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倚天屠龙记》的记忆还停留在苏有朋版电视剧,那时对剧情理解模糊,甚至剧中人物关系都搞不清楚。
作为“射雕三部曲”的终章,由于跟前面两部年代相隔久远,且主角优柔寡断,与我心目中自带气场的战神萧峰相比,既无勇猛的豪气干云——“敝履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又乏专一的侠骨柔情——“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但张无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虽然面对众女的态度模糊不清,但在冰火岛生活十年的单纯,和护送杨不悔路上的坚忍,包括后来成为明教教主的仁义,书中的种种细节刷新了我对他的印象。
没有了影视作品先入为主的人物形象,出戏的道具布景,以及夸张的打斗场面,小说中的文字一样可以展现的淋漓尽致。
看金老的作品,吸引我的不止其丰厚的文字底蕴和博学的历史内涵,更有他对细节的捕捉,对人性的刻画和对社会的讽刺,配角也可以形象饱满,反派的恶行也均事出有因。
01 郭襄与张三丰
神雕过后,对郭襄甚是喜爱,好多读者想在倚天中找寻这个可爱懂事的姑娘,可惜全书对她的描写,仅占了四十章中的两章,只是每每提及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和那对小罗汉时,借此回忆二三。
少时的张君宝对郭襄一见钟情,郭襄四处打探杨过的消息而不得,最终出家,创立峨眉。两人分别之际,他带着襄儿给的金丝镯,一路南下,终生不娶。从此钻研拳理,炼气凝道,开创武当,法号三丰,成就一代宗师。
郭襄的大弟子取名风陵师太,是为了纪念和杨过风陵渡口初相遇。而武当七侠: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亭,莫声谷,名字连起来,也正是张三丰和郭襄少室山初遇的场景:
「烟雨蒙蒙的远桥下,莲舟泛泛;忽现一少女来到身边,他们漫步在翠山脚下的松溪旁,时而坐在梨亭中相谈甚欢;少年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少女,但少女还是离开了。但少年对少女的爱如岱岩般坚不可摧,思念之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爱,而不可得。正如《断章》所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何为宗师?
并不只是武功高强,更有其不同于常人的武侠态度与难能可贵的洒脱超凡。
当得知爱徒取了魔教之女殷素素时,他是这样说的,“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么样了?”
这也是全书讽刺的重点,所谓名门正派,却不乏斯文败类徒有其名,而邪门魔教,已有英勇之士,正如他教育张翠山所说,“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途;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武当七侠中,最得师父真传的,或许是俞二俞莲舟了吧。
张、殷夫妇从冰火岛重返中原,崆峒等派众人欲逼张翠山说出谢逊下落,他不动声色地将言语全都挡了回去,沉着冷静;他不喜殷素素行事作风,却仍打定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相处十余日之后更是放下对殷素素的“妖女”成见,觉得这是一个真性情的姑娘;船行江上,他抱着张无忌坐在船头,虽然一如往常地严峻沉默,内心待无忌却如待亲儿一般。
书中后期张三丰重伤之际传授张无忌太极剑法时,一路使完,问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了一小半。”张无忌低头默想,再问时,答曰,“已忘记了一大半。”直到张无忌满脸惊喜地大叫,“我已忘得干干净净了。”
正疑惑间,才看到书中的解释,张三丰传给他的乃是“剑意”,而非“剑招”,需将剑招忘得半点不剩,临敌时,才能以意驭剑,千变万化,和独孤九剑的“以气驭剑”一个道理。
有书友评论,“当你把学校所学知识全部忘记以后剩下的,便是教育真正带给你的东西。” 你不会用语文做阅读理解,不会用数学的函数去菜市场买菜,但是将来你在阅读时用到语文老师讲的文章分析,在理清思路时会用到数学老师讲的逻辑思维,这才是学校学习的作用。
02 金毛狮王谢逊
电视剧中徐锦江老师给我的印象是,谢逊怎么是个疯疯癫癫的人物,因为屠龙宝刀在手,而成为武林公敌。
但通书读下来,他的魅力早已完全超过了主角。
要不是被自己敬重的师父成昆害得家破人亡之后,他绝对是威震武林的一位大侠。眼盲后,独坐冰火岛不住口的咒骂,胸中要不是有点真才实学和真知灼见,骂人都不会如此酣畅。
谢逊实不似电视剧中的莽夫形象,他的心思缜密和卓越见识 在很多地方都埋下了伏笔。比如张翠山离岛时对他的叮嘱:
「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但于是非善恶之际太过固执,你一切小心。无忌胸襟宽广,看来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圆通随和得多。五妹虽是女子,却不会吃人的亏。我所担心的,反倒是你。」
他的宽宏胸襟与隐忍大度,也是得到前任教主阳顶天认可的一大原因。
灵蛇岛上,谢逊早就知道周芷若的恶行,但为了无忌孩儿的安危,选择隐忍不发。张无忌直到在地牢里看到了那副画,才知道,原来义父眼盲心不盲,早就知晓了一切。明教自阳顶天暴毙后,内部四分五裂,只有狮王始终心系光明顶的兄弟。紫衫龙王下嫁银叶先生,同为四大法王,只有他前去道贺。
引用书友的一段评论,我觉得总结得非常好。
「成昆在一夜之间,把他变成了魔鬼。空见在魔鬼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而张无忌,让这颗种子发芽,把狮王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03 四女同舟何所望
张无忌怕是忘了母亲临终前对他的告诫:“不要相信女人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 她的话就越不能相信!”从小命运坎坷的他,身边不乏美人相伴,也终究识不破女人的谎言。
- 小昭
小昭是助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的功臣,虽然被杨逍妇女带上铁链受到监视,但她的聪明才智依然显露无疑,谁让她是紫衫龙王的女儿呢?
而对张无忌,也是心甘情愿的好,正如双儿之于韦小宝一般。相比于波斯明教的教主,她更愿意一生做无忌哥哥身旁的小丫鬟,爱得卑微,却又深沉。
珠儿遗传了母亲黛绮丝的绝世美貌,有胆色,有学问,所以杨逍和范遥初次见到她时都觉得像某个故人,所以能代替张无忌从容指挥明教教众而不乱,所以深谙五行八卦奇形异文。
可惜的是,背负了上一代太多的恩怨纠葛。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公子,你以后莫再记着我。”
小昭放到现在,或许是一名优质的大龄剩女,才貌双全,还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有着女子的温柔体贴,又不乏巾帼的独立豪义。最难能可贵的是那份隐忍,在大是大非上面能辨别孰轻孰重,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唯独少了对自己幸福追求的执着。
- 殷离(珠儿)
小时候咬我胳膊的那个小男孩,你到底在哪儿?
因为怨恨父亲的妻妾成群,杀死二娘间接逼死自己的母亲,导致被生父追杀。因为听了曾阿牛被骗的经历而直接杀死了朱九真,虽然逼迫他承诺娶己为妻,但他爱的始终是儿时遇到的那个小张无忌,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无论是对他体贴关怀的阿牛哥,还是后来练成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的明教教主,她始终无动于衷,念念不忘那个对他拳打脚踢倔强的少年。
身为殷野王的女儿,却被追杀;被金华婆婆收留,实际却是为她所用;苦练千蛛万毒手,却自此毁了容貌;因为散功容貌即将恢复,却被周芷若用刀划伤并弃入海中。
最后,张无忌也已恍然,他知道殷离这一生,永远会记着蝴蝶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她要去找寻他。他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说,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 周芷若
儿时汉水河畔喂粥之情,张无忌记挂了一生。
只是,这不是爱情,无忌哥哥再次被骗了。婚礼上追着赵敏出去的那个背影,在周芷若心中狠狠地滑了一道,或许还有情分在,或许爱有多深狠才有多深。
周芷若看似弱不禁风,但她的心机从和灭绝师太初遇张无忌之时就显露出来了,为了嫁祸赵敏,用剑将自己头皮削去了大块,连耳朵也削去了一多半。为了扰乱张无忌的心身,不惜自己的名节,谎称已与宋青书成亲。
周芷若一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令张无忌一呆,接不上话来。
是啊,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芷若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看重的是张无忌的盖世无敌的武功,和明教教主的身份,他盼望着张无忌带领名叫驱赶鞑子并号令称王,而自己也可因此位居权贵,但张无忌优柔寡断,从当上教主之后就想着寻找下家,对称王更无野心,只求平淡隐逸地生活。当周芷若越来越明确这一点时,失望也随之加深。
张无忌也渐渐明白,他敬重周芷若,两人相敬如宾,却没有和赵敏在一起酣畅淋漓。终于,做了他在全书中最果断的一个决定。
- 赵敏
赵敏要求张无忌为她做三件事:一是去冰火岛借屠龙宝刀一看,二是不许他和周芷若成亲,三是为赵敏画眉一辈子。
和汉人不同,敏敏郡主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对无忌的感情,面对旁人的阻拦,她可以脱口而出,“我偏要勉强!”正是她的这份勇敢与执着,赢得了张无忌这份跨越民族的爱。
敏敏躲在草丛中,听到他的这段告白,已是极大欣慰。
“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铭心刻骨,着实不易。
患难见真情,至少,在老了的时候,还有可以炫耀和吹嘘的谈资,留下的,都是最深刻的回忆。人都是敏感的,不分性别,掏心掏肺的关切与虚情假意的迎合,分秒立辨。不计较结果的好,往往能带来意外的回报。
最后,为敏敏的父亲汝阳王打call!!
身为朝廷大将,女儿的毅然决然,他虽心痛,但太了解她的心意了,不由得一声长叹,泪水潸潸。赵敏呜咽着,不敢再多望向父亲一眼,汝阳王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并不上马,走出十余丈,突然转身,“敏敏,你的伤势不碍么?身上带的有钱么?”赵敏含泪点了点头。汝阳王对左右道,“把我的两匹马牵给郡主。”
04 “我姓杨,名叫不悔”
说道杨不悔,不得不提及杨逍和纪晓芙。
纪晓芙出身武林正派,师从峨眉灭绝,并已于武当六侠殷梨亭订有婚约,却因一次意外失身于光明左使杨逍,但也从此倾心于他,最后由于不服从灭绝师太的奸计,被自己的师傅一掌拍死,留下一个女儿,姓杨,名叫不悔。
当张无忌把她女儿带给杨逍并告诉她孩子名叫杨不悔时,这位光明使心中充满了后悔、自责、感激、遗憾,面前的女儿依稀流露出纪晓芙的模样,只是人已不在。
这段感情来势汹汹,却也瞬间戛然而止。
当阳光少年殷梨亭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想杀了这个恶贼,替晓芙报仇,可当知道杨不悔的存在时,却又哑然,原来他根本不懂晓芙的心意,原来她从未后悔跟了杨逍。
殷梨亭自此备受打击,直到受敌偷袭,在养伤的这段日子,又与杨不悔日久生情。金老的这段安排,或许也是对世俗的挑战,这段关系特殊的恋情即使在现在,也很难被接受和祝福吧。杨逍听张无忌转述后,一开始也十分震惊,但出于对殷梨亭的忏悔,和自身的豁达,还是同意了。
殷六侠终是被温柔以待了。
幸福不是不来,只不过还在来的路上。
05 少林寺的邪与正
张君宝年从小在少林寺中长大,师从觉远,居于藏经阁,但却一直不被待见。直到觉远显露出九阳神功,引起武林中对这本手抄板《楞伽经》的争夺。张君宝用从铁罗汉学到的罗汉拳助少林寺逐出外敌,却被老和尚们赶出寺外。后来张真人以一代宗师的身份带同小无忌上少室山求九阳真经时,空闻等老和尚们仍未让他踏进庙一步。
少室山上张真人和空字辈的几位老和尚之间的对话,很难让人感受到得到高僧的境界,比一般俗人还斤斤计较,更别说武当张真人。
空字辈的四大僧中,空间无察,错信成昆,但却慈悲为怀,为了感化谢逊,被其一十三章活活打死;空闻无听,闭门不出,身为掌门方丈,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智无慧,临机少变,气量褊隘,于偷学少林无功之事耿耿于怀;空性名副其实,至性之人,虽浑浑噩噩,不通事务,但在光明顶一战,却显示出不俗的气度。
倚天中的少林寺空有武林至尊之名,对事成见极深,作为名门正派的代表,对明教的误会直到最后才慢慢化解。
渡难等三大禅师使出金刚伏魔圈看守谢逊时,对前来解救的明教人众,言语中颇多怨怼,几十年过去了,于往日阳顶天之恨始终难以释怀。和地牢中念着佛经的谢逊相比,略显讽刺。
金老的作品暗含佛理,写尽民族大义,家仇国恨,许多矛盾最后均以佛法巧妙化解。《天龙八部》中的扫地僧以高超内力掌法感化萧远山和慕容博,令其二人放下仇恨,弃恶从善。
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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