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而治——《道德經》第三章解讀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一、心為形役

不尚賢,使民不爭;尚,會意字兼形聲,從八從向。積絫加高之意。從八亦象氣之分散,向聲。基本釋義是仍然、尊崇、自負、久遠、差不多、暫時等意義。這裡為崇尚之意;賢,形聲字,從貝,從臤,臤亦聲。“臤”本義為“駕馭臣屬”,引申為“牢牢掌握”。“貝”指錢幣、財富。“臤”與“貝”聯合起來表示“牢牢掌握財富”。其意思就是指:量入為出的人、會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善於理財或用有很多財富的人。引申為有德行有才能之人。“不尚賢使民不爭”的意思是:不崇尚賢才異能,不推高賢德,使人們不去爭奪。

尚賢,就會引發競爭,甚至爭奪,這是肯定的。比如你管理一個班的學生,你只要設計好一個表格,包含各科成績、各項表現的日統計或周統計的排名,定期在班上宣佈,學生的表現立馬就會好起來,同學之間就會形成競爭勢態。老師時不時表揚一下某個方面優秀的同學,“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嘛,那學生的表現一個比一個好。老師就像將軍指揮打仗一樣,指向哪裡學生就衝向哪裡。一個單位也是這樣,只要你尚賢,不管採取何種方式,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但是,如果時間長了,情況就會發生變化,就會你爭我奪,就會去作偽。發展下去就駕馭不了了,真假難辨了;不僅達不到目的,還會起反作用。這種尚賢的方法,只能偶一為之,不是長久之計。漢朝的舉孝廉為什麼後代都不用了?也是因為它的弊端。所以,老子說“不尚賢使民不爭”。

因尚賢,而引發爭奪爭鬥,致人死亡的事例,屢見不鮮。更有甚者,利用尚賢殺人。《晏子春秋·內篇諫下·第二十四》記載,春秋時代齊景公帳下有三員大將: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他們戰功彪炳,但也因此恃功而驕,晏子為避免造成未來可能的禍害,建議齊景公早日消除禍患。於是晏子設了一個局:讓齊景公把三位勇士請來,要賞賜他們三位兩顆珍貴的桃子;而三個人無法平分兩顆桃子,晏子便提出協調辦法——三人比功勞,功勞大的就可以取一顆桃。公孫接與田開疆都先報出他們自己的功績,分別各拿了一個桃子。這時,古冶子認為自己功勞更大,氣得拔劍指責前二者;而公孫接與田開疆聽到古冶子報出自己的功勞之後,也自覺不如,羞愧之餘便將桃子讓出並自盡。儘管如此,古冶子卻對先前羞辱別人吹捧自己以及讓別人為自己犧牲的醜態感到羞恥,因此也拔劍自刎——就這樣,只靠著兩顆桃子,兵不血刃地去掉三個威脅。

老子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尚賢就會使民爭,不尚賢就能使民不爭。這和“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貴,從臾從貝。歸也。它是指價值高,份量重,值得珍惜與重視;貴也可以形容一個人在社會中的重要性、優越性、關鍵性;也可以是一件物品在人們心中的位置,或人們嚮往的位置。盜,本義是過河越界、劫物掠貨。但本義已消失,後來擴大引申為行竊、偷竊;再由行竊、偷竊引申為行竊者、偷竊者。 所以,“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的意思是:不貴重難得的財貨,就是不推高沒有實用價值的稀少貨物,使民不思佔有而起盜竊之心。像鑽石、寶玉這些難得之貨,其實沒有多大的實用價值。“黃金有價玉無價”,是富豪們的遊戲,不是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必需,我們不去推高它。歷史上很多盜墓賊的出現,不是因為黃金美玉珍寶值錢嗎?當然,盜墓賊的出現,主要還是自身的原因,但我們從源頭上治理——不貴難得之貨,他的出現就沒有好的土壤了。當然,這些貴難得之貨的遊戲,有錢的人玩玩,也無可厚非。錢多了咋辦呢?任性唄,奢侈品啊,想怎麼玩那是他的事。民間行為嘛,如果忽悠普通老百姓參與,把老百姓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的積蓄瞬間玩沒了,老百姓怎麼生存,政府就肯定會干涉了。

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可欲,足以引起慾念的事物。“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的意思是:不顯現讓人起慾念的東西,使老百姓的心平靜而不亂。是啊,如果一個社會物慾橫流,可欲之物可欲之事隨處可見。滿眼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人民的心都會亂。尤其是一夜可以暴富傳奇故事不斷在民間流傳的時候,本本分分踏踏實實做事的人,就會日益減少。都去尋找暴富的機會,尋找下一個風口了。所以,老子就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我們也可以從修道上來理解這幾句話,那也很有意思。先說這個民,就是我們自己的心,當我們的心被生活、功名利祿所驅使,被難得之貨所迷惑,被可欲之物所奴役的時候,我們的心就是民。想想那誰是君呢?控制民的物慾就是君。明朝陳繼儒的《小窗幽記》有一小段話,說的特別好: “心為形役,塵世馬牛;身被名牽,樊籠雞鶩。”意思是說:人心如果成為形體的奴隸,那麼就如同牛馬一般活在世上。倘若身心為聲名所束縛,那麼就如同關在籠中的雞鴨一樣了。所以,我們沒有主心骨,我們的那個心總不穩定,隨時都會跟著外物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奴隸。但是,如果我們能夠做到“不尚賢”不羨慕別人的成功,“不貴難得之貨”不眼紅別人的財寶,“不見可欲”對聲色犬馬紙醉金迷視而不見,安安心心優哉遊哉的進入到有欲無慾的狀態裡,察道之端倪,體道之妙要,我們的心就是自己的主人,就是自己的君。所以,要“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二、無為而治

是以聖人之治,因此聖人治理天下。

虛其心,讓人民內心空虛安靜,不要讓他們經常產生很多的妄想。什麼叫虛其心,就是要讓慾念不但減少,以至虛空沒有慾念。你尚賢、貴難得之貨、見可欲,你的慾念滿滿,會裝不下任何的東西。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位學者,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禪師問禪,卻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觀點。老禪師默默無語,以茶相待。眼看茶水就要滿了,老禪師卻還是不停下來。學者著急地說:“別再倒了,馬上就溢出來了!”老禪師不慌不忙的說:“你就如同盛滿水的杯子,裝滿了自己的成見和看法,讓我如何對你說禪呢?”什麼是虛心,就是要空杯,心中慾念要想杯子的水那樣全部倒掉。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學習的過程是個增加的過程,做的是加法,不斷增長知識、見識和經驗;修道的過程是一個減少的過程,做的是減法,不斷的減少佛教說的貪嗔痴即貪慾、憤怒、愚妄。只有這樣,做事你才能安靜而生智慧;修道你才能安靜而進入狀態。虛其心,是一個過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實其腹,就是填飽肚子,當然不僅僅是吃飽飯,也包括衣食住行這些基本生活需求的滿足。不解決基本的生活需求,人就難以活命。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要活下去,就會有人鋌而走險,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或做些欺詐偷盜之類的事情。所以,滿足人民基本的生活需求是最基本的。

弱其志,志,本義為志向,心之所向。東漢的許慎《說文》:“志,意也。從心,之聲。志者,心之所之也。”志既然是心之所向,我們心裡慾念多,志也會氾濫,只有不斷削弱他們那種想去爭、去偷、去搶、去妄想的心,才能弱其志。不尚賢,就會不爭;不貴難得之貨,就不為盜;不見可欲,心就不亂。這三者做得好,就弱其志了。

強其骨。使他們筋骨強健腰桿挺直。不僅是肉體的還有精神的,都強盛起來。肉體強盛的自然是身體的健康。骨很重要,如果得了軟骨病,人就沒辦法站立了,若骨質疏鬆,骨頭就容易折斷容易碎,只有骨強盛,身體才強盛;精神的強盛,就是我們在虛其心中說的,要有主心骨,不為外物所動,做自己心的君主,而不是做自己心的臣民奴隸。是與“虛其心弱其志”密切相關的。

常使民無知無慾。這一句是特別有爭議的,歷來就有人抓住這句話,說老子推行的愚民政策。其實,他們或許是沒弄白這句話的意思。我反覆研究,看不出半點愚民的意味來。“知”是“智”的本字。矢,既是聲旁也是形旁,表示箭,借代行獵、作戰。知,表示談論和傳授行獵、作戰的經驗。無知,大腦中不保存知識、經驗,不把成見放在心上,也就是不執著的意思。無慾,就是沒有慾念慾望,沒有心亂之後的各種非分之想。如果你尚賢,老百姓就會想辦法去爭,就會作偽;如果你貴難得之貨,人們就會起盜心,偷搶之風盛行;如果你現可欲,道德就淪喪,社會就亂套。所以,只有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現可欲,就會使民無知無慾。

使夫智者不敢為也。智者,聰明有智慧的人。使那些通曉權謀之道的人自以為聰明的人,不敢下手。是啊,社會上總有一些人聰明人,一有機會就會貴難得之貨,現可欲,會炒作這炒作那,會造一夜暴富的神話,會講白手起家的傳說,弄得老百姓之心癢癢的,老百姓就會被那些權謀之士玩弄於股掌之上,辛辛苦苦賺的一點錢,就被忽悠了。當然,要是我無知無慾,誰奈我何?問題是90%以上的老百姓,是沒有這個定力的,所以,控制智者使他不敢為,就顯得特別重要。

為無為,則無不治。總是努力用無為的原則去處理一切事情,就沒有什麼治理不好的社會。怎樣為無為?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現可欲,就是為無為,常使民無知無慾,就是為無為;使夫智者不敢為,就是為無為;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就是為無為。對於統治者為無為做好了,就沒有治理不好的,整個社會就好了。

這一章,老子說的是:尚賢、貴難得之貨、見可欲,會讓老百姓去爭,去搶,去偷,去妄想妄為,都去用作偽裝成賢德,用搶奪獲取財富,那就物慾橫流民風墮落道德淪喪了,還有人嗎,不都是一些行屍走肉了嗎?所以,要無為之治,要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夫智者不敢為,這才是無為之治,這樣治理,沒有治不好的。

治理天下的根本大法是“無為而治”。那麼,應該怎樣根據無為的法則,去處理事務呢?老子《道德經》第四章還會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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