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文|鶴鳴甘棠

“清明”時節,可謂是天清地明,萬物在踴躍的復甦中展現著春的生機,昨日“寒食”也靜悄悄地觀望著這片絢姿動人的廣宇。

這是大自然無條件的恩賜。

同樣,在我國古代文學大觀園裡,有一首詩《清明》也難以讓人忘記。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首詩流傳至今,語言清快明麗,讀來心靜神怡,不愧為詩中“猴魁”。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然而,這首詩的署名是晚唐詩人杜牧,一時間引來詩評家的眾多非議。

那麼,詩歌《清明》的作者究竟是誰呢?下面,我們來梳理探究一下這個話題,或許給大家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奇。

01 作者為什麼不能是杜牧呢?

據專家考證,《清明》這首詩最早出處見於南宋孝宗時期編撰的《錦繡萬花谷》,該書《後集》“村·杏花村”下錄有《清明》,小注“出唐詩”。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它既未“杜牧”之署名,也無“清明”之詩題。

“杜牧”真正成為《清明》作者,最早是在《分門纂類唐宋時賢千家詩選》,是南宋詩人劉克莊編纂的。其中收錄了13首有關清明、寒食的詩歌,第一首即是《清明》,並標明作者是“杜牧”。

按理說,劉克莊是宋末文壇領袖、“一代詞宗”,他說《清明》的作者是杜牧,還是比較可信的。

但是,經後代學者們的悉心研究,這本《分門纂類唐宋時賢千家詩選》卻是“盜版書”,系當時福建書商為了謀取錢財,盜用劉克莊之名編成的。

由此可見,杜牧其實是“被署名”,不足為慮。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 證據之一:最權威的《全唐詩》中收錄了杜牧好多詩,卻沒有收錄影響很大的《清明》。

《全唐詩》權威之處在哪?它是清朝康熙年間彭定等10人敕編,就是康熙皇帝喜歡“漢學”,他指定組織有關文人學者編纂的一本“御用”詩集,共計九百卷,收錄唐詩達五萬首,卻堅決不收此詩。

清朝學者馮集梧曾專攻杜詩,其《樊川詩集註》也絕不提及《清明》這首詩,所輯《補遺》也不收錄。

可以說,自宋朝以後,《清明》這首詩已有廣泛影響,如果是杜牧的作品,清朝的文學士子們不可能不知道,這足以說明,《清明》這首詩的作者不是杜牧。

  • 證據之二:杜牧死後不長時間,他的外甥裴延翰編的《樊川文集》中沒有收錄《清明》這首詩。

我們先聊聊《樊川文集》的由來。

可以說,《樊川文集》是杜牧一生才華的積累展示,杜牧生前曾為《樊川文集》的編輯作了準備工作。

逝世的前一年,他得了重病,於是便著手整理編纂詩文集。他親自挑選審訂,把自己不滿意的統統燒燬,最後,只剩下全部作品的十分之二三。

可見,杜牧對自己的詩歌作品要求之嚴,甄選之精。

杜牧曾在樊川(現在的陝西省西安市長安區南)修過一所別墅,晚年經常在此居住,所以他的文集就稱為《樊川文集》。

就是這樣一本嘔心瀝血、佳作集成的詩集,卻沒有收錄《清明》這首“流傳千古”的詩歌,是不是有點出人意料呢?

論及《樊川文集》,杜牧也有“選材”的主觀取捨考慮;

論及編輯人選,也是杜牧親自選定的,還是他的親外甥;

那麼,《清明》沒有收錄只是簡單的疏漏之舉嗎?

很顯然,它不是杜牧的作品。

  • 證據之三:民國大師陳寅恪認為,《清明》詩來歷不明,“若究其出處,則殊為可疑”。

陳寅恪先生治學素以“嚴謹”著稱,他不會對杜牧的作品隨隨便便產生疑問的。

因此,“《清明》作者非杜牧”一說已經被現代學者們所接受與認可,《全唐詩補編》(1992中華書局版)便未收錄《清明》這首詩。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02 《清明》是唐朝詩人許渾所作?還是北宋文學家宋祁所寫?

其中一種說法:《清明》作者是與杜牧同時代的詩人許渾。

  • 理由之一:許渾曾寫過“杏花村”,《清明》詩中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他所寫的詩歌《下第歸蒲城墅居》雲:

“薄煙楊柳路,微雨杏花村。牧豎還呼犢,鄰翁亦抱孫。”

並由此推斷,《清明》可能是許渾去蒲城途中所作。

可是在唐朝,尤其是和杜牧同時期的詩人,寫過“杏花村”的唐代詩人並非僅僅許渾一人。比如薛能《春日北歸舟中有懷》詩中,有“雨幹楊柳渡,山熱杏花村”;溫庭筠《與友人別》詩中,有“晚風楊葉社,寒食杏花村”。

如果以寫過“杏花村”作為理由,顯然是不成立的。

  • 理由之二:“許渾千首”之譽與《清明》詩歌的意境相仿。《清明》詩中有“清明時節雨紛紛”。

在我國古代文學史上,晚唐詩人許渾以寫水、雨之景出名,後世文人有“許渾千首溼,杜甫一身愁”之說。

“作者許渾說”還舉例說明,許渾《咸陽城東樓》中的“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謝亭送別》中的“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金陵懷古》中的“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等等,還有很多詩句。

並由上述所言,來充分顯示許渾“千首溼”的意愁思情,與“清明時節雨紛紛”“一首溼”的意境相比,直接把《清明》的署名權給了許渾。

然而,後人所謂的“許渾千首溼”初衷並非褒揚,實為對他總是重複地用“水”、“雨”之類景物構成詩境的一種諷刺而已。

這能與《清明》獨特的境界相提並論嗎?

  • 理由之三,“許渾作者說”並沒有可靠的史學記載。

我們再來看看梁啟超先生是怎麼說的吧,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列舉了十二條“辨偽鑑別法”,第一條即為:

“其書前代從未著錄,或絕無人徵引而忽然出現者,什有九皆偽。”

再加上這條“辨偽法”的鑑別,可以證明,許渾並不是《清明》的作者。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清明》作者是北宋文學家宋祁。

“作者宋祁說”的理由是宋祁有詞《錦纏道·春遊》:

醉醺醺,尚尋芳酒。問牧童,遙指孤村,道杏花深處,那裡人家有。

的確,《錦纏道》所描述的意境頗似《清明》,所用的語言文字也與《清明》中多有重合,但並不能“由個別到一般”推斷出《清明》就是宋祁的作品。

眾所周知,我國漢字博大精深,字與字之間的任意排列組合都可能產生不同的傳播效應。

在唐朝詩人中,就連李白、杜甫等大詩人都曾有化用前人之說的先例,作為後世的宋祁來說,出於學習借鑑的考慮,照樣可以如此。

退一步講,杜牧《幷州道中》詩中也有“醉醺醺”一語,全詩如下:

行役我方倦,苦吟誰復聞。戍樓春帶雪,邊角暮吹雲。

極目無人跡,回頭送雁群。如何遣公子,高臥醉醺醺

很顯然,“作者宋祁說”是“拉郎配”的一廂情願。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03 《清明》究竟是誰的高作呢?

我們先從“清明節”的風俗習慣說起吧。

現在,國家有清明節“小長假”,這一時節,吐故納新,春和景明,正是郊外踏青(春遊)與行清(墓祭)的好時段。可以說,清明節將節氣與民俗融為一體,也是“天、地、人”合一自然法則的具體彰顯。

而清明掃墓呢,主要是祭祀先人,體現了我國傳統的孝道文化,往往在清明節的前一天(新墳一般是前三天)“寒食節”進行。

“寒食節”祭掃墳墓在我國由來已久,秦漢時期就成定俗。到了唐朝,由於清明節距寒食節很近,從國家層面到基層民眾,常常將掃墓延至清明。

詩人們的作品,也往往是寒食、清明並提,白居易有詩句說:“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

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唐朝的清明節風俗只是寒食節的一個延續,還沒有真正獨立出來。

宋元時期,清明節才逐漸由附屬於寒食節的地位,上升到取代寒食節的地位。

隨著時代的發展,清明節也融括了寒食節的一切風俗,並且一直傳承至今。

這也是現在的年輕人只知“清明”不聞“寒食”的原因,更是我國傳統文化的一大流失。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就“清明節”在宋朝才開始獨立而言,《清明》這首詩的寫作年代也就是北宋時期。

北宋文豪蘇軾曾寫過《寒食帖》,節錄如下: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如今又苦雨,兩月秋蕭瑟。

從蘇軾的文章中,他單寫“寒食”,可以看出“清明”與“寒食”的區別,也說明這兩個節氣是真正分割開來的。

這是其一。

其二呢,現代學者紀永貴先生有過一段精明的闡述,詩意傳承具有不可超越的時間侷限性。比如,只有在陶淵明《桃花源記》之後,桃花源的意象才能夠被後代詩人所化用,如果有誰聲稱莊子有一首包含此種意象的作品,那一定是偽託。

現在我們一提“杏花村”,就聯想到“酒”,那麼,《清明》這首詩中的“杏花村”的意象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們可以通過對全唐詩和全宋詩詞的檢索,加以比較,就可以瞭解“杏花村”的“廬山真面目”了。

現在所知的五萬餘首唐詩中,只有三首提到了杏花村,與酒也沒有任何關係;而到了宋朝,關於杏花村的詩詞有二十餘首之多,基本上與“酒”都有關聯。

最早將“杏花村”與“酒”串聯起來的,是北宋詞人周邦彥的《憶錢塘》、謝逸的《江神子》和鄧肅的《南歸醉題家圃》。由上述分析,可知《清明》這首詩是宋朝的作品,一定不是杜牧。

也談《清明》的作者不是杜牧,其實它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其三,《清明》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呢?不過是典型的宋詩意象的組裝產品罷了。

宋朝自趙匡胤立國之後,“崇文抑武”的理政規則大大提升了文人雅士的地位,也極大地引領了經濟社會發展,由《清明上河圖》可窺見一斑。

宋朝也是當時世界上的“超級大國”,獨傲一方。

因此,經濟利益的驅動也激發了“書商”們的“暢銷”策略,邀請詩詞文人追逐“熱詞”,抑或是自己動手,操盤寫就“網紅”小詩,署上著名詩人的大名,大肆獲取錢財。

《清明》這首詩也是宋朝經濟文化繁榮的產物。

結語

我們不妨再品一品《清明》這首詩,宋朝詩詞“清新平易”的味道十足,而與杜牧“苦心為詩,本求高絕”的追求有著本質的區別。

故而,《清明》這首詩之所以“熱”不在於作者是誰,而是宋朝文化發展的結晶之作,是宋朝詩詞意象的“精華糅合”,它不是某個人所寫,而是宋朝這個時代文化特徵的綜合表現所在,更是宋朝一個時代的傳奇。

本文寫作期間,有幸參閱了《中國網*文化中國》的有關資料,學習借鑑了紀永貴先生有關“杏花村”意象的表述,在此一併表示感謝。

平民之宴用文字點亮生活,用文化解讀時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