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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比哀哀長空雁，
我好比龍游在淺沙灘，
我好比魚兒吞了勾線，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電影《過昭關》的最後，老爺爺吐著菸圈兒坐到門口，看著屋子外茫茫的大雪，然後唱起了這段唱詞。
老爺爺的演員叫楊太義，78歲，做了一輩子的農民。
2017年，導演霍猛打算拍一部有關於爺爺的電影，於是找到了楊太義，老爺子興沖沖地給自己算了一卦，“我這是要中狀元”。
卦象還挺準，在2018年的平遙國際電影展上，《過昭關》咔咔拿下了三項大獎：費穆榮譽最佳導演、費穆榮譽最佳男演員和華語新生代青年評審榮譽。
由拍出中國第一部彩色電影的費穆家族，委託賈樟柯藝術中心頒出的費穆榮譽是整個平遙電影展上最具含金量的獎項之一，18年，和《過昭關》一塊兒“承包”了費穆榮譽5個獎項的是拇指君早些時候介紹過的《過春天》。
其實早些時候，拇指君就已經在五月觀影指南中大致介紹過這部片子，滿分期待，卻也隱隱擔心這部電影的排片量。
當時拇指君說的是“比較可惜的是這部電影在社交媒體上的宣傳少得可憐，小眾+0宣傳，目測上映後不會有太多的排片”，沒想到一語成戳，上映三天，排片場次還不到900場。
0.2%的排片率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就是拇指君打開購票軟件，結果刷了一圈之後發現唯一一家有排片的電影院距離我12公里開外，還是大早上的場次（早上的場次一般上座率也低）。
到了影院，果然一人包場，看完之後便更覺可惜。
因為無論是從楊太義老爺子的表現來看，或是深究電影想要傳達的內核，《過昭關》都絕不僅僅只值20萬的票房。
這部樸實又真摯的電影，的確擔得上海報上那句“2019最溫暖的華語電影”。（以下內容涉及劇透）
電影的題材其實很常見：公路和冒險。
主角比較罕見：一個快80歲的老頭子，一個不到8歲的小孩子，以及一輛開起來“突突突”，看上去隨時都會破掉的三輪車。
因為母親二胎即將臨盆，放著暑假的寧寧被爸爸送到了農村老家，跟著爺爺李福長生活一段時間。
“這是洗髮水，這是沐浴露，這是痱子粉…”，爺爺聽著兒子的囑咐，一一點頭答應：“中，中”。
老爺子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裡闖入了一個和他差著不知道幾個代溝的小猢猻，而圍繞在這對祖孫身邊的日常，則真實地讓拇指君懷疑導演是不是在偷拍我的童年時期。
大概每個被長輩養大的小孩都會有這樣的體驗——一個大木盆裡兌好滿滿一大盆的溫水，整個人坐進去洗澡；
換牙的時候要把掉下來的牙齒藏到屋頂瓦片下，這樣之後長出來的新牙才會整齊；
白天跟著長輩們跑到田間撒潑打滾，走兩步就能看到一座墳頭，搞不好還是家裡某個過世長輩的土墳…
日子就這麼在西瓜地裡過去，直到有一天，爺爺從收瓜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一個老夥計因為偏癱進了醫院，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想去看看老夥計，可路途遙遙，小孫子又暈車得厲害。
怎麼辦？在地圖上量了量到三門峽的距離，老爺子做了個非常朋克的決定：自駕！
駕什麼？三輪摩托車！
帶上兩個小馬紮，累了可以坐坐；裹上一床被子，夜裡睡覺涼可以；再備上必要的外套，水和食物；對了，還有寧寧的小書包。
把這些往三輪車後一塞，齊活兒！“寧寧，走！爺爺帶你去旅遊！”
白天開著摩托車在林間“哐哐哐”地趕路，晚上就找一個乾淨的地兒，躺在三輪車後座上對著星星月亮睡覺。
老爺子酷到沒邊。
更酷的還在後頭，就像闖關遊戲似的，這一路上爺孫倆遇到了很多人，有著各自不同的處境和故事，就像是一個個“關卡”在等著他們去破解。
第一關是坐在河邊釣魚的年輕人，這人也不知道釣了多久，桶裡空空如也。
“我懷疑這河裡可能根本就沒有魚”，年輕人臉上寫了四個大字：生無可戀。
老爺子呵呵一笑表示：年輕人，心不要太急。然後在地上撿了一個玻璃罐和一張塑料袋，往罐子裡扔點麵包屑，在袋子上扎個洞，拿一根繩子把塑料袋往罐口一紮。
“去，把瓶子扔水裡”，在釣魚青年的一臉懵逼中，老爺子和他聊了開來。
才知道原來這個年輕人滿臉的生無可戀背後，有著無人可說的心酸。
和朋友合夥做生意，賠了大幾百萬，朋友因此自殺，留下孤兒寡母無人照顧。
“回去該怎麼面對他老婆孩子，沒法回去。”
老爺子聽罷沉默了一會，和他講了村裡一個啞巴的故事。
啞巴以前其實是會說話的，年輕的時候，這啞巴還有一個親哥哥。
那一年，兩兄弟被父親打發出門撿樹葉燒火，兩兄弟沒撿夠，老大直接搶了老二撿來的樹葉，拿來就用。老二回到家一通告狀，暴脾氣的爹出門就到老大家裡抬手就是一巴掌。
被逮著又打又罵，老大越想越氣，火氣一來拿起農藥就灌了下去。然後報復似的，搬著椅子坐在村口嚷嚷：“我喝藥了！我爹害的！”
村民還沒來得及把他送到醫院，哥哥就已經斷了氣，他爹呢，也受不住刺激上吊了。
至於“源頭”老二呢？老二原本也想跟著死了一了百了，但回頭看到了老大留下一雙兒女。於是只能閉上嘴，咬緊牙關活下去把孩子拉扯大。
“那他是怎麼啞的？”
“他說一開始只是不想說話，後來發現不說話，日子也能正常過，慢慢的就啞了。”
左邊就是那個啞巴，右邊是爺爺
到這裡故事說完了，而這時候，那個破罐頭竟然也真的釣起了一條魚。
寧寧歡天喜地，年輕人若有所思，老爺子則是雲淡風輕。
第二關是盤山公路上貨車拋錨的中年司機，舉著大拇指在路邊攔了半天的車，就是沒人願意幫忙帶他去城裡買根皮帶。
“**的”司機氣到飆出了髒話。
等到爺孫倆開著摩托車經過，大概是沒抱多少希望，司機把一直舉著的手指放了下來。
老爺爺下車問了問情況後，主動說“我帶你去城裡吧”，司機瞅了眼滿滿當當的三輪車後座“得了吧你開那麼慢”，想了想又說“要不你把車借我，我自己開去”。
看著司機急赤白臉的樣子，老爺子點點頭“行，卸東西！”
然後和寧寧兩個人在路邊拉開了桌子，搭起了馬紮，做起了風車。
等到司機買完皮帶回來後，這個暴躁的中年男子終於開始表現出了他友善的一面：邀請爺孫同行，並和他們說了自己的經歷——找村民幫忙，結果被村民搶光了所有的東西，一整年白乾。
“這世道啊，全**是王八蛋！”
寧寧有點疑惑，老爺爺笑著說“可不敢這麼說啊！”
司機冷笑著，依舊是一臉的憤懣。
半路上遇到有人哭喪，在知道孤兒寡母失去至親，爺爺掏出了兜裡所有的錢給了對方。
司機有些驚訝地調侃：“老爺子，您還真大方啊！”
老爺子只是默了默沒說話，沒多久，爺孫倆就和司機告別了。
送走兩人後，司機開著車，突然盯著一個方向笑出了聲：在貨車頭反光鏡上，插著一隻小風車。
第三關是獨居郊外的養蜂的老人，也是個“啞巴”，發聲的方式是拿一個“話筒”抵在喉嚨口，張口把寧寧嚇了個半死。
養蜂人是個很和氣的好人，因為天色漸黑，就主動邀請爺孫倆在家裡住下。
晚上，兩個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老頭就圍著一張小桌子坐著，談起了人生。
一個，年輕時橫遭變故被迫離鄉，好幾次差點都活不下去，靠著朋友的幫助才總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另一個，啃過樹皮草根，捱過饑荒，全家就留下了他一個，於是一個人在郊外守著祖墳，成日成日地和蜜蜂相伴。
這些我們光聽著都覺得慘的故事，卻被兩個老人以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提起。
“咱這一輩子，也就跟那過昭關是一樣，過了昭關還有潼關，過了潼關還有山海關和嘉峪關。”
“關關難過也得過啊。”
等到過了之後呢，才發現那些原本讓自己熬白了頭的難關，也能在舉杯碰盞間笑談而過。
第二天一早，爺孫和養蜂人告別後，開著三輪車繼續趕路，冒險還未完，至於爺爺最後有沒有如願見到老友？大家可以自己去電影院看看（如果還有排片的話）。
拇指君今天主要想和大家聊的，是爺爺口中的“過昭關”，也就是這部電影名字的由來——伍子胥過昭關。
在電影開始不久，爺孫“自駕遊”的第一個晚上，兩人躺在三輪車的後座上，為了哄孫子睡覺，爺爺講了個老故事——
伍子胥，本身難得成材，卻不料父兄遭戕，家破人亡，故國不容，亡命天涯。
到昭關無處躲，一夜白頭。得東皋公安排，更衣換裝，反靠著白頭過了昭關。
孩子，你看，我就像伍子胥一樣，曾經走投無路，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多虧了我運氣好，碰到幾個老夥計，這才有命活了下去，這才有了你爸，還有了你。
孩子，你看，不要著急，天塌不下來。
或許這才是爺爺真正想跟寧寧講的睡前故事，也是這部電影最溫暖的地方。
爺孫倆治癒了電影中悲觀消極的年輕人，憤世嫉俗的中年人和孤獨落寞的老年人。
也治癒了電影外的你我。
“人生就是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我們時常會覺得喪，覺得人生無趣。但實際上，這些“生活喜提我狗命”的時刻，不過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昭關。
生活雖沒有厚愛，卻也未曾薄情，或遲或早，它總會在絕境中為你打開一扇窗，就像伍子胥會遇到東皋公，爺爺會遇到老夥計。
“關關難過關關過”，過了之後再看，反而能看到昭關兩座山之間一地的月光。
希望很多年以後，長大後的寧寧看著同樣的月色，腦子裡還想起爺爺和他說過的這個故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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