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白居易在唐代以提倡"新樂府運動"和推行詩歌的通俗化而聞名於世,但是能夠體現他的藝術成就的,卻是兩部長篇敘事詩《長恨歌》和《琵笆行》,特別是《琵笆行》,每次讀來都令人蕩氣迴腸,其行文流暢,清新婉轉,絲毫不亞於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詩歌中最偉大的詩篇之一。縱觀整個中國詩歌史,長篇歌行能夠寫得如此細膩真切、自然流暢、委婉動人的作品,也就張若虛和白居易的這三篇作品而已。但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抒情詩,敘事詩當以白居易為古今第一人。《長恨歌》和《琵琶行》代表了白居易詩歌的最高藝術成就。

琵 笆 行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樑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悽悽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這首詩作於元和十一年(816年)秋天,當時是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的第二年。

由詩前的《序》可以知道,白居易雖然被貶謫出京,但是心情還是"恬然自安"的,直到聽了琵琶女的身世,才引動了他的遷謫之感。因此,這首詩的感情基調也就是這遷謫引動的淒涼之感。詩中的名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便是這種感情的詩意表達。

這首詩可以分為三個段落,從開始到"唯見江心秋月白"為第一部分。

這一部分交代了詩中的人物、時間和地點,而重點描寫了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藝。這也是《琵笆行》最為成功的地方。

詩人用急雨,用呢喃低語,用珠落玉盤,用鶯語間關,用流泉幽咽,用銀瓶乍裂等等各種比喻,來表現和模擬聲象。他不僅描摹樂聲的低昂起伏,而且描摹由此而引發的種種想象、感覺和情思,把整個演奏過程的旋律變化完美的表現了出來,其中的乍然停頓和驟然起聲,"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震撼的感覺,其細膩真切的感受,在唐代所有描寫音樂的詩歌中,可以說達到了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

第二個段落從"沉吟放撥插弦中"到"夢啼妝淚紅闌干"。這一部分是這首詩的重點,描寫人生的淪落之感。詩人用對比的手法,通過琵琶女坎坷的命運,寫出了年老色衰之後的悲愴遭遇。正是這種淒涼的命運,引起了詩人對自身遭遇的感慨和悲涼之感,所以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第三個段落從"我聞琵琶已嘆息"到全詩的結尾。這一部分詩人轉而抒發自己貶謫以來內心的冷落寂寞和孤獨淒涼。江州在唐代算是偏僻荒蠻之地,和京城的繁華熱鬧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終年不聞絲竹之聲,早晚只有杜鵑和猿猴的哀鳴,這種聲音只能令人倍感淒涼。即便是飲酒,也無人作陪,只能獨自一人在那裡喝悶酒。偶爾聽到鄉野的山歌和村笛,也是咿咿呀呀不成曲調,難聽至極。在如此寂寞荒涼的情況下,能夠聽到曾經的京城高手的演奏,簡直如聞仙樂,詩人因此而生出了知音之感。

這首詩的最後兩段,在長篇敘事詩的表現手法上,有了新的發展。這兩段中,琵琶女和詩人都採用第一人稱來敘述自己的身世遭遇,並且都是採用倒敘的手法,各自獨立地展示了個人的遭遇,中間用"我聞"的轉折,把兩條線索貫串起來,使感情的發展自然銜接,在敘事中自然生髮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思。

中國的詩歌以抒情詩為主流的藝術形式,敘事詩雖然古已有之,但是隻有很少的幾篇。《詩經》中有《綿》、《生民》等三、四篇,漢代有《陌上桑》和《焦仲卿妻》兩篇,南北朝只有一篇《木蘭辭》,也就是說,近兩千年間敘事詩只有不到十篇。在這些敘事詩中,基本上採用第三人稱的平鋪直敘,語言也是質樸的白描,其中只有《陌上桑》採用了較多的藝術手法,語言也比較豔麗。到了唐代,杜甫的詩雖然有"詩史"的稱謂,但是嚴格說來還是屬於抒情詩,是一種帶有敘事性質的抒情詩,往往是夾敘夾議的形式,把敘述、描寫和議論結合在一起來寫詩。只有白居易的《長恨歌》和《琵琶行》是純粹的敘事詩。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的《琵笆行》,是唐代敘事詩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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