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那年，伊能靜灌錄完日後讓她大紅大紫的《爸爸不要說》這首歌，已經過了午夜。剛回到住所，便接到警察電話，讓她去警局認領了父親的屍體。
幾小時前，他們剛剛在路邊作別。
父親吳敏第一次作為她的法定監護人的身份，替她簽下了未成年人的經紀合約，準備騎著機車離開時，父親對伊能靜說：“你啊，你就是太聰明。”
01
當時的伊能靜，母親與兄弟姐妹都在國外，她是父親唯一的直系家屬。獨自一人面對父親的屍首時，鐵床太小了，她看到他的頭和腳都露在床外面，屍體橫陳在那裡一動不動，瞬間就崩潰了。
父親的摩托車與火車相撞，肇事司機逃逸，他的腦子裡面全都被撞碎，身體卻絲毫看不出損傷。
一旁的長輩告訴她說，眼淚不可以掉落在父親身上，否則他會捨不得走。
彼時叛逆的她，竟然真的一滴眼淚也沒留。
在她16年的成年歲月裡，父親從來不曾參與，又在這麼倉促的情況下與自己生命聯繫徹底割裂。
伊能靜她有點懵，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手足無措地全用來買了祭祀品。停屍間裡另一戶家人哭聲連連，這個畫面像一部昏暗的默片電影，投影在她的心裡。
車禍發生一小時前，父親騎著摩托車疾馳而去，伊能靜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這個畫面成了一個植入她身體內的開關，此時的七八年都讓她想起就會崩潰。
02
伊能靜的母親一共生了七個女兒，其中三個都夭折。生完前六個之後，父親對她說，我一定要生兒子。
當懷上第七個時，伊能靜的母親壓力大到絕望，一度想要墮胎，為此她用力從沙發上跳下來，服用藥物，結果卻都失敗了。
直到鄰居家大娘過來，看著她尖尖的肚皮，對她拍胸脯說，這胎一定是女兒，於是又堅定了母親生育的信念。
直到生完第七個伊能靜，重男輕女的父親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徹底離開了家。
△伊能靜父母結婚照
伊能靜的父親十幾歲時跟隨軍隊撤退到了臺灣，他一米八四的大高個，長相英俊，嘴也甜，一手薩克斯風吹得浪漫勾人，因而身邊時常豔福不淺。
就像眷村中生活的大多數人一樣，他始終認為自己有一天會回到山東老家。正是因為這個信念，周圍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暫時的——房子、桌子、椅子，就連娶妻生子也是。
儘管他一生未盡到對妻子女兒的責任，疏於對她們照顧，甚至在他再婚生了三個兒子後，也是伊能靜的母親賺錢養活他們，她一直將生不出兒子這件事的責任全數攬在身上，傳統到極致的婚姻觀念，讓她即使被辜負也依然從不在女兒們面前說丈夫的壞話，反而時常歷數他的優點，對他念念不忘。
△伊能靜四姐妹與母親合照
在這樣的教育和影響下，伊能靜和自己的姐姐們從未在心底裡對父親懷有過一絲恨意。
因為母親忙於賺錢養家，伊能靜出生後被送到了眷村的某個阿姨家寄養。
在五歲之前，她都只是叫養母“媽媽”，卻叫著自己的母親作“阿姨”。但這個“媽媽”有時候也需要養家餬口，出門時，害怕伊能靜到處亂跑，就用狗鏈子把她拴住，小狗成為童年最好的玩伴。
五歲以後，伊能靜被送回親生母親家，卻因為一種不熟悉的感覺，讓伊能靜在年僅五歲時一個人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路又摸回了養母的家。
這種流離失所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母親再嫁日本，也將伊能靜帶了過去，她也跟隨日本的繼父改姓伊能，全名伊能靜江。
03
從十幾歲開始，敏感的伊能靜就能感知到母親的不快樂。日本是個十分禮貌的國家，但在這種表面周到到極致的國家中，內核是冷漠和疏離。
在異國他鄉的拘謹與冷漠中，伊能靜最終決心放棄學業，做歌手貼補家用。
這個決定遭來母親的呵斥，於是她在中學畢業晚會前夕，偷偷收拾好行李藏起來，然後趁著夜色無人，乘飛機回了臺灣。
畢竟那時候她才十五六歲，回到臺灣後，強烈反對的母親最終停了她所有的生活費，試圖逼她回日本。
她沒有放棄，直到發現因為未成年無法簽署經紀合約，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害怕起來，不得不在求助自己很少謀面的父親，也間接導致了車禍的發生。
從剛開始懂事，她就深刻的明白自己身上被賦予拖油瓶的屬性，而這一切不幸的根源就在於因為自己不是個男生，無法讓母親滿足為父親生一個兒子的夙願。
青春期剛開始，她就立誓，即使自己是個女兒身，也要做的比男人還要優秀，即使自己家裡的老么，也要像個老大一樣承擔起賺錢養家的責任。
因為懶散的個性，父親生前欠下了一千萬臺幣的鉅款，伊能靜也悉數扛下，一筆一筆細細地還。父親生前對她說過，為什麼你不是男孩子，這個家沒有男孩子將來可怎麼辦？
她咬牙在心底說，好，那我就成為男孩子。
演藝事業未紅火時，最開始洗了一年的盤子，導致手上全都是歲月的痕跡。
即使16歲以後開始做公眾人物，也窮得只能買便宜大碗的吐司麵包，餓了就切一塊下來，一袋16片面包，她會詳細精算到可以吃到哪一天。
偶爾在跑通告的後臺，有娛樂圈前輩對她說羨慕小朋友吃很多也不怕胖，卻從來沒人知道，其實她是因為吃不起。
04
在遇到哈林之前，曾經與一個比自己大20多歲的商人相愛，那時候她剛剛和國際大導演侯孝賢簽好《悲情城市》的合約，男主角是梁朝偉。
在開拍前兩星期，商人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想念她，伊能靜就拋下一切去香港找他，16歲滿心滿眼都是愛情，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電影。
結果到達香港後，對方卻消失了，伊能靜在旅館裡哭了三天，三天後打通了電話，對方卻說要開會隨機永遠消失了。最終她主演角色被另一名女演員替代。
18歲那年，伊能靜遇到了26歲的庾澄慶，與伊能靜破碎的原生家庭不同，庾澄慶一早出生名門。
庾家祖籍雲南墨江，祖先是有名的亞細亞菸草公司創辦人，而他的祖父庾恩錫曾任雲南省昆明市長，父親是政界資深人士，母親是京劇名伶張正芬，京劇一度是那個年代的國粹，名角社會地方也很高。
庾家昔日的舊式庭院，如今已經變成雲南著名的名勝莊園，可見家世的顯赫。
在這樣的家庭教育與氛圍下，庾澄慶天生純良，與母親關係極好。但也意味著這段感情始終在外界不被看好，在當時也註定要承受巨大的壓力。
但習慣了在伴侶身上尋找“父愛”般的依靠的伊能靜管不了，地下戀情一談就是14年，結婚生下小哈林，婚姻持續八年後終於以當年伊能靜的“牽手門”事件，宣告慘烈收場。
很多年後，當伊能靜二婚嫁給內地影帝秦昊，並在四十多歲的高齡拼死生下小女兒，秦昊有一天突然看著女兒問伊能靜：怎麼就談了14年而不結婚呢？你爸媽怎麼想呢？
伊能靜說，我沒有爸爸呀。這時候她才突然發現是因為自己父愛的缺失，在做很多生命抉擇時，沒有清晰判斷的能力，生命好似變成一團粘稠的固體。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一度忍受不了離別，即使這種離別很短暫。在父親去世好幾年後，伊能靜依然無法忍受和當時的戀人哈林離別的場景。
那時哈林也喜歡騎機車，每當伊能靜站在門口送他離開，身體裡面的父親車禍這個開關就會打開，時不時讓她滿面。
她從前喜歡年齡大自己很多的男生，像一個乾燥的海綿，無窮無盡歇斯底里地祈求對方的愛，到最後兩敗俱傷。這太過傷痛的記憶，讓她半生都不遺餘力地尋找著，這已經永不可得的“父愛”。
05
“青春的遺骸”，臺灣女作家朱天文曾經這樣評價伊能靜。
是“遺骸”，而不是“遺物”，更不是“遺憾”，一具赤裸裸毫無遮掩的肉身，在經過歲月漫長的抽筋剝肉，唯獨最後剩下自我，既真實，又慘烈。
而侯孝賢又說她是大人與小孩的奇妙混合體。正確的來講，伊能靜的青春期一直漫長到與哈林離婚後才宣告慢慢落幕。
青春期從來不是靠年齡來界定的，而是心智。
年輕的時候，她將繼父看做一個符號，對母親也若即若離，十幾歲獨自一人生活後，用拼了命的看書來完成自我教育。
年少時期因為放任自己沉湎於原生家庭的破碎，始終幻想著完全靠著他人的力量來解放自己，後來的坎坷讓她一度明白，始終都要靠自己。
在庾澄慶幾十年糾糾纏纏的歲月裡，她深愛過，祈求過，更試圖靠任性來喚起對方的注意，最終卻讓自己的婚姻慘烈跌落。
直到恢復獨身那五年，她去印度進修，去參與心理互助，去看心理醫生，看書，閱讀，寫作，深居簡出，想一切辦法來治癒自己。
直到完完全全單身與自我修復的幾年過去後，伊能靜終於活成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吳靜怡，寧靜怡然的美好，直到最後，遇到了秦昊。
06
愛是兩顆圓滿的心相遇，而不是在有缺口的時候，試圖尋找另一半來填補自己的缺口。
伊能靜窮盡一生尋找“父愛”，也溯源過自己靈魂缺口的原因，但最終明白，倘若人生不幸，原生家庭也不能扛起所有的鍋。
年少時，倘若父母沒能教育好自己，成年後，自己也有能力去好好進行自我教育。最關鍵的，我們曾在原生家庭裡受過的傷害，只到我為止。
如今她的孩子小哈林已經年滿十八歲，小女兒也乖巧可愛，秦昊愛她護她，她有勇氣出來繼續自己事業，也在成為家庭主婦後不再惶恐不安毫無安全感。而是享受當下的美好與確定。
2015年12月，伊能靜曾在微博中寫下自己一生的夙願：
圓滿女人的一生，是有一個愛你的男人，像朋友的兒子，任你寵愛的小女兒。一間充滿書的夢幻房子，陽光遍灑的院子，養一隻狗，做喜歡的事，到老依然優雅，經濟獨立 。
如今再看，寂靜安然。
[1]伊能靜隨筆集《生生世世》
[2]視頻《魯豫有約伊能靜訪談20050613》
[3]視頻《非常靜距離伊能靜訪談》
[4]伊能靜微博
[5]東方早報：《伊能靜談侯孝賢：他的電影看似溫暖其實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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