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古我的父親

已古我的父親


4月3日,我要將父親安葬在江陵趙橋。一個多月來,受疫情的牽連,父親的骨灰一存放在荊門市殯儀館。


家父姓彭名發章,1937年8月生於仙桃,2020年2月14日在荊門去世,享年八十有三。


父親自幼好學,曾讀過私塾,是村裡第一個讀小學的人。1959年,他從武漢冶金建築專科學校畢業,被分配到位於荊州的省三建。


人生在世,極少有人一帆風順,父親沒想到,他的坎坷命運會來得如此之快。1964年,他參加工作才6年就被打倒了。


失去工作,丟了飯碗,父親無臉見人,來到了江陵趙橋,在這裡娶了我的媽媽,生了我們兄妹四人。


人生的落魄和家庭的窮困,並沒有將父親擊倒。他有知識有文化,沒了正式工作,但他能找到謀生的飯碗。


從失去工作到恢復工作的23年裡,父親在江陵、仙桃當過民辦老師,在荊州城裡看過門房。


父親十分戀家,1987年恢復工作後,他選擇了荊門,省三建在那裡有一家分公司。


父親中專讀的是工民建專業,等他重操舊業時,對工程圖紙和預決算等已十分陌生。父親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沒日沒夜地紮在工地學習。


命運再次跟父親開了玩笑。還差5年退休時,父親下崗位了。一天,父親打來電話告訴我這個消息,希望我能跟他找個單位看門房。但沒過幾天,他又興奮地告訴我找到事做了。


父親所說的“事”是周易八卦,接地氣一點叫看相算命。我以為是歪門邪道,但轉念一想,父親閱歷廣,有知識,又達觀,也許他更能開導別人,自己也能從中得到快樂。


大約是2002年開始,父親每天騎自行車二三十公里,往返於荊門七一橋到金龍泉啤酒廠附近的街巷。直到2015年年近八旬,他再也騎不動了。


徹底退休後的父親生活安逸,喜歡看戰爭片,喜歡看國家大事。電視看累了,就到省三建的門房和人“天南海北”。


父親身材魁梧高大,雖有些毛病,但從不致命。我們沒想到,他會匆匆而別,消逝在這個寒冷的冬季。


2月14日晚上7點,我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我的淚水噴薄而出,正在吃飯的一家人不知所措。


最近一次聯繫父親就在幾天前。他知道疫情嚴重,給我打來電話,要我注意安全,出門一定要戴口罩。


我多麼想馬上來到父親身邊,可全省封城,我動彈不得。當天晚上,父親就化作嫋嫋輕煙。我與親友一直電話聯繫,通過這種方式送他最後一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父親在世,無論我多大,我永遠是個孩子。父親離開,無論我多大,我永遠是個孤兒。


佇立塵世,化盡塵緣。這些年陪父親的日子太少了,他能理解,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父親一生勤奮好學,堅強樂觀。幾十年來,無論遇到多大困難,他都坦然面對。父親坦蕩真誠,沒有條件送禮,但並不妨礙他交朋結友。


我父親熱愛文學創作,他創作的文學作品《蒲草風波》,曾在湖北廣播電臺連續播出一個多月。原荊州地委副秘書長週年豐十分欣賞我的父親,相同的愛好成就了他們幾十年的友誼。


久而久之,周老了解了我父親的身世和經歷。為了恢復我父親的工作,周老四處奔波。我父親當過民辦老師,周老很多次想將父親轉為公辦老師未果。


在荊州玄妙觀看門時,父親給原荊州地委李專員講解這裡的文化和歷史。李專員沒想到,眼前這個看門的臨時工竟如此博學。


質樸的李專員被父親的坎坷經歷打動了。他希望我的父親能學有所用,因此也和週年豐一樣,為我父親恢復工作的事不停協商、求告。


等到恢復工作了,可因為父親年齡偏大,沒有單位肯要,是他的同學楊晉雄冒險接納。


恢復工作後的父親經常感慨,命運是公平的,他雖歷盡坎坷,但也遇到貴人。既有貴人相助,就要知恩圖報。


早些年為我工作的事,父親操透了心。我中專業畢業後,父親不知多少次輾轉武漢、荊門、荊州、遠安,有時坐慢吞吞的汽車,有時乾脆踩自行車。在父親的蔭庇下,我最後子承父業,到省三建從事技術工作。


畢業不久的一個晚上,父親到單位看我,和我一起吃了晚飯。飯後,我們到荊州古城牆下散步。父親叮囑我,我們家裡窮,請不了客,送不了禮,只能靠自己的真誠。這些朋友和恩人,父親信手拈來,如數家珍。


父親的朋友中有同窗之誼。他二十多年後之所以能重回省三建,利益於楊晉雄、李章勳、莊和平等同學和同事。社會交往中,父親認識了週年豐、韓葉丹、沈作洲、周光旭等前輩,他們要麼與我父親有相同的愛好,要麼同情父親的身世。他們萍水相逢,但成了君子之交。


後來,我通過自學考試,取得了律師資格,從此改行當起了律師。正如父親的命運一樣,這些年來,我一樣受過挫折,也一樣交到了很多真誠的朋友。


得益於朋友們的幫助,我的業務量越來越多,組建了自己的團隊,生活過得越來越好。


從青少年維權網到交調委,從對口資助到不定向做善事,做律師十多年來,我從未忘記父親的教導,救助弱者,感恩朋友,回報社會。


父親馬上要入土為安,子女們任憑思念氾濫成災。我經常聽到父親的聲音,洪鐘大呂,振聾發聵,就連罵聲也變得萬分親切。


父親即將魂歸趙橋的田野。那裡春草幽幽,楊柳依依,是在迎接,也是在送別;那裡春水迢迢,悠遠綿長,一如我無盡的哀傷。(彭德江2020年3月30日晚草於荊州)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