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醉落魄·席上呈楊元素

醉落魄

席上呈楊元素

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漂泊①。

偶然相聚還離索②,多病多愁,須信從來錯。

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③。

故山猶負平生約④,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⑤。

註釋

① 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蘇東坡要到杭州任杭州通判時,楊元素任御史中丞,二人曾在汴京相別。萍漂泊:像浮萍一樣隨著流水漂盪。這裡詞人指代自己官宦生涯不定。

② 離索:這裡指離開朋友而散居。

③ 辭卻:推辭。同是傷淪落:楊元素因對變法持有異議,像蘇軾一樣只得輾轉外郡,所以這裡這樣說。白居易《琵琶行》詩中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裡蘇軾化用了這句詩。

④ 這句詞是在說自己辜負了歸隱故鄉的約定。宋仁宗嘉[插圖]六年(1061),蘇軾與弟弟蘇轍在汴京應試,在下榻的驛站休息時,詞人讀到韋應物《示全真元常》“寧知風雪夜,復此對床眠”,深有同感,就立下了歸隱的約定。這句詞就是指的這件事。

⑤ 峨嵋:即峨眉山,在四川省。“長羨”句:陶潛《搜神後記》中《丁令威》篇中寫道“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虛山……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這裡是借這個典故抒發詞人盼望歸隱的想法。

題解

這首詞是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蘇軾赴密州途中與楊元素在潤州分手時所作,從分別寫起,引出以下人生似浮萍的議論,進而從感傷的基調走向自我解脫。上片層層推進,頗含哲理意味。下片先以共同的遭遇勸友人尊前對酒,然後寫自己歸退故鄉的意願,富於感人的力量。

賞析

人生相聚必有一別,對於官宦生涯漂浮不定的蘇東坡來說,在赴異地任官的途中能見到昔日故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在感嘆人生寥落的同時,這也是對詞人自己的一種寬慰。這首詞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詞人寫給故人楊元素的臨別贈詞。這首詞的特點在於它不寫一般的離情別緒,而是稍微交代情景之後直接用議論的方法來寫自己的感慨,並且利用很多形象與自己的議論結合,傳遞自己的思想。詞人開宗明義,上片第一句開始,就引出了自己的想法,“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漂泊。”聚散來得太匆匆,不得不讓人感嘆人的一生就像浮萍一樣不由自主,隨著流水漂盪不定。從初入汴京,到現在途徑潤州,十幾年過去了,這十幾年間的遭遇和變遷,對詞人來說多得像漫天的星星數不清,而作者只是借十多年前自己初出汴京時和故人楊元素告別時的情景,用簡單的“分攜如昨”就把這十數年間發生的一切置於這四個字之中。而這種字面背後的意思詞人馬上在下一句就點清楚了,“偶然相聚還離索,多病多愁,須信從來錯。”人生漂泊不定,能和故人偶爾相聚於一處還要匆匆作別,這樣的日子讓我心力交瘁、滿腹惆悵。“多病多愁”中的“病”是說詞人這麼多年身體上已經開始因為辛苦而透支了,而“愁”更代表著詞人心頭那縈繞不去的感慨,這能充分體現出作者身心俱疲的狀態。而“須信從來錯”中的“須信”一詞含有很重的“認命了”的味道,“從來錯”表現的是自己的這種感慨,這並不是作者的自我開解,“須信”表達的其實更是蘇軾此時歷盡滄桑之後的一種無奈的心情。一個人再有才華再偉大,在大潮流和趨勢的影響下,不妥協不認可,只能被邊緣化,而“人生到處萍漂泊”就是詞人曾經的“不妥協”所帶來的後果,如此的遭遇和詞人年輕時的夢想實在相差甚遠,不覺已經接近不感之年的蘇東坡,也只能對自己無法把握的人生,發出這樣的一句無奈的嘆息。

但畢竟這首詞還是一首臨別贈詞,不是單純抒發自己感慨的抒情作品,所以詞人在上片結束時就暫時打住了對人生思考的闡述,回到寫詞時的宴席上來,對故人發話了:“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在上片大書人生沉浮的鋪墊之後,詞人以灰色幽默的方式勸解友人喝酒,把酒杯敬到你的面前,就請笑納喝下不要推辭了,我們兩人小半生都淪落天涯的遭遇也是一種緣分。這句看似半開玩笑自嘲的詞句其實隱藏了詞人無限的傷感之情,巧妙地化用白居易“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詩句,更是把此情此景渲染出最寥落的效果。最後一句,詞人藉著此中醞釀的感情展望了自己所期冀的心願,“故山猶負平生約,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這兩句詞中,詞人提了自己年輕時與弟弟蘇轍立下的約定,還借典故來寄託心思。現在的自己早已辜負了當年在汴京時和弟弟許下的歸隱故園山中的聯床之約,我只能放眼向西邊的峨眉山望去,心中羨慕著那修道成功化為仙鶴飛歸故里的仙人。所謂的歸隱,表面是寫自己負了當年和弟弟的約定,其實“歸隱”還有一層“功成身退”的意思,而蘇軾一生都最為重視的,便是“功成”。沒有履行歸隱的諾言不是不願意歸隱,而是因為落魄而難以功成不得歸隱。這也是詞人一種無聲的反抗,反抗命運讓滿腹才華的自己久久不能大有作為,抱怨的同時,最好的年華已經快要過去的蘇東坡,在經歷瞭如此多的坎坷之後,心真的有些累了,多年未曾回想,在自己又落魄又面臨離別的時候,思鄉之情更湧上心頭,“西望峨嵋”望的並不是峨眉山,而是峨眉山所在的自己的家鄉,“歸飛鶴”典故中的丁令威也是常年修煉成仙之後才得以飛回家鄉的,而詞人到現在也沒能“修煉”成功,完成自己治國平天下的夙願,所以只能滿心豔羨那得以功成歸家的仙人飛鶴,這句詞與其說羨慕飛鶴不如說詞人心中依然有一團願意一日功成的火焰,雖然已經只是星星之火,但這是詞人在人生的低潮期最有力的動力和支柱,為了這個千百年來文人們孜孜不倦為之努力的夢想,蘇軾才能一直堅持下去,雖然他的結局不是完滿的,但是是這種力量,造就了活生生的蘇軾,讓他為後人留下無數不朽的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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