實際上狄仁傑正是這樣做的,他放棄了小名節,而通過自己的努力,對武則天施加影響,擊碎了武氏小人的陰謀,通過積極的人事佈局達成了恢復李唐正統的目標,這是真正的大氣節所在。王夫之最後感嘆:嗚呼,斯梁公之所以不可及也!這種胸襟和作為,是我輩拍馬也趕不上的啊。

堅守的底線是不因人改志


面對困境的時候,我可以稍稍低頭,但我決不彎腰。狄仁傑入獄之時,儘管他以最快速度承認“反是實”,但當小人讓人牽連別人時,他大聲疾呼,上帝啊,你怎麼可以讓狄仁傑去做這種事!還四處打滾,以頭搶地,這煙塵四起的場面把酷吏都嚇倒了,只要匆匆收監作罷。

前行艱難的時候,我可以放緩腳步,但我決不就此放棄。比如在武則天立嗣問題上,他永遠只有一個態度、一個聲音,就是迎立太子李顯。在小人們猖獗之時,他大不了不吭聲,只要有機會,又在武則天面前碎碎念,太子李顯,太子李顯,太子李顯……

遇到阻力的時候,我可以稍稍繞道,但我決不改變方向。有一個彎拐得還挺漂亮。二張得寵後,其實是有危機感的,他們靠著獨特的“長處”得到當下的地位,但這個地位顯然是不穩固的,前不久“長處”更甚的薛懷義下場猶在眼前。怎麼辦呢?他們竟然想到問計於狄公。在什麼場合用什麼方式問的具體不知道,總之是狄公說,你們要利用吹枕頭風的獨特優勢和強力武器,說服陛下迎回太子李顯,未來以擁立李唐天下之功,可保富貴。這倆貨,那枕頭風吹的是一個猛啊……神龍革命既成、李唐復國的第一時間,張氏一族被團滅,這是後話。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在我看來,狄仁傑的道,就是水之道,包容而寬廣,柔韌而堅定。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涓涓細流,什麼時候該奔騰咆哮;他知道匯聚所有的支流,他知道避開堅石的阻擋;他知道自己的源頭,他知道最終的方向。

當他走到生命的盡頭時,他離目標已經很近了。

策劃和發動神龍革命的“五王”張柬之、桓彥範、敬暉、崔玄瑋、袁恕己,都是狄仁傑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推薦到中央任職的。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作出了最後的謀劃佈局,臨終前還親口對張柬之等說,武三思要先幹掉,不然生禍端。

五年後,神龍革命成功,只不過,他們沒有聽狄公的話,放過了武三思,結果是半年不到,五人封王,逐出中央,然後被武三思用最殘忍的手段一一誅於路上。

狄公斗小人,他的後來人未得其道。

(注:圖片來自於網絡)

談狄仁傑與武則天相愛相殺,屢屢犯顏直諫卻深得器重

作者簡介:李勇,江西省吉安市人,南昌大學中文系畢業,1997 年入伍,原一師政治部宣傳科幹事,原第一集團軍政治部秘書處秘書,原南京軍區政治部專職聯絡幹部丶組織部處長,某部團政委,上校軍銜。現在江蘇省供銷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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