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八 塔

　　青銅峽大壩掐住黃河，掬起浩浩淼淼、茫茫蕩蕩的庫區。遠眺西南，臨水山坡上有密匝匝一片小白墩組成的方陣，是排列著的108座小塔，人稱“百八塔”。108為佛門慣用數字：人生煩惱有108種，為消釋之，貫珠須108顆，誦佛須108遍，曉鍾是108聲……

　　穆桂英衝擊天門陣的前夕，操式演練著行將闖陣的108員戰將，傳說這兒就是女元戎搖旗點將的舊址。鏖兵塞上，劍載斧鉞臨黃河，殺聲濤聲如雷吼，無疑是東方戰爭史上很醒目的一頁。實際有沒有這回事？史料上卻查不著。我邀幾位白了鬚眉的當地人打問，剛說得幾句，他們竟聲急氣粗，各持己見，爭得臉紅脖子脹。我不好意思，忙忙轉移話題: “到百八塔那兒去，該怎麼個走法？

　　他們說，旱路往西繞好遠，路還只有半截。二十幾年前，塔附近有一古亭，亭畔石上有筆劃古奧的象形字，似乎是甲骨文，但又苦於翻不出文義。恰好，處處去得的郭沫若光臨銀川，眾人報告消息，郭老動了雅興，便答應譯破這“甲骨”之謎。小道崎嶇，為扶持郭老上去，先調動推土機在西山坡攻一條可行臥車的大道，也許山勢過陡，也許別有緣故，這條道終於半途而廢。郭老當然是沒去成。不久，社會動亂起來，波及朔方，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三個幹部模樣的人一人一條麻繩，吊死在亭裡。“破四舊” 已經是風聲鶴唳，亭內又添進冤魂，這原本寥落的遺址就更淒涼了，亭了毀了，“甲骨文”也蹤跡查然。如今時運遷轉，各地文物逐一復興，有人就提議早年的百八塔上雕有破天門陣的108將的頭像，為古戰場之表徵，應當細細補塑。眾將官是男是女？各自相貌有何特點？推究下去，越攪越複雜，所以百八塔目下也還無從著手，冷冷落落。

　　旱路麻纏大，水路呢?老人說水路更難辦。黃河漲水，庫區盈滿，小筏子才會抵近塔群。因山坡傾斜，水位漲跌多變，設不成個碼頭，筏子攏不得岸，只能隔水相望。

　　聽到這裡，我顯出失望的神色。

　　一位老人安慰我:“上去幹啥？你可以坐在筏上數數那些塔嘛。以前沒大壩，羊皮筏子從這兒經過，滿筏子都伸長指頭點那些塔哩。要麼數亂了，要麼多了，再不就數不夠。老輩傳說誰個能數清108個，誰個就是‘天上星宿下凡’，不屬那號平地上臥的‘人物’。”

　　黃河裡數不清，我信。青銅峽上下落差六丈有餘，浪濤湍激似箭，輕筏閃浮顛簸，總體呈三角形的百八塔依山勢按奇數排列十二行，一眨眼幻化出一套陣容，象蓮花綻動搖漾，象華蓋風裡旋轉……筏子倏爾溜過，山崖轉體遮蔽，怎麼能點數清白呢？

　　老人眾口一詞：“穆桂英在河裡可是數得一清二楚，所以就打破了天門陣。”我只好點點頭讚歎：“好一個身手不凡的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