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口干得紧，于是，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倒满满一杯白开水。喝水时，总有一种惶惑感，仿佛那水不是水，而是我生命中剩下的流动的果实。
要说喝水在我是解渴，那在下面出场的两个老太太那儿，可就是享受了。
一个是我儿时的邻居，我叫她“大姨”。大姨胖胖的，人很伶俐，眼角眉梢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我和妈隔三岔五去她家，每次都见大姨在炕上坐着，脚边放着起码两个暖壶，且是雷打不动。──在我们那个小镇上，大姨是有名的“能喝水”，她曾一天报销满满的4壶水！大姨膝下有二子一女，常在大姨喝水的时候侍立一旁，待她喝完一杯水后，赶紧给续上。这时候的大姨简直就是女皇！话说大姨还救过我一次呢。我4岁时在炕上转圈玩儿，嘴里嚷着“刮大风，下大雨……”，结果一跤栽到沙发和缝纫机中间的空地上，昏过去了，脸上兀自挂着迷迷糊糊的笑。妈忙去请大姨。大姨轻拍我两颊，轻唤我乳名，我依旧昏迷不醒。大姨急了，嘴里含了一口水，“忽”地喷在我脸上，看看没反应，又将大拇指放在我人中上，狠命地一剋。在疼痛的刺激下，我悠悠地张开了眼睛。大姨大喜，转身欲说什么，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命地咬住了她的大拇指，再也不肯松开！大姨又急又疼，“哎，你这孩子？！”妈赶紧上来拉我，待我看清蹲在面前的是妈时，才“哇”地一声哭起来。大姨慌忙缩回手指，疼得一个劲儿嘘气……后来，大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看到我便旧事重提，还要伸出拇指演示当时的情景，尽管那拇指早已光洁如初了。
另一个能喝水的人是四娘。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个儿不高，体胖，头发光溜溜梳在脑后，一丝不乱。鸭蛋脸上，眼袋略大，眼泡儿有些肿。眉眼几乎总在笑着，干练里透着慈祥。她喜欢喝茶水，也极爱热闹。家族里的女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往她家里跑，去了也不外道，想喝茶的自己拿茶碗，想抽两口儿的自己卷旱烟，水呀烟呀的管够。四娘常喝的是红茶。她有自己专用的老式盖碗，泡一碗酽酽的红茶，然后，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陪女人们唠嗑儿，那温软贴心的话语比茶的香味儿还要动人。四娘不会讲究什么“一苦二甘三回味”的品茶理论，但是看她喝茶水简直是一种享受，她不是解渴式地一饮而尽，也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她喝茶是细水长流式的，就像做人一样低调有节制。如今，四娘已经70多岁了，走路还一阵风也似，大襟的一角颤颤的飘着，带着缕缕茶香。
我喜欢这爱喝茶的老太，她也待我不薄。记得某年春节，我们回乡下过年。临走时，四娘硬是巴巴地扛来了一大块猪里脊，拎来了一箱鸡蛋，腋下还夹着一小袋小米。一进屋，四娘撩起衣襟擦汗，连说，“还好，还好，我怕你们起早走了，就忙着拾掇，可到底落了一样东西。你四大爷一早让人叫走了，要不还能帮我记着点儿……”听着她唠叨，我心里一热，想四娘是怎样一个人越过沟沟坎坎连背带抱地拿将来这么多什物的？而今，每每看到家里的茶杯，我便会不自禁地想起四娘，想她温婉的话语，想她开心的笑，回忆象缎子一样从小猫身上滑到炕头，滑到日子的脚边，带着袅袅的茶香，那感觉真的很温暖。
……
想着悠悠往事，耳畔似有一首乐曲悠悠扬扬。外面，阳光很好，像时光的记忆一览无余。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水汽袅袅，氤氲了那些熟悉的面容和身影，忽然感觉那如茶一般芬芳的片段正串联成生命中最温暖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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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王素艳，内蒙古通辽市人。作品散见于《故事会》《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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