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中的薇奧列塔是好人嗎?

《茶花女》中的薇奧列塔是好人嗎?

歌劇《茶花女》劇照 (王小京/攝)

文 | 馬金泉

上個學期,我在北大歌劇研究院主持“歌劇表演藝術家研究”的課程,由於沒有教材,我只能是一邊講一邊學習。比起那些理論家,我會把我這幾十年教學和演唱的一些實踐經驗融入課程,以使得課程更加有活力。由於我不太瞭解北大的學生想聽什麼,或者說講什麼能對學生有用,於是我就想到了一個問題問學生:“你們看過威爾第的歌劇《茶花女》嗎?”“看過!”我又問:“你們看過法國歌劇比才的《卡門》嗎?”“看過!”我接著問:“那,誰能回答我,《茶花女》中的薇奧列塔還有阿爾弗萊德,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者說《卡門》當中的卡門和唐·何塞是好人還是壞人,誰能回答?”結果,同學們面面相覷,一時間沒人能回答出來,好像也不大好回答。我又問:“歌劇《白毛女》中的白毛女和黃世仁,是好人還是壞人?”學生們不假思索,馬上就能告訴我:“白毛女是好人,黃世仁是壞人。”由此讓我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以中國人的倫理道德觀審視外國歌劇中的人物,其“好人”“壞人”的屬性顯得無所謂、不清晰,而中文歌劇或是其他戲劇(包括影視)中,一定要把“好人”和“壞人”區分得那麼清楚?

“好人”“壞人”並非歌劇標準

不用說歌劇舞臺上的薇奧列塔不曾遭人唾棄,就是音樂學院女高音聲部的學生,也會對能演唱這個角色而心動。記得有個女生跟我講:“老師,我就想演薇奧列塔這樣的角色。”我說:“為什麼?”答:“她是好人,她漂亮,她有崇高的愛情。”其實歌劇《茶花女》中的薇奧列塔是個巴黎上流社會的高級妓女,社會地位不高。可是,我們在欣賞這部歌劇時,幾乎沒有人去思索或者根本就無視了這樣的問題。反之,我們中國的觀眾卻對中文歌劇人物的“好”與“壞”有著非常清晰的判別。其實用不著觀眾判別,劇本早就設定了“好人”和“壞人”。

《茶花女》中的薇奥列塔是好人吗?

歌劇《唐璜》劇照 (王小京/攝)

在歐洲歌劇或戲劇中,用劇中人的名字命名劇名的不在少數,看過莫扎特歌劇《唐璜》的人都知道,歌劇《唐璜》便是以花花公子男主角的名字命名的一部劇。在中國人看來,唐璜可能還算不上一個對國家或社會造成巨大危害的嚴格意義上的“壞人”,但他絕對是一個玩弄女性、缺失道德和人格的“不大好的人”。但無論如何,每每這傢伙出場演唱,幾乎沒有人去多想這是一個“好人”或者是“不大好的人”在唱,觀眾對音樂對歌者演唱的需求好像完全脫離了對角色品行好與壞的判斷。

但是在中文歌劇中,黃世仁一出場甚至還沒等他張嘴唱,你就會斷定——他就是一個壞人。而當他唱起來的時候,你會更容易判別這個人的好與壞,因為作曲家常常為“壞人”設計的音樂都是陰險的、扭曲的、乾癟的、滑稽的,唱段的篇幅也是短小的,很難出現大部頭的詠歎調或是有一定規模的重唱。似乎約定俗成,傳統中文歌劇中的“壞人”就不能發正常人的聲音,甚至唱法上也要往“壞人的聲音”方向靠攏。如果不是我孤陋寡聞,到現在為止,我聽到的傳統中文歌劇裡的“壞人”還沒有什麼太出名的唱段,即便有,也是那種臉譜化了的旋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呢?可能是因為我們對人物的人性方面剖析得不夠。這讓我又突然想到“文革”中的現代京劇,劇中的“好人”都單身,好不容易有個有老公的沙家浜茶館老闆娘阿慶嫂,老公阿慶也沒讓登場,說是“在上海跑單幫呢”。而傳統中文歌劇的“壞人”不是三妻四妾,就是霸佔良家婦女,劇中的“壞人”是沒有愛情的。

塑造人物才是塑造藝術

觀眾不大關心歐洲歌劇中的“好人”“壞人”,那麼,中國的某些職業歌劇歌者又是如何呢?

奠定了中國話劇現實主義表演學科基礎的俄羅斯著名演員、導演、戲劇教育家、理論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過這麼一句話:“你是喜歡你心中的藝術,還喜歡藝術當中的你自己呢?”我不客氣地說,中國有相當比例的歌劇歌者都不太注意自己在音樂戲劇中的人物設定,都是唱自己。每每歌劇散場後,你到後臺向出演歌劇角色的好友道賀時,被問到的不是:“今晚我那魯道夫怎麼樣?”“今晚我的唐·何塞怎麼樣?”而大多是:“今晚我唱的怎麼樣?”“聽我那幾個高音還行吧?”等等。似乎人物表現一點都不重要,只要聲音好就萬事大吉。

好聲音塑造好人物

上世紀50年代初,中央音樂學院聲樂系曾狠批“有了高音就有了一切”的極端觀點,持有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如果逢高必破,人物把握得再好也狗屁不是。”我讚賞理論家蔣一民教授說過的一句十分辯證的話:“只有高音不等於萬能,而沒有高音則萬萬不能。”2004年,我參演中央歌劇院的歌劇《丑角》,有幸唱了一把劇中託尼奧一角。首場演出我非常緊張,序曲漸漸奏完,馬上輪到我走到大幕中間唱那段著名的“開場白”,卻嚇得我忘記了詠歎調的第一句唱詞是什麼,好在女兒跟著我在劇中出演兒童,她一路小跑到後臺拿來譜子,當我看第一句唱詞時,序曲已到了黑管吹出的最後兩小節,大幕已拉開一條縫,追光打到我的臉上……我十分緊張地唱出第一句“si può!”。說實話,這就是準備不足,是對人物、音樂、風格、語言、技術等等一切的準備不足。這些似乎都可以差一點,一切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但如果高音唱不上去,那問題就大的沒邊了。曾聽瑞典男高音畢約林(Jussi Bjorling)唱過一首意大利近代藝術歌曲,是實況演出,歌曲結尾的歌詞有“語無倫次”的感覺,但最後的那個d3簡直是精彩絕倫,實屬空前絕後!他讓人們把歌詞的“語無倫次”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曾問一位樂評人:“你天天都得出去當評委看各種歌劇,你覺得劇本、音樂哪個重要?”他說,“歌劇最重要的還是聲音,只要你把聲音唱足了、唱好了,我就覺得這部歌劇很過癮、很棒!”這就是他的一種直覺、一種最實際的感受。前些年,一位作曲家的原創中文歌劇在南方首演,男主角小有名氣且帥得不得了,絕對“好人”的形象和氣質,但臨近公演依然難以完成作品,不得已請到了一位比前者身材矮小的男高音,順利拿下全劇。事後,作曲家撰寫文章,認為那個帥哥應該在影視表演領域發展。是否可以這樣說,作為職業歌劇歌者,你表現人物最首要的工具就是聲音,否則,音樂、語言、風格、表演、長得帥都沒用啊!

或許,職業歌劇歌者的首要任務還是唱功,完全沒有負擔地去完成整部歌劇的演唱是大前提。而下一步,才是去探究其在劇中演唱的是“好人”或“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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