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醫紀事

圖//網絡


老家村醫紀事

村醫就是在村子裡為農村人看病的人。小時候見過的村醫彬彬有禮,和藹親切,為村裡人除疾祛病,精神撫慰,受人尊敬。生產隊的時候村醫是掙工分的,改革開放初期以糧食作為村醫的工資,再後來村醫就徹底融入市場化發展經濟的大潮。


(一)

印象中小時候老家一帶的村醫和村裡人沒有多大的差別。

老家村醫紀事

早先村醫平時並不穿白大褂,和村裡人一樣,穿的也是土布衣服。夏天穿的是白色土織粗布褂子,春秋季穿的多是農家土法染的黑色裌襖,冬天穿的也是"撅溝子棉襖"。村醫穿的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也是農村人自家用白色或淺色袼褙衲的鞋底子,用黑平布做的鞋幫子,是那種最為常見的黑色粗布鞋。後來隨著日子好轉,村醫的衣服才改成了灰色或者深藍色的中山裝,穿的鞋五花八門,有黑幫子老布鞋,有解放鞋,也有白顏色的球鞋,至於皮鞋少之又少。

老家村醫紀事

村醫和村裡人唯一明顯的差別,是肩膀上背的藥箱子。藥箱子有白色的木箱子,也有褐色人造革外觀的箱子,最為醒目的標誌是箱子上的"紅十字"。藥箱子的裡面一般分為兩到三層,有用開水燙針頭針管子的白色搪瓷盤子,有診斷用的把脈枕、聽診器和血壓計,有針管子、針頭、藥棉、棉籤、酒精瓶子、白膠布,有頭疼腦熱常用的阿司匹林、撲熱息痛……打針常用的青黴素、柴胡針劑,還有為小孩子打腸蟲的"寶塔殺蟲藥"……像個無所不有的百寶箱。


老家村醫紀事

村醫在村裡的人緣都好,地位也高。老家人對村醫都很敬重,親切地稱作"先生",一般不用冷冰冰地 "醫生"洋人名字稱呼。幾十年以後我問過老家年長的人,為什麼不稱呼村醫為"醫生",而喜歡叫作"先生"。老年人給我說:"醫生是一個職業,叫'醫生'顯得生分,人情的成分少,人為地把病人和村醫隔開距離,聽不出鄉里鄉親之間的那種親切感和熱乎勁。"先生"是中國幾千年以來對有知識、有見地、有能耐、有德行人的尊稱,能稱作"先生"的除了孔老二,歷代皇帝的老師,再就是杏林懸壺的。"

老家人以"先生"稱呼村醫,寄託著病人和村醫之間不同尋常的親情與鄉情。找村醫來看病的,大都是四鄰八舍的鄉黨,村醫不會像城裡大醫院的醫生生冷硬蹭地問:"咋咧,有啥病?"問的病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內心免不了琢磨抱怨:"我是來找你看病的,你問我有啥病,我要知道有啥病還用來找你!"村醫見了來看病的鄉黨,一般都會先拉拉家常,問問莊稼的長勢,新蓋的房子,兒女的婚事,孫子的學業……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話題,讓病人痛苦、焦慮、緊張的心情徹底放鬆下來,轉而面帶微笑,話語親切,情含寬慰地問:"有啥不舒服的,給我說說。"病人敘述不舒服的過程,村醫會完成"望聞"二診,看病人的氣色、表情,聽病人對病象的表述以及身體的感受,邊聽病人敘述邊進行問診:"肚子疼不疼?"、"口乾不?"、"口苦不?"、"腿發軟不?"、"頭暈不?"隨後一邊聽病人的回答,一邊開始把脈,進而會用聽診器在肺部、心臟、腹部、背部聽診,對年齡大的病人還會水銀血壓計量一量血壓。家長裡短聊天結束了,診斷也結束了,村醫滿含親切地對病人說:"好著哩!小問題,沒有啥大不了的,不要胡思亂想,吃點藥就好了!"


(二)


老家村醫紀事

早先村醫學中醫的多,看病都是通過把脈來診斷病情。老家一位擅長中醫診治的村醫說,中醫看病講究"望聞問切",經驗豐富的老"先生",病人一進門就開始了看病,一是看病人的臉色、神情、氣色,二是看病人走路的姿勢、狀態,三是看病人身子端正還是傾斜,向那一方斜,斜的幅度有多大;四是聽聲音,聽病人走路腳步的輕重、快慢、勻稱、散漫。不等病人開口,"先生"就對病人的病情有了初步的瞭解,然後通過對病人自述的苦痛、酸楚、難受等等感受的判斷,對病人敘述不清晰、表述不準確或者說不出的病症細節的詢問,再次確認判斷。

"望聞問"之後,"先生"會施展中醫的看家絕活——切脈。中醫認為,"脈為醫之關鍵,醫不察脈,則無以別證,證不別,則無以措治,醫惟明脈,則誠良醫。"


老家村醫紀事

切脈就是通俗說的把脈,通過手指對脈搏的部位(深淺)、速率(快慢)、強度(強弱,有力、無力)、節律(紊亂、序歇,整齊與否,有無歇止)和形態進行把握判斷。"先生"的手指切於手臂橈骨腕後動脈,大人用三指,小孩用一指,寸、關、尺三部,輕取(浮)、中取(中)、沉取(沉)三候,三部左手對應心、肝、腎,右手對應肺、脾、腎,"三部九候"逐一把切,判定脈象的"平、浮、沉、遲、數、虛、實、滑、洪、細、濡、弦、結、代",進而判斷症候之正邪、虛實、陰陽、寒熱、燥溼、盛衰、疏滯。

動作流程進行完了,"先生"在粗麻紙上的藥方子也開出來了。病人還沉浸在"先生"診斷的情狀裡,突然聽到一聲:"好咧,抓藥去吧!病人下意識地嘀咕 "這就看完咧!""先生"微微一笑:"按藥房叮嚀的時辰、次數吃藥,不敢為了趕莊稼地裡的活忘了吃藥!"

聞言病人周身輕鬆地去藥房抓藥。


(三)

至今,老家的人還時常念起早先那些妙手回春的中醫老"先生"。"先生"開藥以治病為主,不會給你多開藥,不像現在讓人錯覺以賣藥為主。即使開西藥也不會像現在整盒子整瓶子的開,會按照天數、次數、藥量給你用粗麻紙包成小包包,一次一包,不用病人操心,不讓病人多花錢。也不像現在一進醫院大小病都要先進行復雜、繁瑣的化驗、檢查,有時一個簡單地傷風感冒,各種檢查就要十幾項,花錢多少自不必說,大半天時間都浪費在了醫院,莊稼地裡的活不知耽擱了多少。


老家村醫紀事

在感情和心理上,老家人還是覺得先前的那些中醫老"先生"好。村裡人說中醫老"先生"開的中藥副作用小,不像那些西藥副作用大,當然這只是心理作用,實際情況並不一定如此,但村裡人始終固守自己的看法。村裡人還認為西藥只能治表面的病,不能去除病根,掛在嘴邊的是"西醫治標,中醫治本"。編排的理由是西醫頭疼治頭,腳痛醫腳,是割裂的看待病情,不象中醫講究系統、整體的診斷病情,腳痛的病根可能並不在腳上,可能是其它地方的病症在腳上的反應或先兆,提前發現施診用藥,"治病於未病和欲病時"。還會提升依據說這是神醫扁鵲的說法,這是治病的最高境界。後來我才知道村裡人說的不假,其典故來自於《鶡冠子•世賢第十六》中卓襄王與龐暖論"治國之道",龐暖引用"魏文王與扁鵲對話"寓治國的三種格局與效果,原文為:"(魏文王)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曰:'可得聞耶?'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成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鑱(chan,犁頭;此指治病用的石針)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閒而名出於諸侯。'"其核心就是以治病寓解決問題、治國理政選取的節點不同效果不同,即未病防患、欲病早防、病時猛藥。

中醫雖然深得村裡人的唸叨,只是在改革開放和西醫佔絕對優勢地位的社會里,中醫漸漸地失去了自己的特色和陣地。到了最近幾年,尤其隨著"以青蒿素提取物治療瘧疾"的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生物或醫學獎,重視中醫的聲音才又開始大了起來。

我和一個在醫科大學工作的朋友,曾在飯桌上就"中國8所中醫藥大學被西方主導的《世界醫學院校名錄》(WDMS)除名"的新聞閒聊,他說給我解釋說:"中醫的沒落,有其自身的問題,但根本還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

西方文化推崇"驗證科學",認為一切解決問題的方法都應該能夠通過問題復現驗證,認為一切問題都可以細分為更小的系統研究,於是在西醫的理論系統里人體被分為器官,器官被分為細胞,細胞被分為分子……越分越細。

東方文化推崇"闡釋科學",不同的人、不同的閱歷、不同的條件下會對先賢的同一句話有不同的發現、感悟、解釋,認為一切需要從整體、從系統出發,所有的分系統研究,都要以系統的視角來判斷。

老家村醫紀事

在西方"驗證科學"佔主流的文化氛圍裡,西方按照其主導的現代醫學標準,主要用動物試驗和雙盲試驗方法,對中醫的治療方法和中草藥進行驗證,最有代表性的是1958-1961年的"止血中藥"、1971-1975年的"止咳定喘、化痰消炎中藥"驗藥,得出的結論是"得不到試驗驗證",是一個模稜兩可的中性結論,卻導致包括中醫及日本、韓國等東南亞國家的傳統醫學,在西方不被承認,中醫院校被除名也是這種標準和思維的延續。即使屠呦呦因青蒿素的研發獲得諾貝爾獎,頒獎委員會的頒獎辭為:"我們不是把把本屆諾貝爾獎頒給了傳統中醫,而是頒給受傳統醫學啟發,創造出新藥的研究者。"語氣中可以聽出,諾獎委員會只承認"受了中醫啟發",獎是頒給西醫標準下的新藥研究,依然對中醫是不認可的看法。

在西醫佔主流的氛圍裡,中醫也越來越不自信,幾乎丟棄了自己獨有的"望聞問切"診斷法,也走入"依賴儀器和數據"的路子,不用儀器檢查中醫也不會看病了,所以中醫只剩了傳統的名字沒有改。

我去西安十里鋪中醫骨科、疼痛科專科醫院看病,發現無論是什麼樣的疼痛,醫生都會讓你先去照X光拍片子、再去做核磁共振。我也曾問醫生:"以前沒有X光和核磁共振檢查,中醫骨科的醫生咋樣看病?" 醫生滿肚子的苦水:"現在的醫療規範都是由學西醫的制定,不按照規範走出了醫療事故,所有的責任都是醫生的,你說我們誰還敢冒這個風險。有時病人一說症狀,搭手一模我都知道啥問題,但也不敢貿然作主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因為醫療事故萬分之一對病人也是百分之百。不是我們無能沒有辦法判斷,是我們必須按醫療規範走,希望你能理解,我們也很無奈!"

其實與中醫走入死衚衕一樣,西方醫學也發現西醫走入"只見分子不見生命的"歧途或誤區,正如第四軍醫大學原校長、工程院院士樊代明所言,西醫走入了分子學博士後診斷不了病情,只見分子、細胞、器官,不見生命的誤區。


(四)

老家村醫紀事

村醫用聽診器聽病,是民國後期、解放以後的事。關於推廣聽診器診斷,村子裡流傳有兩個故事。

"誠叔"講過一個農村老中醫被逼迫學用聽診器的故經——赤腳醫生掃盲那陣,衛生局要求所有的村醫都必須學會使用聽診器,我們村子西邊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中醫,也被拉到縣上學習。負責培訓的是個醫學院畢業不久的女洋醫生,親自示範讓老先生把聽診器放到她的胸口聽。

培訓的女洋醫生問老先生:"聽到啥聲音了?"

老先生回答:"啥聲音都沒有。"

"再仔細聽聽,有啥聲音?"

"有颳風的聲音,有打呼嚕的聲音。"

"還有啥聲音?"

"有轟隆隆的打雷聲,還有嘩啦啦下雨的水聲。"

"再沒有聽出啥聲音?"

"有,有,有我孫子的哭聲,娃要吃奶了。"

聽到老先生最後的回答,參加培訓的村醫鬨堂大笑。女洋醫生剛開始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笑了,反應過來後羞得滿臉通紅。後來年輕的村醫問老先生:"老叔,你到底聽到啥聲音了?"老先生如實回答:"哎,我耳朵不好使喚兩三年了,醫療站的站長給我說,必須要聽到聲音,聽不到以後就不讓我看病了,娃不停地問,我只能胡說麼。"

老先生到過世也沒有學會使用聽診器,但這絲毫沒有影響老先生以玄妙的把脈技藝看病,老家一帶村裡人提起老先生看病的精到和高超,無不豎起大拇指嘖嘖地稱讚。


老家村醫紀事


老家村醫紀事

還有一個剛解放那陣的故事,那時候村裡的中西村醫互相不服,都看不上對方,後來在好事者的攛掇下組織了一場"同臺競技"。一方是村裡的中醫老"先生",通過把切脈診斷;一方是公社醫療站西醫衛生學校畢業的醫生,用聽診器看病。

組織者故意找了一個身材瘦小、懷孕兩個月、身形不顯、肚子著涼的"病人",提前交代好醫生問啥答啥不說多餘話,直觀的病象就是上吐下瀉。

醫療站的醫生按照學校學的診治規範,一步一個腳印,先問病人的感受:"咋咧?"病人說:"肚子不舒服,上吐下瀉快兩天了。"又問:"剛開始拉的稀的、稠的?""稠的。"再問:"大便裡有沒有血絲絲?""沒有。"之後用聽診在腹部、胃部仔細聽了又聽。期間又問"肚子疼不疼?脹不脹?""有點脹,不太疼。""下腹還是上腹?""靠近肚臍眼。""左邊還是右邊?""右邊。"期間還問了最近兩天吃過什麼之類的問題。最後給出的診斷結論是,肚子著涼,拉肚子。

中醫老"先生"看到病人,第一句話問:"結婚多長時間了?""去年農曆九月。""有啥不舒服的?" "肚子不舒服,上吐下瀉快兩天了。""吐得時間長久,還是拉的時間長久?""吐了一個多月了,拉肚子是前天晚上才開始的。""月經正常不?""這兩個多月都沒有。"問完老"先生"讓病人把手臂放到把脈枕上,先左手,後右手,把完脈露出微微的笑意。給出的診斷結論是,懷有身孕嘔吐,著涼鬧肚子。

競技結束後,醫療站的醫生拜到了中醫老"先生"的門下,心甘情願地誠心學藝,後來成為當地響噹噹的醫生。

改革開放以後,用中醫看病的村醫越來越少了,西醫看病佔據了村醫的絕對市場。在以發展經濟為主要追求的社會環境裡,城裡大醫院的一些風氣也在村醫中開始盛行,賣藥、賣器械、賣保健品也開始在村醫中盛行,推廣新奇古怪的保健品和醫療器械、治病追求立竿見影吃抗生素、掛吊瓶子打點滴成為治病的主要手段。遇到流感的高發季節,村醫看病的院子裡到處都是掛吊瓶子打點滴的,牆壁上、燈繩上、房簷上、樹枝上……屋裡屋外一切能掛吊瓶的地方都掛上了吊瓶。抗生素和吊瓶的盲目、氾濫,也釀成了個別悲劇,一些村醫不在病症診斷、對症下藥上下功夫,啥病來了都是吃抗生素藥、打抗生素吊瓶,個別不對症的病人就突然死在了吊瓶的下面。


(五)

回老家時村裡人說,很懷念以前的那些老村醫。

老家的村醫有三個人比較有名氣,一個是"犟先生",一個是"常伯",一個是"順叔",如今三人都作了古。


老家村醫紀事

老家村醫紀事

"犟先生"長於中醫診治,善於把脈看病,古方驗方秘方土方手到病除;"常伯"是藥房先生出身,精於藥理藥性,抓藥精準稔熟;"順叔"中西醫兼通,更長於西醫診治,常有一些奇藥妙方。

如今老家村醫的格局,還延續著三個人中兩個人懸壺濟世的源脈,一個是"常伯"的孫子,一個是"順叔"的兒子。聽說"犟先生"和"順叔"也都有後人學了醫,如今在大城市的大醫院當大醫生。

"犟先生"就是"靖伯"。村裡人說,"靖伯"的祖上讀書人多,解放前家裡的線裝書特別多,屋裡擺了好幾櫃子。書香家庭的耳濡目染,"靖伯"為人儒雅謙遜,宅心仁厚,但因為不大喜歡人情世故,性格耿直,說話不愛拐彎,常讓一些愛臉面、愛矯情的人覺得臉上掛不住,私下給他取了個"犟先生"的外號。

"靖伯"無論為誰看病都盡心竭力,村裡人的常見病到他手裡都藥到病除,很受人敬重。村裡人說"靖伯"看病的時候,不愛聽看病的人說自己不想打針吃點藥算了之類的話,也不喜歡帶小孩看病的大人說這藥苦娃不愛吃那藥味道難聞娃吃了會吐之類的話,最反感來看病的人一進醫療站大門就說我感冒了我發燒了給我開點什麼什麼藥……遇到以上幾類人,"靖伯"都不給留絲毫的情面,一臉嚴肅地說:"到底我是醫生,還你是醫生?你都知道自己得了啥病,知道自己想吃啥藥還找我弄啥?"有的看不來眼色的病人還會央求:"好我的'犟先生'叔哩,你就給我開點某某藥,對你有啥損失嗎?"旁邊其他看病的人又是使眼色,又是擺手制止不了,直到有人嘴貼到耳根子悄聲說:"瓜慫,你咋在叔面前叫'犟先生'哩!"沒眼色的貨自知失言,趕忙滿臉堆笑地說:"叔,我錯了!你就給我開點哦某某藥,出了問題與你無關!""靖伯"扭過頭,面無表情又沒好氣地說:"真出了事,你能擔得起!快走快走,誰願意給你開藥你尋誰去!"

關於"靖伯"的耿直與倔犟,老家還流傳一個段子。據說村裡某家人兒子的新媳婦是城鄉結合部人家的女子,自小嬌生慣養,葛針扎一下都會跳起來。不巧新媳婦回村裡的晚上著涼受了風寒發高燒,找"靖伯"看病,聽說退燒要打針,新媳婦不知是怕疼,還是不情願叫農村醫生給她的臀部打針,甚至後來有的瞎貨說新媳婦不想叫"靖伯"看她那白生生的溝蛋子,總之是新媳婦不想脫褲子打針,難為情嬌滴滴地說:"能不能隔著褲子打針?""靖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隔著西安的城牆都能打,那得看你受得了哦長的針頭不!"此事一度成為村裡人調侃"靖伯",挖苦揶揄"新媳婦"一家的笑料。


老家村醫紀事

"常伯"打小就在西安和天水的中藥鋪子當學徒,對於藥理藥性瞭如指掌,"十八反"、"十九畏"、"六陳"、"妊娠用藥禁忌"爛熟於胸。村裡流傳說,"常伯"抓藥時謹慎地比沙坡窩裡的野兔膽子還小,看藥方子心細如髮絲,明察秋毫,抓藥時發現有問題的中藥方子救過一個大官和一個孕婦的命。

解放前西安的一個名醫給某某達官貴人開了一副中藥方子,到"常伯"學徒的中藥鋪子來取藥,"常伯"打眼一看方子裡有甘草和甘遂兩味藥,果斷地把藥方子遞給藥房外取藥的人,一本正經地說:"這藥不能抓,方子有問題!"取藥的人一看是個學徒娃娃,聲色俱厲地說:"你個學徒娃,懂個屁!這是某某醫院的某某名醫開的方子,抓緊時間趕快抓藥。""常伯"不為所動堅決不給抓藥。吵吵鬧鬧間驚動了藥鋪子的東家,東家也是個中醫世家,拿起方子一看,也看出了其中的問題,毫不留情地訓斥取藥的人:"這方子有兩味反藥,會要人命的!回去你給某某醫院的某某名醫說是東大街某某藥房的某某人說的,叫他以後開方子應心點。"後來某某名醫和達官貴人都聽說了此事,對還是學徒的"常伯"另眼高看,而且還送了兩包德懋功的點心表示感謝,此事後來在藥鋪行當傳為佳話,成為教育學徒的樣板。


老家村醫紀事

救孕婦、胎兒的事,與救達官貴人的事差不多。據說年代是解放後醫療站時期,鄰村一人家給懷孕四個多月的媳婦在不知啥地方開了一副中藥,到醫療站來取藥,"常伯"發現方子裡有牽牛和麝香,耐心的給取藥的人解釋了孕婦妊娠期間禁用毒性大、藥性猛的藥,以及這些藥會引起流產甚至危及孕婦生命的利害關係,取藥的人回去找行家一詢問,對"常伯"感激的五體投地,逢人便說"常伯"救了他媳婦和娃的命。

"順叔"在三個人裡相對比較年輕,所以比較勤快,不怕麻煩,無論白天黑夜,還是颳風下雨,也不管伏天流火,還是三九三凍破磚,無論誰家裡有老人或者孩子得了急病,他都會上門到病人家裡耐心細緻地看病、診治。至今提起"順叔",巷裡人沒有不念叨"順叔"的好的,滿含懷念與感激地說:"你'順叔'哦人,性子綿綿的,說話慢慢的,看病耐心的很,從來不急不躁,沒有娃娃沒吃過他開的藥,多少老人都是在他護理下閉眼離開人世的。"

巷裡的"鳳"給我說,有一年冬天,天氣特別的冷,她娃才才一歲半,半夜娃突然發起高燒,哇哇地哭個不停,她"外天人"(丈夫)跑到"順叔"家裡求診,"順叔"二話沒有說,穿上衣服冒著鵝毛大雪到她家裡,給娃耐心地檢查、聽診、打針,完了害怕娃有啥反覆,"順叔"就一直在"腳地裡"(屋子中間)和她"外天人"圍著煤爐子烤火、喝茶、吃煙,直到娃不再哭鬧安靜下來,折騰了整整一夜。後來聽人說那晚回去後"順叔"自己就凍感冒了,他們一家聽說後都感到很歉疚,過意不去。後來她和"外天人"到"順叔"家裡看望的時候,"順叔"淺淺地笑了笑,淡淡地說:"沒事沒事,大人好說,只要娃好了就好。"


老家村醫紀事


老家村醫紀事

七隊的"城",也給我說了他"大"得了癌症最後的情形。"城"說他"大"的癌細胞擴散後,周身疼痛,要靠打"杜冷丁"麻木神經減輕疼痛,而且打針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打針的頻次越來越多,只要他們去叫,"順叔"從來沒有打過絆子,隨叫隨到。他"大"身體稍微有好轉,都會用微如遊絲般的聲音對"順叔"說:"兄弟,哥這病把你可麻煩咋了!" "順叔"這時會安慰地說:"不麻煩,只要你不疼就好!安安心心的,不要胡思亂想。" "城"說,他"大"臨嚥氣前給他說:"這半年把你'順叔'麻煩咋咧,你要好好謝謝你'順叔',一輩子記著人的好。"

其實"鳳"和"城"說的這些事,在老家一帶幾乎家家都遇到過,時間和情形不同罷了,每個人心裡對'順叔'都有一份感恩之情。至今有的年齡大的人身體不舒服了,還會不由自主地對兒女說:"你去請你'順叔'來給我看一下……" 兒女回答說:"我'順叔'已經不在了!"老人"哎——"一聲,啥話也不說了。


(六)

老家村醫紀事

那些年拜家醫療站很有名,"犟先生"、"常伯"、"順叔",還有一位針灸、捏骨的先生,名字叫"山嶺"還是"三菱",各有所長,妙手回春,懸壺濟世,在方圓幾十裡都是響噹噹的人物。

老家的村醫,醫治著鄉里人身體的病痛,也醫治著鄉里人的精神和靈魂。有時我想:村醫就是上天給鄉村派來的使者!

遠古時候的部落,每一個部落都有一個法師,他們為部落族人祈求上蒼保佑,傳遞神靈訊息,傳播部落文化,他們為部落族人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五畜興旺、子孫興盛、健康平安,他們也用中草藥為部落族人診治病痛,解除煩憂。他們在部落內部具有崇高的地位,通神靈,知天地,曉陰陽,治病痛,是僅次於部落首領的精神領袖,是部落的知識分子,承擔著部落首領的參謀角色。

蒙古史經典著作《史集》記載了一個有名的"薩滿戰爭"。事件的梗概是:蒙古部落的姻親部落弘吉剌部(成吉思汗及其後大汗夫人多出於此)的一個叫賽因特斤(蒙古乞顏部前首領合不勒汗的小舅子)貴族生了重病,請塔塔兒部的薩滿法師診治,不想薩滿正在祈求長生天時病人死了,家屬認為是薩滿故意搗鬼(類似於今天的"醫患糾紛"),殺了薩滿法師。部落的精神領袖無端被殺,塔塔兒部人憤而出兵。弘吉剌部招架不住,向自己的姻親部落蒙古乞顏部的女婿們求救,時任首領俺巴孩汗卻想用"和親"平息爭戰,結果被塔塔兒人設圈套將其與前任合不勒汗的長子斡勒巴兒•合黑抓起來送給了金國人,被活活釘在木驢車上血盡而死。此後蒙古部與塔塔兒部結了世仇。

從這個事件可見薩滿法師在古代部落地位之崇高。村醫在農村人的心裡的地位,某種程度上不亞於古代部落法師的地位,不僅醫治鄉黨身體的病痛,還撫慰鄉親靈魂的不安,所以其受到的尊崇自然很高。

村醫,是鄉村人身心健康的第一道守護神。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