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大案 轟動津門的“千面大盜”落網記

專案組裡氣氛壓抑,一時也沒了頭緒,目前能夠確定的就是這三起案子和正月十九的還是同一夥人所為,因為搶劫洋行職員的武生打扮的強盜與發生在九區案件裡的強盜裝扮一樣。只是,全市上下唱戲的已經排查了一遍,唯一的嫌疑對象也已經排除了嫌疑,再說了,白天剛調查過人家,晚上又發生了三起劫案,相當於給甘寶霖一夥人徹底洗清了。案件線索該從哪兒找呢?這時,一個偵察員提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前後發生過的六起搶劫案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罪犯見好就收,並沒有在受害人家裡翻箱倒櫃的搜檢財物,似乎急著拿錢走人;另外,受害人家裡的值錢物品也不少,罪犯好像只盯著能夠馬上變賣的金銀首飾之類,是不是說,罪犯很缺錢?那樣的話,這幾天作案所得也不少了,他肯定急著脫手變現,從當鋪、經營店倒查,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大家一聽,腦洞大開,這確實是一個方向。

第二天一早,草草睡了幾個鐘頭的偵查員們就集合起來,分了幾個區域,下去排查當鋪、金銀鐘錶店鋪去了。

結果到了十點多,八區分局就來了電話,說接到專案組協助排查的通知後,在各大目標鋪子安排了眼線,上午就有了收穫。他們區一家鐘錶店早晨一開門,就來了一個人要賣國外金錶,因為接到了通知,鋪子藉口沒有收下,而是安排了一個夥計偷偷盯著銷贓人,見他去了金家衚衕9號,人還沒出來呢。專案組聞訊大喜,連忙安排人手到金家衚衕9號盯梢。到了下午,那個人又出來了,這次叫了輛黃包車,前往七區方向。偵查員跟在後面,等那人進了一家鐘錶店裡,拿出金錶正和店夥計商量時,一舉人贓俱獲。人拿下了,金錶也叫來幾個失主前來辨認。太古商行職員艾約克一眼就認出這正是自己被搶的那一塊,初戰告捷,大夥兒終於露出了笑臉。

剩下的就是提審銷贓人,進了提審室一看,這個罪犯確實有點猥瑣,個頭不高,油裡油氣的,不像好人,但和偵查員瞭解到的那個飛刀、手槍樣樣拿手的武生形象還是有不小差距。一問,果然,這只是個津門地界上的小混混,因為遊手好閒,老婆孩子都走了,自己就靠著四處蹭吃蹭喝過活。今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被人從被窩裡敲醒了,一看是個黑影,手裡拿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在他脖子上直比劃,耳邊還傳來戲臺子上的那種腔調:“聽著:差爾辦一事,將這塊金錶換成二兩黃金。限兩天之內辦成,本爺臺自有恩賞。此事必須守口如瓶,若有違背,本爺臺取爾性命猶如囊中取物也!”說完,門口人影一閃,不見了。

小混混起身點燈一看,枕頭旁邊確實放著一塊金錶。他握著金錶端詳半天,確定了不是在做夢後,開始想怎麼辦。拿了金錶跑?他還真想不出能去哪兒;不跑的話,就只有乖乖按著人家吩咐幫著脫手,好歹天天在市井裡混,他也知道江湖人說話還是有幾分義氣的,說不定幫著脫手後,真有不少好處呢。於是,今天早早起來,四處尋找脫手的渠道,沒想到剛剛談好價錢,就被連人帶貨請進了專案組。根據他周圍鄰居和當地居委會、派出所反映的情況,這個小混混一向都是小錯不斷,大錯不犯;至於身手,在街上常聽說他被人欺負,沒聽說他能欺負別人。

現在只好把小混混收押起來,安排偵查員蹲守在他家,指望強盜會如期上門拿回財物。可是,小混混的落網顯然已經驚動了對方,連著三天蹲守,對方壓根兒連面都沒露過,線索到此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最後大家商量了一下,沒有辦法的辦法,那就是罪犯既然熟門熟路盯上了受害人,不如試著讓受害人把自己接觸過的戲班子的人物梳理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交集。前三個案件還好,畢竟當時對於貴婦富商來講,經常聽戲也是一種流行的消遣方式,還能想起幾個戲班子的人名。可是對於後面三起案件的洋行職員來講,他們卻都是一臉懵逼,因為傳統中華文化實在太過高雅,欣賞的次數寥寥無幾,更別提和戲班子成員私下接觸了。結果自然無果而返。

塵封大案    轟動津門的“千面大盜”落網記

就在這時,又有人報案了。

報案人姓牛,是一個原來能夠和張學良稱兄道弟的東北軍老人,後來退出軍界,守在租界裡安安穩穩的當起了一名寓公,靠著家裡積累下來的資產,倒也過得逍遙自在。不過在二月十二日晚上,牛寓公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當天晚上,他正躲在書房裡偷偷點檢自己精心收藏的兩幅字畫珍藏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屋裡進來了一個人,直等到來人走到身邊時,牛寓公才察覺過來,回頭剛喊道:“你是誰?”烏黑的槍口已經伸到了眼前,來人身穿綢袍,頭戴瓜皮帽,頦下掛著幾縷銀鬚,微微拱著背,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見牛寓公目瞪口呆,老者慢悠悠的踱到書桌前,仔細端詳了一番字畫,點點頭,一口京劇腔,唸白道:“不錯,唐寅的《春日仕女圖》,還有蘇東坡的《示子訓》,真乃字畫珍品也!”牛寓公聽了,問道:“閣下是誰?有什麼事?”老者唸白道:“老朽不才,想借閣下字畫一觀而已。”牛寓公聽了知道遇到了強人,剛想開口呼叫,老者抬抬手槍,牛寓公又趕緊閉嘴,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從容收起字畫,向他拱拱手,道聲:“告辭。”然後掩上房門而去。

珍藏的字畫珍品被人搶走,牛寓公心疼的一晚上睡不著,想去報案,又怕自己舊軍官的身份成為撞上槍口的專政對象。思前想後,還是忍氣吞聲,就當破財免災算了,好在沒有驚動家人,老少平安。本來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不料就在昨天晚上,剛剛受到驚嚇的牛寓公躲在家裡,讓傭人給他準備了幾樣小菜,一個人在書房裡喝起了悶酒,正在唉聲嘆氣之時,忽然發現身邊居然又多了個人影。有了前車之鑑,牛愚公趕緊起身,一看,果然又是上次來的那個老者,還是那身打扮。故地重遊,老者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見牛寓公還沒緩過神來,擺擺手,唸白道:“先生請坐!不必客氣也!”牛寓公見識過對方的厲害,哪敢不從,乖乖的坐回座位上。定了定神,牛寓公問老者:“老先生屈尊登門,不知還有何見教?”不問還好,一問老者大怒,唸白道:“你這狂徒,膽敢誆騙老夫。竟敢將假字畫矇騙老夫,本想將爾懲戒,念你無知。限爾兩日內交出黃金十兩,等候老夫來取。否則,一家老小性命,呵呵,休怪老夫無情。”牛寓公已經回過神來,剛想哀求,但被對方堵了回去,說本爺向無改口之例,兩日之後你等本爺臺的消息準備交割便是,說罷飄然離去。

見對方離開,牛寓公食不甘味,越想越氣悶,這分明是藉故敲詐,兩幅珍品被搶走不說,還要再送上黃金十兩。如此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又喝了幾口悶酒,牛寓公也發狠了,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一拍兩散,乾脆報警算了。就這樣,這起遲到的報案才進入專案組的視線。

專案組瞭解了牛寓公說的前因後果後,知道還是同一夥人所為,採集了腳印等物證後,安排了偵查員蹲守在牛家等待盜賊再次上門。兩天過去了,盜賊卻沒有露面,看來偵查員上門已經驚動了對方。為了防止萬一,專案組一邊叫人繼續留守,一邊回去討論下一步的計劃。也就在此時,新的線索不期而至。

原來,專案組對各個案發現場採集的足跡等物證檢查時,因為缺乏技術力量,一直沒有突破。後來,市局領導聽說了有一名退休的舊警探在足跡鑑定方面有專長,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找他來研判幾個現場留下的足跡,結果大出意料。據此人結論,前後七起案件根據足跡顯示,都是同一個男人所留,身高一米六六到一米六九之間,並且此人右腳還應該受過傷。這個結論讓專案組所有人員都吃驚不小,難道搶劫案裡出現的年輕女人、老婦、武生和後來的老者都是一個人扮演?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千面大盜”了。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大盜總是用京劇唸白和受害人對答,純粹是為了掩飾自己口音,迷惑受害人而已。這樣一來,目標就又有了新的方向,男性,懂戲,擅長武生,右腳受過傷。專案組按照這個標準,又去拜訪受害人和戲班子的老人們,請他們重新回憶一下,印象裡是否有過這麼一個人。

這次,在偵查員們的引導下,拜訪對象裡好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不過不是武生,而是丑角。他叫柏森烈,藝名邢君笑,雜技之鄉河北吳橋人氏,自幼就喜歡舞刀弄槍,後來跟人學過一段時間飛刀。長大後,跑到了天津,在草臺班子裡打雜混飯,給別人化妝,耳濡目染之下,竟然自學了丑角,還混出了一點名氣。等日本人佔領天津後,柏森烈靠著自學的幾句日本話,和日軍打得火熱,於是學會了打槍。1945年,日本投降後,因為他和日軍的關係,被人當做漢奸揭發,坐了好幾年牢,也是在牢房裡,因為鬥毆,他的右腳落下了傷。不過這傢伙在解放前夕,趁著人心惶惶、看管鬆懈之際,越獄出來,下落不明。化妝、飛刀、打槍、右腳受傷,這下子專案組有了底兒,終於又找到了目標,可是人到底躲在哪兒呢?走訪了一遍以前和柏森烈交往過的人,都是搖頭,自從他入獄後就沒了來往。專案組一方面安排各個居委會、派出所排查人口,一方面讓人摸排古董商店和金銀店鋪。因為根據牛寓公的說法,強盜第二次上門時,說過字畫是假的,儘管牛寓公被搶跑的字畫絕對真跡,可強盜第二次這麼說,肯定是找人鑑定過,或者說他急著脫手換錢。於是,專案組全體便衣,分頭拜訪全城大大小小的古玩、字畫店鋪,甚至連出售文房四寶的也沒有放過。

這天,負責四區的一位偵查員把轄區內大小十幾家文玩古董店轉了一圈後,一無所獲。正準備找地方歇歇腳,看到旁邊關帝廟門前蹲著個老頭,依著臺階曬太陽,面前擺了塊木板,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大字:專識古董。偵查員不由自主的走過去,放好自行車,也蹲在臺階上歇腳。又摸出兩支香菸,遞給老頭一支,自己點起一支,和老頭閒聊起來。老頭反正也是閒著,見有人遞煙搭話,樂的有人陪他聊天,於是天南海北的一頓海吹。說話間,老頭隨口提到前幾天有人路過,拿了唐伯虎的真跡問他真假,他本來以為主顧上門,剛想好好顯顯身手,誰知那人好生無禮,言語傲慢,分明瞧不起他街頭賣藝。見面錢不提不說,還支香菸也欠奉,於是他順水推舟,胡亂看了幾眼,就騙他是贗品打發了事。

偵查員儘管壓根兒不知道文物好壞,可唐伯虎和蘇東坡的名字這幾天專案組反覆叮囑,倒是記得牢靠。一聽名字,趕緊問那人後來去了哪兒,老頭隨手一指:“喏,就住在對面那個衚衕。”又打聽了一下來人的長相模樣,個頭不差、右腿略跛,得了,八九不離十了。

一個小時後,在老頭的指點下,那戶人家前前後後就被圍得嚴嚴實實,當偵查員破門而入時,柏森烈還靠在鋪蓋捲兒上悠閒的看報紙呢。面對黑洞洞的槍口,他束手就擒,身上的手槍和飛刀連碰都沒來得及碰一下,全然沒了曾經的威風。屋裡一搜,果然,失主的東西盡數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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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回去審問,才知道柏森烈越獄出來後,一直東躲西藏,想籌措一筆錢去南方。前段時間解放軍攻城打的緊,街上兵荒馬亂的,他也沒敢出門,最近眼看局勢穩定了,人們心理也鬆懈了,他才出去藉機撈一筆。前面的富孀和富商都是以前搭草臺班子唱堂會時認識的,至於幾個洋行職員,不過是因為知道那裡洋人多,估計錢也不少,順手牽羊罷了。被問到為什麼屢次作案,柏森烈的回答讓專案組哭笑不得,因為據他說,最近報紙上說南京、上海局勢混亂,很多廠子、商號停工停產,他就想弄夠五百兩黃金,趁機抄底盤下一家商號來,自己當老闆乾乾。

自此,轟動一時的“千面大盜”案件告破。1949年4月24日,柏森烈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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