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全球大流行”?

如何看待“全球大流行”?|以理抗疫·第二辑

如何看待“全球大流行”?|以理抗疫·第二辑

3月11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新冠病毒为“大流行”(pandemic)。同一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在未来30天内暂停与欧洲国家(除英国外)的旅行往来。然而自此之后,美国“日新增报告病例”持续走高。截止目前为止,美国合计确诊病例超过43万。在疫情较严重的欧洲国家中,西班牙、意大利、德国、法国所报告的确诊病例均超过10万例。而伊朗和土耳其的新冠确诊病例亦位于世界前列。

新冠病毒在世界范围内的大流行揭露出不少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产业全球化下的生产限制、威权统治下的技术边界、贫富差距所导致的感染率不均……在人口密度较高的地区,保持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成为了无法触及的特权。而对于居住在监狱、难民营、社会救助处等医疗和卫生设施有限处的人们来说,能否从这场疫情中生存下来,则变得尤为不确定。除此之外,各国先后出台的“居家隔离令”使得某些地区的家庭暴力数量上升,亦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因疫情对经济的冲击而面临失业。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国的治理和防控模式遭受着严峻的考验,而处于全球化浪潮中的人们的社会心理亦正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在病毒传播不断发展升级,世界局势扑朔迷离之际,我们准备推出“以理抗疫”第二辑。与第一辑一样,我们将从三辉历年的出版物当中选择能够关照当下的文本,分别结合一个话题进行推送。在上一辑中,我们从罹难者、围困者、说理者、幸存者、发声者、失语者等多个角度对疫情中的“平凡个体”进行深入讨论。而在这一辑中,我们将更多地关注现象、事件或者政策,以帮助读者更好地认识自己所身处的历史环境。

作为系列开篇,今天的推送为大家介绍一场已被写入人类历史的大流行——1918年西班牙流感。这场流感不仅夺取了千万人的生命,其爆发、扩散和病毒变异的过程也深刻影响了人类对流行病的认知。相距百年的远观赋予了我们一双理性之眼,而不知当我们的子孙后代以相似的眼光回望和凝视当下,会看到怎样的慌乱和幽暗,以及其背后的逻辑和温情。

瘟疫的始与末

译/ 何湾岚 等

西班牙流感的爆发

我们目前称作“大战”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在那个时候曾经使世界受到翻江倒海的动荡。包括平民和军人在内,一千五百万人失去生命,欧洲大半因为战火成为废墟。当这个受尽摧残的欧洲大陆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和平的曙光时,另一个死亡的源头又在地平线上冒了出来。这个源头会使得先前人类为战争而付出的惨痛代价相形失色,这是一匹更为凶残的饿狼。它用枪打不死,用炮炸不沉,它是既阴险又狡猾、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它鬼鬼祟祟,一语不发就对你出手攻击。它随着人的喷嚏,无声无息地散布开来,但杀起人来,却是像子弹一般地既狠且准。在它的蹂躏之下,染病的人数几乎达到全球人口的1/4,它夺走了五千万条无辜的生命,比战火中牺牲的人口总数高出3倍。它就叫做“西班牙感冒”,或(法文)“流行性感冒”(la Grippe)。现在,我们知道它是H5N1的远房表亲“H1N1”。

就在1918年3月的一个早上,那时整个欧洲还笼罩在大战的阴影下,有一个公司的厨子到了美国堪萨斯州范史东营的一间医院,身上带着流行性感冒的各种症状。结果,到了中午时分,医院里就挤进了一百多名军士。而两天之后,五百多人濒临垂死边缘。一周之内,它从堪萨斯州散布到美国所有的州。数周之后,法国的平民和军人受到了感染。从此,欧洲的疫情开始传播。几天之后,它传到了东方。5月时,它在南美和非洲横冲直撞。同一月,超过八百万西班牙人死亡,因此便为此病取名作“西班牙感冒”。接着,光是印度就死了二千万人。

如何看待“全球大流行”?|以理抗疫·第二辑

H5N1型禽流感病毒在MDCK细胞培养液中的活动状态

在夏季短暂的舒缓之后,它在1918年的秋天变本加厉,卷土重来,它像野火燎原,席卷了波士顿港,有数千人因此病死。11月大战结束时,庞大的游行队伍适时充当了病毒散播的温床,有一位医生看到人“像苍蝇一样纷纷落下”。世界各国的公共卫生体系迅速崩解。殡仪馆人满为患,死人多到一棺难求的地步。政府颁布紧急限制令,禁止公众集会,不许商家举办拍卖活动,甚至丧礼也被限制在15分钟之内就需办理完毕。美国所有的电影院、酒吧和舞厅悉数关闭。教会的礼拜缩短。有的城市规定乘客必须出示健康证明方得入城;未持证明者会被铁路业者拒载。加州最大的都市都通过了法令,规定居民一律随时随地都必须戴上口罩。瑞士的剧院和射击比赛皆关闭。英国规定每两场音乐会之间要有30分钟的清场时间。传染病肆虐,各小学关闭,英国各街道都喷洒了消毒剂。很多荒谬的谣言也不胫而走:麦片粥供不应求,因为大家相信它里面有一种抗感冒的神秘成分;有的工厂和公司改变了他们原本禁止吸烟的规定,开始鼓励员工抽烟。为什么?原来他们误认为烟草的烟可以杀死感冒病毒。

流感的特性

流行性感冒所攻击的对象,通常非老即小。理由是经由日积月累,人类会针对几种不同的病毒株发展出很多叫做抗体的特殊蛋白质,每一种抗体都牵涉到以往所受到的感染。抗体本身会黏在特定的病毒身上。当一种流行性感冒的病毒进入了人体之后,抗体黏在H凸钉上,把这个钥匙给堵住,让它无法和那个活细胞的“锁”相吻合。另外一群抗体则黏合在N帽蕈身上,防止这新近才形成的病毒从第一次被强行征募的宿主细胞里爆发出来。我们身上的每一种抗体都会保护我们,不受到某一种特定流行性感冒病毒株的二次感染,但它却无法与新的病毒株结合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身体必须要发展出新的抗体。但愿在病毒肆虐、夺去那个人的生命之前,他的身体就实时发展出新抗体。

不过,一旦上了年纪之后,我们的免疫系统就会逐渐衰退,愈来愈难以对抗新种的病毒,也不再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记得它以前曾经打退过什么样的流行性感冒。因此,同样的一种病毒有可能使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再度感染。相较之下,年轻又健康的人就不会被同一种病毒再度感染,因为他们的抗体仍然保有绝佳的记忆能力。而年少的人,他们的免疫系统可能既强且韧,但是他们所击退的病毒种类还不够多,因此免疫系统的“记忆库”内尚未建立太多的资料可供回忆。

西班牙流行性感冒之所以会让人闻之色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它在攻击少年和老年人的时候,并不遵循A型流行性感冒的传统模式。由于某种尚未完全知晓的原因,罹难者中许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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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流感中戴口罩防护的年轻人

当一位病人染上了西班牙感冒之后,最先出现的,就是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感冒症状:高烧、喉咙痛、干咳、头痛和全身酸痛。某些病人一旦染病,这些症状来得既快且猛。只消几分钟的时间,他们的症状就严重到使他们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星期,肺炎就显现出来,体温愈来愈高,逼使病人咳血不止。病人若是带有一连串的并发症,通常撑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纽约地铁充斥着此类的奇闻轶事。旅客中,有人精神抖擞地上了车,结果车还未到达旅途终点,这人已经浑身抽搐,口吐血沫,倒地而亡。还有,四位女士们打着桥牌,打到深夜。结果第二天清早,其中三人魂归天国。横越大西洋的邮轮到达彼岸时,船上每12人中,就有1人死亡。染病的人,不乏有死在街上、死在店铺中、死于办公室及死于军营里的。死者浑身泛蓝,并且因为口吐血沫,导致呼吸困难而频频挣扎。

全球大流行

此次流感的疫情在全球的严重效应是史无前例的,甚至超过了14世纪中叶的黑死病(Black death)。它轻而易举地就把美国和欧洲人的平均寿命降低了十岁之多。西班牙流行性感冒甚至还很有可能改变了国际历史的走向。倡导和平主义的美国威尔逊总统,在为了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协商凡尔赛和约的期间,就因为感冒而卧床不起,不能参与。如果他能够亲自参与合约的协商,这份合约一定会更充满人道的精神,也更公平。然而,由于他的缺席,由战胜的协约国所起草的合约最终版本对于战败的一方多所责罚,且处处设限,以致10年之后,一位失业的奥地利画家便亟思向那些将暴行强加于他的同胞的协约国施以报复。这就是希特勒迈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

这次感冒的大流行随着它的带原者传播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战后返乡的军人让这个病毒搭了一次免费的“顺风车”,让它们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肆虐。起先,大家还相信这种病是德军故意施放出来,用来对付协约国军队的生物武器。很快地,大家就了解到它是一种可以借着空气传染的媒介,而全球的研究人员也都动员起来,以消灭这个凶残的灭命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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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出的方法中,以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有许多的治疗方式不止无效,甚至可说是荒谬的。

他们以石炭酸混合奎宁或重碳酸盐混着硼酸,喷在人的鼻孔里。这种处方对于感染没有丝毫的抑制功效,却会造成病人极度的不舒服。不过,由柯克(Koch)和巴斯德(Pasteur)等人率先提出的“细菌理论”就在此时开始深植人心。而我们今日视为理所当然的多项标准程序,包括:隔离染病者、定时在医院等地区实施消毒、消毒医疗器皿和杯盘等、经常用消毒水洗手等,也由当时的医界俊彦李斯特(Lister)等所提出。奥马利(O·Malley)和哈特曼(Hartman)首先提出将其他康复中病人的血清注射入染病患者体内。这是真实世界中首次运用抗体来增强厄尔利许(Erhlich)在此之前才刚提出不久的人体免疫系统。直到此时,医学界尚未能在病毒和细菌之间作清楚的划分,而这两个字也是交换使用的。尼科尔(Nicolle)和勒巴伊(Le Bailly)率先提出感染是由通得过用来捕捉细菌的过滤材料的物质所导致,由此可见它们的体积一定比细菌小上许多。他们的试验结果证实了柯克的理论是正确的。他们也能够在动物身上复制人类的疾病。不过,他们仍然未理解到病毒是利用人身体的细胞来遂行他们本身的复制。这是一种关键性的发现,这个发现会同了以后医界对免疫系统更进一步的了解,导致了疫苗的普遍使用。而传统的抗生素对于对抗病毒是无济于事的。
目前,病毒疫苗主要分成几大类,但它们的工作原理基本上都相同。把部分经过弱化、或被杀死了的病毒注射至人体内。这种方式通常会引发一种轻度的感染。人体的免疫系统一方面找出了疫苗的成分,并把它们摧毁,另一方面也对这些成分进行描述,加到人体对已知媒介的记忆库中。当一种既恶且毒的同种病毒侵袭到人体内以后,免疫系统便会又快又准确地作出反应,在该种病毒尚未传染给细胞之前,就使它失去作用。如果细胞已经受到感染,它就摧毁这个细胞。

病毒变异

就在这一波西班牙流行性感冒退潮多年之后,当时保存下来的人体病毒显示了它原来是一种禽流感和一种在猪身上但同时也能传染给人的病毒作了部分的交换而形成的病毒。这种经过演化的病毒,一旦进入到一位早先曾受到几乎无致命性流感病毒感染过的人类宿主时,它经过交换的部分会再度成为极其要命的媒介,而让五千万人失去了生命。

禽流感的变异种H2N2和H3N2,分别曾经在1957年和1968年爆发过。这两次疫情轻微得多,但仍然使得大约二百万人丧命。这两次疫情,发生的过程皆相同。原本是鸟类身上的病毒和一个人类流感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于是疫情便开始传播了。

到了1959年,先前的禽流感版本H5N1侵袭了苏格兰的鸟类。这一波疫情很快便被弭平,没有扩大开来;一直到32年之后,在英国边境以南的火鸡才又再度受到感染。不过,H5N1第一次有记录传染给人,是在1997年的中国香港,当时传染给了18个人,其中6人死亡。当地政府采取当机立断的措施,三天之内就宰杀了当地所有的鸡,阻止了病毒的侵犯。

2004年的1月,H5N1在泰国和越南的家禽中爆发大流行。数周之内,包括中国、印度和日本等邻近的亚洲国家也都发生了疫情。超过四千万只鸡被消灭,两个月之后,疫情受到遏制,此时已有23人丧命。在这次疫情爆发当中,越南的猪身上也发现了病毒,让人回想起1918年的那次可怕的瘟疫。2004年7月,H5N1又再度在泰国和中国大陆爆发,次月传至马来西亚。为了斩草除根,更多的鸡被销毁。2005年1月,越南半数的省份受到感染,数以百万的家禽被牺牲掉。总计死亡或遭到销毁的鸟类就多达约2亿只,然而H5N1还是马不停蹄地继续攻城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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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流感时期的病理研究

H5N1目前出现于数以亿万计的亚洲食用禽鸟身上,这些禽鸟的排泄物沾在羽毛、蛋和笼子上,继续传播着H5N1。由于病毒是借着空气传播,感染已经是无可避免。有的鸟群是传染的高危险群,但是一点症状都没有,使得疫情愈发难以侦测。冷藏的禽鸟类身上的病毒可存活一个月。若是受到感染的禽鸟受到冷冻,则病毒可无限期存活。

2005年春天发生在泰国和越南的疫情中,第一次发现病毒由人传染给人(不过,到底这起病例是由人传染给人,抑或由鸟传染给人,至今仍有争议)。不过,真正让研究人员担心的,是在这些疫情中,人类的死亡率从原先的3/4降到受感染人数的1/3。乍看之下,这好像是一个好征兆,但事实上恰好相反。从过去的经验可以得知,人的死亡率下降,便显示病毒的演化已经接近发动全球瘟疫大流行的阶段了。在病毒的结构上可以找得到作此判断的理由。当它变得更容易由人传染给人的时候,它的致命率就降低了,但是总的来说,当它传播给多达数千倍或数百万倍的民众时,会因它而丧命的人数就多得多了。西班牙流感使得五千万人丧命,而受到感染的人数多达十亿。各地的研究人员一致认为,各种试验都显示H5N1对人类的传播能力正在持续快速增加之中,大规模的流感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圣犹大儿童研究医院的权威研究人员罗伯·韦伯斯特博士曾经说过:“这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所见过最恶毒的一种病毒。”美国国家过敏及传染疾病研究院(US National Institute of Allergy and Infectious Diseases)主任安东尼·福西(Anthony Fauci)说过:“这个病毒有潜力触发下一波的大瘟疫,而回顾历史,它的严重性是空前的。”

2005年的夏末,H5N1就已经传遍了亚洲,使得俄罗斯南方的鸟类尸横遍野。然后消息传来,说带着病原的鸟类已经进入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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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处理禽类尸体的工作人员

就在同时,由于越南的执法忽紧忽松,该国所采取的家禽管制措施至今仍然无法减缓感染的速度。打从2004年开始,所有的城市内一律禁止养禽鸟,但是在胡志明市,鸡仍是随处可见。最近的研究发现,湄公河三角洲上超过70%的鸭和鹅中,验出流感病原,导致越南政府下令屠杀一千五百万只鸭和鹅。由于饲主所得的补偿金额仅及这些家禽类市值的数分之一而已,因此,在作者写到此处时,这些带病毒的禽鸟几乎都还活着。在印尼,研究人员发现某些地区一半的猪都染有H5N1病毒。由于猪是鸟类病毒演化成人传人病毒最常见的中间混合媒介,此一不祥的消息也引起大家严重关切,惧怕H5N1可能最终会在印尼某地演化成为真正的人类病毒。笔者书写到此之时(编者注:原作出版于2005年),印尼已经有人死于H5N1。

日过一日,愈来愈多的证据显示此一病毒可能已经开始养成在人类间传播的能力,和导致摧毁性大瘟疫的能力。流行性感冒传染病防治协会主席安德鲁·帕维亚医师(Andrew D. Pavia)指出:

我们相信下一波的流行性感冒大流行已经迫在眉睫了。这些预测,主要都是根据历史上流感瘟疫爆发的周期,和亚洲大部分地区中禽鸟身上的H5N1禽流感病毒日渐增加的传播,及种种不祥的活动征兆所作的断言。我们非常关切的是: H5N1禽流感病毒已经显现出强大的突变能力,也已经发展出造成包括猪、老虎、猫等哺乳类动物和鸟类以及人类感染的能力。

数天之内,世界卫生组织就发表了一份报告:

如果这种改变持续不断地演变下去,禽流感病毒很快便有可能改以人类为其宿主。

这份报告印证了世卫组织先前的说法:

在数个受到高致病性的H5N1禽流感侵袭的国家中,家禽同时遭到感染,这在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而目前的情况可能每下愈况。因此,目前方兴未艾的禽类瘟疫,有极大的可能会在已经受到感染的国家中持续发烧,或是陆续蔓延到其他国家去。有几种禽流感病毒通常只会传染给鸟类和猪,但是H5N1病毒却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可以使感染的人回天乏术。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也许再过片刻,子夜即将到来,但我们却还浑然未觉!注:本文节选自《打败禽流感》

(三辉图书·新星出版社于2005年出版)

策划 & 按语写作 & 编辑:草尉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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