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杜甫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杜甫草堂

在我們的傳統裡,死是大事,但是杜甫作為一代詩聖,卻總是死的不明不白。

前段時間讀了一本現代學者對於杜詩的講解,在她的文章中,論及杜甫晚年生活的悽慘,為了力證杜甫的悽慘,竟然說杜甫是撐死的!

並解釋到:此說雖然近於傳奇,但是也有可能。多少天都沒飯吃,突然間大吃大喝,一下就撐死了。杜甫很長時間捱餓,肚裡沒有油水,猛地又喝酒又吃肉,吃不消,一下子就致命了。這冤不冤啊,但仔細想想,雖然有偶然性,但也有必然,還是符合科學道理的,有時候苦盡甘來,但不能暴飲暴食。

讀到這時,我都氣笑了,首先撐死這個詞,再醫理上,一般只有在發生暴飲暴食後,胃發生急性胃擴張,或胃破裂,才會造成因為吃的太多撐死的事件發生。

而一個正常人,想要這樣死是極難的。我們的人類能進化到食物鏈的頂端,我們的身體沒有說的那麼不堪。

正常情況下,當食物從食道經過賁門進入到胃腔,再胃內充分攪拌。消化後經幽門進入小腸。而當胃腔的容物的體積因為各種原因增大,超出胃所能容納的極限時,人體就會調動各項保護機制,排出多餘的容量,防止胃被撐破。

嘔吐就是一種有機體保護自己,防止胃破裂的有效手段。

也就是說,想撐死,沒那麼容易!

再者說,杜甫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人家看書的,養生書人也看的,人還追過道士學過煉丹呢、

有詩云: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怎麼會連最簡單的飢不暴食,渴不狂飲的道理都不懂,

或是連難道連最基本的餐桌禮儀都不要啦?

杜甫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杜甫的死在歷史上一直都存在一些爭議,最大的爭議點就在於《兩唐書》

《兩唐書》有多不靠譜,看過的都知道,聽說過的也沒聽錯,《兩唐書》就是這麼不靠譜。

《新舊唐書》上說,大曆五年夏,杜甫是因為在躲避戰亂,舉家遷移,然後在去往耒陽的途中,遊嶽祠,被洪水圍困,耒陽縣令謝聶令知道後,去把杜甫接到府上,請杜甫吃飯,於是就有了"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這樣的話了。

據仇兆鰲考證,這話源自於一位叫劉斧的小說家,他的小說《摭遺》中講到:子美由蜀往耒陽,以詩酒自適。一日,過江上洲中,飲醉,不能復歸,宿酒家。是夕,江水暴漲,子美為驚湍漂泛,其屍不知落於何處,玄宗還南內,思子美,詔求之。聶令乃積空土於江上曰,子美為白酒牛炙脹飫而死,葬於此矣。以此聞玄宗。

故唐史氏因有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之語。信哉史氏之訛矣。

所以,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是出自小說家之口,不可信的。

根據杜甫的年譜顯,杜甫是絕無可能死於耒陽夏,有詩可證《兩唐書》之謬,

根據詩《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溯南親友》中

詩云: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杜甫是大曆三年春天到了的湖南,到大曆五年秋才是三霜。

還有詩《送李銜》詩云:與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西康州即同谷縣。

杜甫乾元二年冬,是住在同谷的,而從乾元二年到大曆五年秋,才是十二秋。這兩詩皆可以證明杜甫不是於大曆五年夏死於耒陽的。

黃鶴做杜甫年譜雲:夏如郴。因至耒陽,訪聶令。經方田驛,阻水旬餘,聶置酒肉。而杜甫有詩《聶耒陽以僕阻水書致酒肉療飢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陸路區方田驛四十里舟行一時蜀江漲泊於方田》(詩名真長,簡稱"興盡本韻")雲:"禮過宰肥羊,愁當置清醥"。看到沒,人家明明吃的是羊肉!這是杜甫最後一首謝人餽食的詩了。

此詩可證《兩唐書》所說的: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是故意誣陷的。如果真是撐死的,怎麼還能有這篇長詩,怎麼還遊憩山亭呢?

兩唐書我就不想多說什麼呢。看過的都知道,聽說過的你們也沒聽錯,兩唐書裡有很多錯誤的,刪減的,瞎編的地方,看唐書要謹而慎之。

杜甫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所以杜甫之死是這樣的:

大曆五年,公年五十九。春,再潭州,夏四月,避臧玠亂入衡州,欲知郴州依舅氏崔偉,因至耒陽,泊方田驛。秋,舟下荊楚,竟以寓卒,旅殯岳陽。

宋朝的時候就有很多做杜甫的年譜的了,況且還有元稹之做志,而史氏不採,偏信俗子妄撰,而後人不信親著之詩章,不信子孫之行述,而信史氏之傳聞,不知其心若何。

杜甫是於大曆五年冬,病死於岳陽舟中,有絕筆詩《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溯南親友》。

最後引用一首個人非常喜歡的詠杜詩來對杜甫的一生做一個總結。

杜甫祠

戴復古

嗚呼杜少陵,醉臥春江漲。文章萬丈光,不隨枯骨葬。平生稷契心,致君堯舜上。時兮弗我與,屹然抱微尚。干戈奔走蹤,道路飢寒狀。草中辨君臣,筆端誅將相。高吟比興體,力救風雅喪。如史數十篇,才氣一何壯。到今五百年,知公尚無恙。麒麟守高阡,貂蟬入畫像。一死不幾時,聲跡兩塵莽。

何如耒陽江頭三尺荒草墳,名如日月光天壤。


附:文中引用詩,三首:

絕筆詩:《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溯南親友》

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聖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故國悲寒望,群雲慘歲陰。水鄉霾白屋,楓岸疊青岑。鬱郁冬炎瘴,濛濛雨滯淫。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鴞禽。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生涯相汩沒,時物自蕭森。疑惑尊中弩,淹留冠上簪。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狂走終奚適,微才謝所欽。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沈。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卻假蘇張舌,高誇周宋鐔。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嶔崟。城府開清旭,松筠起碧潯。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駸駸。朗鑑存愚直,皇天實照臨。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葛洪屍定解,許靖力還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長沙送李十一》銜

與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遠愧尚方曾賜履, 竟非吾土倦登樓。久存膠漆應難並,一辱泥塗遂晚收。 李杜齊名真忝竊,朔雲寒菊倍離憂。

《興盡本韻》

耒陽馳尺素,見訪荒江渺。義士烈女家,風流吾賢紹。

昨見狄相孫,許公人倫表。前朝翰林後,屈跡縣邑小。

知我礙湍濤,半旬獲浩溔。麾下殺元戎,湖邊有飛旐。

孤舟增鬱郁,僻路殊悄悄。側驚猿猱捷,仰羨鸛鶴矯。

禮過宰肥羊,愁當置清醥。人非西喻蜀,興在北坑趙。

方行郴岸靜,未話長沙擾。崔師乞已至,澧卒用矜少。

問罪消息真,開顏憩亭沼。

參考書:《杜詩祥注》《新唐書》《舊唐書》《讀杜心解》《錢注杜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