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桐其人(9)
他告訴我，昨天參加了自己小學同學也是他夥計的第二次婚禮。當晚劉雨桐就做夢了。
夢到在野地包穀林中睡覺。我懷疑，他多半是夢到女人了，只不過是不好意思明說。難道，到了他這種年紀還做春夢。可能不呢？
劉雨桐長期以來留在我心裡邊的映像，他對任何女人不那麼上心。他確實即真誠又善良，他甚至於還比較單純、健康、愛健忘，可能是沒什麼心機那種人。有一次，劉雨桐手機上發了他老家泥土牆房子幾張照片給我看，我分不清楚是不是現拍的。他家地壩裡頭——不算很寬，我看上去不像有圍牆，連段矮牆都沒有——有個勾腰駝背身穿棉襖的老太婆——年齡很老了，我懷疑八九十歲了——正端個木盒盒在撒什麼糧食喂她面前的四五隻土雞。我數了好幾遍，確是五隻，一隻公雞和四隻母雞。三隻黑兩隻也不是太白，花也並不算。房檔頭有一棵柿子樹一棵拐棗樹。他電話中講的黑山羊我卻沒看到
絕對沒哄乾爹。他說。羊在坡上
等小孩放學攆回家。他說。哪天拍給你看！
語氣很果決。
他還喜歡對我說的另一句話是：不管怎麼樣，乾爹啊，你的命都比我好得多。
他接著告訴我那個在餵雞的老婆婆是他的媽媽，快滿九十五歲了。我還誤認為是劉雨桐奶奶呢。我感覺到有些驚訝，他才多大歲數，三十多吧，反正四十歲不到，他媽媽居然這麼大年紀。從未聽他說起來過，上頭還有許多哥哥和姐姐。就不扯得太寬吧，那劉雨桐的媽媽是多大年齡才生他，有可能嗎？
看不出來他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扯謊。要麼他媽媽其實不記得自個兒歲數——農村偏僻地方的婦女不識數偶然也會有，或者是他媽腦子壞了——或者劉雨桐自己說錯而未覺察。農村婦女比較出老。他媽恍眼瞅身體蠻好的。通過手機屏幕我不可能看那麼準確！
"乾爹，你真把我當成你兒子嗎？"
多少年啦，未必他每每在反覆無常，在種種懷疑，猜測中想到我。我暗忖，雖然說幫不上他多少忙，但情感上說，我問心無愧就行了。
我同樣也是個相當看中感情那種人。
“別老是懷疑了。"
“我會把親情，看得比我的命更重要。"
"不需要賭咒發誓。"
“我並不是賭咒。”他說。
我很長時間懷疑她媽媽怎麼會那樣老？
他說堂姐(又莫名其妙拱出來個親戚)給他打電話來，劉雨桐兒子的腳受傷了。不是在學校踢足球，連騎自行車都不是。他爬牆，從牆頭上摔了下來。或者跟人打架，孩子對大人扯了謊。就是傷得不輕。"老火了。"
那怎麼辦？他對我說，昨天帶去縣醫院拍片了，今天又要去拍磁共振，他說：“乾爹，你放寬心些，搞得比我都緊張呀。應該是沒事先想的那麼嚴重。"這樣，我就多少放下心來了。
劉雨桐的兒子小，得抓緊治，落殘疾就不好了。“這是影響他一輩子的大事。"我說。
“我曉得。”他答。
估計要等明後天才能夠出結果呢。
我讓劉雨桐結果一出來馬上對我說一聲。他媽媽的眼睛也快看不見了，不知道顧哪頭，老人家的意思當然是小孩的腿更要緊。弄得劉雨桐不曉得怎麼辦才好。老中醫也說了，他敢拍胸脯打包票，要是碰共振出來沒問題的話，他下中藥用不著多久就會好。
“劉雨桐，要是錢不夠就告訴我。"
我能感覺到他大大鬆了口氣。於是他就說，自己心裡邊多年來就有一種感覺，知道乾爹確實是好人。“不是乾爹你打算借錢給我才口口聲聲說你人好。在背後，對我媽我也是這麼說的。而且還不止一次說過。"我才不要哪個吹捧。他接著說發了工資就還。
畢竟治好孩子的腳比什麼都更重要。他叫我暫時也不用忙打錢，真正需要，錢要是不夠再說。打工這些年其實他還是存了點錢的。
“從你臉上就看得出乾爹你心腸軟。"
“少講廢話了。"
“等結果，不知道現在該幹啥。回去上班又不可能。”他說，“我還是要先謝謝你。"
自問我從來不算啥壞蛋！
但好人也不當飯吃。有時候不解決實際問題。我(過去)可不能夠對農場的孩子們說這種話，就算是沒心沒肺好了。學壞了容易，真正改好難。吃虧有的時候啊，保不住還當真就是福。少扯白了！
劉雨桐對我說起他身世來。他身世之謎。還當真算是秘密，好多人還以為他矇在鼓裡頭，其實，他所有一切全知道。那個故事很顯得荒唐，卻又真實得可怕。我冷靜聽著。
相識這麼久，二十多年了，我還是頭一回聽他親口說。別人講他肯定會罵人。他卻並不急奔主題，接著笑起來告訴我，他眼水並不差，喊我乾爹他真的沒白喊。他劉雨桐其實是從來不會隨便輕信哪個人的，也從不會隨便把什麼人都放在心上。“光鬥個腦瞌不行。"“他們騙不倒我！"劉雨桐說。我當初接劉雨桐去龍里治傷寒他就這樣認為了，慢慢地彼此又有了更多的瞭解。“同樣是苦瓜命。"劉雨桐勸我，少熬夜，對身體傷害大。他打小就沒有親生父母。
“出身前父親就死了。”
挖煤被打死的。
當他兩個月大時母親要改嫁，就將他送給了現在這個媽媽，是養母。也是從年輕的時候就守寡，還說她得過麻風病，沒人願意再娶她了。病是劉雨桐的媽媽自個兒挖草草藥治好的，所以她總喜歡對兒子說，身體最重要這種話，害得他也愛說。他笑說是傳染病。
其實真相是，媽媽把劉雨桐從路邊排水溝揀回家來養大的。我連忙對他說：
“好人總會有好報！"
那個時候，我可能更多想到了他媽媽眼睛。
劉雨桐他媽還在床上癱了三年。菩薩保佑她，後來出現了奇蹟，她慢慢地又站得起來了。現在完全好了。劉雨桐小的時候從沒有得過一口奶水吃過。“乾爹，你相信不？"
湊巧了，把他抱回家去的時候，他媽媽餵養的一條花母狗，剛下狗崽，於是呢，他就吃老母狗的奶水。劉雨桐說以後慢慢告訴我。
不想再談往事了。他這個媽媽恰好也是姓劉。“原來情況是這樣啊。”我小腿肚子有一根筋猛地抽了一下。腿鑽筋，真叫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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