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祭(一)

師祭

師祭(一)

過了四十歲,日子似乎一天緊似一天,十年猶如一瞬,就這麼不經意間已經邁過了五十歲的門檻。

人到五十,最大的一個現實就是長輩們開始一個接著一個離開這個世界,雖然心裡也算是早有準備,知道這都是自然規律,心情也不像年輕時猛然失去親人那般難受。

但總歸自此再想見到他們,只有在夢中或者是將來自己也走向最終的歸宿。於是,回憶就這麼被一件件往事拉長,曾經的過去非但沒有被一個個新的日子覆蓋,反而樁樁件件都如昨天才發生一樣。

下午隨意拿起手機,看到同學群裡一片哀悼之聲,才知道法政老師已然仙逝,早知道法政老師不幸罹患直腸癌,也知道此病的兇險,但還是心存萬一:畢竟在我的印象裡法政老師並不比我年長多少。

記憶裡的法政老師似乎永遠是三十多年前的形象:個子不高,面相也不像個老師,混在我們中間,更像一個性格沉穩的學生。走起路來永遠不慌不忙,說話聲音談不上洪亮,但足夠大家聽的清楚。

我是從高一年級才開始接觸法政老師的。高一年級一開始,擔任我們語文課教學的是趙超老師,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我從小學就一直在鄉村學校讀書,鄉村學校的老師們普通話基本上都不標準,小學裡很多老師還是一口的土話。而趙老師好像是北京人,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朗誦起課文來聲情並茂,抑揚頓挫,讓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漢語言的韻律美。於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喜歡上語文課,只為聽趙老師的聲音。

可惜好景不長,不久後趙老師就因工作調動離開了學校,為此我還惆悵了幾天。接替他教我們語文的正是法政老師。

當看到站在講臺上個子不高的法政老師時,心裡是有一些失望的。法政老師那節課並沒有講課,卻意外的讓我們寫一篇記敘文,題目自擬。於是我就寫了一篇《趙超小傳》的作文交了上去。

同班還有一位同學也是我的好友酷愛寫作,他以學校食堂炊事員為原形寫了一篇人物小傳。朋友的筆力強於我,文章寫的很精彩,人物形象塑造的活靈活現。他的作文很快就成為了範文,被法政老師在其他班級誦讀,朋友的名字一時間在整個高一年級中傳揚,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

輪到了我們班上語文課,照例法政老師要講評作文,我看著講臺上的法政老師,又羨慕的看了坐在不遠處的朋友一眼,準備認真聆聽朋友的傑作。

法政老師開口了:xx同學的作文寫的確實很好,不過我今天要給大家誦讀另一篇同樣寫的不錯的作文《趙超小傳》

聽到這句話,我只覺得血液一下子湧上了頭,眼前的一切令人難以置信:從小學開始,我就偏重於喜歡數學,語文成績一直很平庸,更不要說作文能夠成為範文在人前被老師誦讀了!

在感到興奮之餘又夾雜著些許的緊張,聽著熟悉的文字被法政老師誦讀,那一刻我是幸福的!從此以後,我就徹徹底底喜歡上了語文課,也喜歡在業餘時間舞文弄墨。儘管因為天賦不好並沒有走上寫作的道路,但文學的種子還是在我這樣一個鄉村少年貧瘠的心田紮下了根。

高一的那個寒假對我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一個寒假,法政老師為了讓我們這些喜歡語文的學生能將興趣一 直保持下去,決定帶領我們自辦文學期刊《綠洲》

師祭(一)

80年代的鄉村冬天基本上沒有什麼農活。那時候我們太年輕,並不能體會老師的辛苦,只是覺得法政老師和我們這些農家的孩子一樣,有著大把的閒餘時間可以浪費。全然不顧法政老師還需要盡家庭責任的事實,整日裡不懂事地拽著他在學校裡忙碌。

那時候條件比較艱苦,鄉村中學的試卷都是油印,需要自己刻蠟版。法政老師出面,好說歹說才從學校裡借來了蠟版、蠟紙和一些白紙。

刻蠟版是個技術活,要求刻蠟紙的人字不但要寫的好,刻寫的時候還要掌握好力度,否則一不小心刻破了蠟紙,就前功盡棄了。

我們這些人哪裡幹過這樣的活!還是法政老師自己先刻,然後又教會了幾個字寫得好的同學刻版。經過徵稿、審稿、統稿、刻版、油印,折騰了十多天,一份散發著濃郁墨香有二十多頁的文學期刊終於新鮮出爐!我覺得那一刻是我最驕傲的時刻。

高二年級分科,我選擇了文科,這和我喜歡語文課有著莫大的關係。再後來由於升學考試,越來越忙,辦期刊的事也就撂一邊了。但那幾期印製粗糙的《綠洲》我卻一直珍藏。直到大學畢業時因為意外,多年積累的書籍和那幾期雜誌都丟失了,著實令我心疼了許久。

再後來,也和法政老師在不同的場合見了幾次,總想找個機會把當初那個懵懂少年的一份感激之情說給法政老師聽。可我是一個不善言詞的人,性格又偏於內向,一時間不知道話從那裡說起,時間長了也就放下了。

師祭(一)

一個善良的人總是在不經意間帶給別人一些暖意,在孤寂的寒夜裡,這點暖意也許就是支撐那人走出漆黑的燈火!在我最不堪的歲月裡,那些曾經的美好讓我忽略了世間的無助和淒冷,總以為這世上還是好人多一些,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法政老師並不知道他的轉念間帶給我的改變,但獲得者不能無視這種為善。法政老師也是個普通人,但在他普通的一生中定然不會只是點亮過我一個人的心燈。曾經得到過他的教誨和幫助的人肯定都會在心裡留痕,大概這就是一個普通的語文老師最能拿得出手的成就了了吧!

謹以此文祭奠法政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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