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象記（8）

D 大學中文三班的班主任叫鄭虔，不過她不是對人民幣虔 誠，而對帶有文藝範的物件另有所愛，比如新蓋的小區“賽茜 莉雅”，鄭虔對這種朦朧的美按捺不住，就貸款買了一套，讓 自己的車也降了一個檔次，由新版的帕薩特越野改成了新版奧 拓。新版的帕薩特越野還是用她結婚時父母給的禮錢購置的。 如今賣了車，買了一棟價格高昂的“鬼宅”，整個小區冷冷清 清。市東區是工業園區，工人買不起這麼高昂的房子，連工業 園區的老闆們也對其不屑一顧。可這處小區亭臺樓閣是凝聚英 國 17 世紀的英倫風格，自然、優雅、含蓄、高貴，鄭虔看重 的就是綠化帶鬱鬱蔥蔥的純粹簡單，自然優雅，為熱愛生活的 年輕人提供簡潔、舒適兼具文化內涵的居住環境。和鄭虔一起 買房子的業主有一個是畫抽象畫的詩人，印象派的畫大家都能 看得懂，估價不高，這位主攻方向改成了人人看不懂的抽象畫 作，時間久了就去一次歐洲參觀博物館刺激自己的視神經。用 這位文藝朋友的話講，這裡的房子帶有一股“喚醒視覺”的功 能，說的鄭虔越發對“賽茜莉雅”小區流連忘返，恨不得把北 愛爾蘭區、威爾士區、凱爾特區都變成積木，放在家裡的桌子 上欣賞。真的積木達不到用水泥、石灰、石膏、大理石所形成 的真房真屋的質感，藝術審美方面也不講究，不過是照虎畫貓 的工夫。小區又要開啟的“英吉利海峽”“凱爾特海”“愛爾 蘭海”都是一片對外租賣的商鋪，有位不入流的富二代作家朋友購買了一處，改成了一個“網咖”，當然主題性是文藝的。 幾個不在此小區居住的名牌大學畢業的學子從老城區趕來，酒 香不怕巷子深，來捧捧作家生意的場。這天鄭虔也在這裡，發 覺世界上不為賺錢的不光自己一人，這間咖啡店就不怎麼賺錢， 剛剛從世界上引來一股雅興凝聚與此。滿屋的人正在研究《金 瓶梅》，文史是鄭虔的強項，卻聽到一個文藝青年在大家的爭 議中，用新加坡南洋書局的角度佐證一處情節，讓鄭虔覺得滿 屋文化人，只留自己是一副空皮囊，不禁枉然凝起了眉頭，又 看到那位畫家朋友在鼓搗著一張人民幣。畫家朋友說，這是張 假鈔，用肉眼加放大鏡就能看得出，這家店的老闆卻非說是真 的。說著在一張牛皮紙上按照假鈔的圖樣開始臨摹，大概是臨 摹的多了手法熟練，有的地方竟不用看假鈔便知條紋紋理怎樣 勾勒。畫家頭也不抬地說，如果畫的像了，我就把它拓到水印 紙上去。咖啡店老闆說世界上沒有假鈔，只有財政政策、貨幣 政策和宏觀調控以及經濟發展的目的，那我每天畫一張，只在 這間剛蓋了幾十天的“百年咖啡作坊”中流通。

鄭虔掙得錢不多，卻偏偏愛參與一些有錢人玩的文藝活動。 咖啡館裡有人拿來幾十萬元的玉玦供大家欣賞，大家拋金撒銀 幫這位朋友找失落的另一半玉玦，配成一對，湊成所謂的“金 玉良緣”。鄭虔覺得，自己結婚的時候都沒這麼破費。有的朋 友拿出幾張攝影作品，說歐洲很快要有他的作品巡展，望大家 都來捧場。大家傳閱著照片，按照網站地址買起了門票。鄭虔 記得自己家有一臺單反相機，只用它拍過老家的鹹菜缸，背景 是爬滿了爬山虎的牆壁，還拍過公園的駱駝、街頭的流浪狗和 玩耍的兒子，最好的一張是在飛機上拍的桂林的彩虹。鄭虔還 沒學會 PS，現在連網紅都會在臉上開濾鏡。鄭虔覺得攝影作 品的小作和大作之間，讀者和大師之間的區別的就是要把自己的頭腦打造成自然界的一隅，再從這一隅閃開的門縫溜進大自 然，把自己這個小自然界中沒有的大自然中的畫面偷一些出來， 用相機拍出它們的靈魂，至少一匹斑馬也要把斑馬線的排布規 律拍出來，能為某一領域所用。鄭虔覺得自己矮人一頭，在文 藝圈中掉隊了。這裡彷彿人人都是不同裝扮的白雪公主，個個 各領風騷，自己只能欣賞白雪公主的美。有人也是網店店主， 賣的都是限量版的圖書，有拼湊的日本懸疑小說，有講述近千 年中國文脈的書籍，也有已經賣斷了貨的網劇原著。鄭虔覺得 這些作品本不寶貴，是人為造成的對印刷數量的抑制，造成突 然的洛陽紙貴而引發金錢的浪費，雖只是個別現象，但當今閱 讀界被這樣一小撮人帶出了浮躁感，知識和金錢尷尬地畫了等 號，孕育者卻恬不知恥繼續堆造他們的海市蜃樓。有一本記錄 法拉利品牌歷史的限量版收藏書竟然起賣價超過二十萬元，瞬 間讓鄭虔覺得眼前這幫人不是在研討文化，而是在酒足飯飽後 鬥蛐蛐。“賽茜莉雅”小區沒有迎來小眾間的文藝復興，而是 繼承了市井間堆砌的文藝泡沫，巴黎街頭藝術家也要比這夥閒 人更崇尚藝術中真實有力的形象。

鄭虔賣掉了“賽茜莉雅”的房舍，走之前拿著從市場上淘 換來的二手“哈蘇”，在所住的八樓給小區拍了一些風景照， 而後裝進相框掛在了臥室和客廳的牆上，算是自己來此一遊的 紀念。開著從舊車市場淘換來的二手新版奧拓離開了小區，路 過咖啡館看著這些文藝流氓在門前架起了天文望遠鏡。現在天 文學家發現的星星太多了，多到都懶得為某個星星命名的地步 了，新發現的星星都用編號寫著。那就可以花大筆大筆的銀子 自己去找公司送錢，找一個稍微近點的星星，給它安上自己的 名字。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概只會麻木地扯扯嘴角，說，買吧， 買吧，反正我們不承認。鄭虔覺得”文化“瞬間被這個小區咖啡館給玩壞了，這彷彿是一個吸毒販毒聚集地，造孽啊。 鄭虔也要搞一些正面的文藝宣傳工作，就在班裡讓大家看 電影，然後像影評人一樣挨個發言。觀影時間選擇在了晚自習， 正好能看完一部片子，首選的影片是有教育愛國意義的，只是 片子年頭老了點，是十幾年前馮小寧導演的《黃河絕戀》。鄭 虔被片子裡展現的國產化的故事節奏所折服，就連臺詞都是涉 及美學表現力的，回憶敘事的悲情旋律，同時堅持承載著中國 思想的文化內涵。 大家靜靜地欣賞影片。第二天，在鄭虔的鼓勵下，班長喬 蒙帶頭髮言，一部成本只有四百多萬的影片能拍出如此宏大的 場面，確實令我驚訝不已。聽說馮小寧導演是用做模型的辦法 省下成本，而毫不影響這種偉大的氣勢。場面宏偉壯大，是此 片的一個特點。從一開始的海空搏鬥、長城的風景、太行山的 壯麗風光，都十分優美，震撼人心。看見這樣壯美的山河，民 族自豪感自然而生。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山河美麗，豈容 侵略者蹂躪！ 喬蒙淚跡斑斑地下了講臺，滾滾熱淚打溼了講稿。班主任 帶頭鼓掌，並說，美劇有什麼，紅極一時的《權力與遊戲》只 是情竇初開愛著年齡地位的門當戶對而已，只應了中國古人的 那句”青春作伴好還鄉“。 第二個帶頭髮言的是團支書康興。康興的演講稿更長，說， 劇中採用了豐富多樣的藝術表現手法： 一、歷史的回憶與現實的旅行相互交織，產生強烈的效果。 1. 現實的坐飛機與當年的開飛機抗戰。 2. 現實的長城與 50 年前在長城被救護。 3. 現實的鄉村學校歡迎場面與 50 年前村莊被日軍屠殺。 4. 現實的歡笑與日軍被娃兒放蠍子蟄得慘叫相疊映。

這時候，楊藁站起來看著手機接著話茬繼續說道， 渡口阻擊，驚險相連。最後，安潔斷繩江中。相機作 為道具，貫穿全劇…… 康興在臺上下不來臺，臺下的楊藁卻說，網上都能查到， 這是龍耳東的影評，你知道龍耳東是誰麼，他是全國知名電視 節目編導、劇作家、書法家，我勸你先讀一讀他寫的《大唐太 子李建成》吧。喬蒙的演講稿也是抄的，抄自百度文庫。為什 麼我知道，因為我是走讀生，昨天回家後就在網上預備了這篇 功課，不過我不是這樣赤裸裸地引用。我猜在座的都在”知乎 “”豆瓣“和相關論壇裡抄了一些。當年，我看了倒覺得是好 劇，立場正襯托出當時的一些情況，花那麼大篇幅寫一個美國 兵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根據地軍民的感恩…… 如果不是楊藁的一語道破，這出大戲還不知道以何種轟轟 烈烈的局面收場，班主任鄭虔覺得“賽茜莉雅”小區的文藝青 年們的心態絕不體現在那一小幫成員中間，它是一個普遍存在的面子問題，中國人都好面子，哪怕是像喬蒙和康興一樣複製 粘貼也是在往臉上貼金，和這夥似乎走在時代前沿的咖啡館文 藝青年們路數一致。鄭虔便開口批評了楊藁，說他擾亂課堂秩 序，把小道消息搬上講堂，功課不做卻攻擊其他同學。喬蒙和 康興是用了名人的典，既然有出處就值得大家接下去討論賞析。

楊藁知道這是班主任看不得班級學習氣氛的淡薄，才鼓勵 從名人賞析中學以致用。班主任心裡肯定比針扎還難受。楊藁 想到這裡，心中竟比班主任還要疼痛萬分。喬蒙臉上一股春風 得意的樣子，康興額頭冒汗，還從剛才被楊藁的糾正中膽顫心 虛，理不清頭緒，彷彿團支書的位子也坐不穩了。康興的心想， 做學生會的日常工作可以，讓我搞文藝不是當眾難人嗎？

班主任說，明晚自習放映馮小寧的《紅河谷》，準備時間 給大家留長些，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的今天繼續討論電影。

鄭虔不會喝酒，就開車返回從前住的小區“賽茜莉雅”， 走進了那個名叫“瘋若琴絃”的網咖。鄭虔不是個重點人物， 她的來與走對咖啡館的氣氛一點影響都沒有。鄭虔想，這裡是 眾人難以解救的文化地獄，就埋頭喝起咖啡來。喝了有兩個多 鐘頭，不知喝下了多少杯咖啡，咖啡店的女店員說，鄭虔，喝 那麼多咖啡，你不怕手抖啊。鄭虔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 姓鄭，還知道我是老師？

咖啡店老闆走了過來，說，別多慮，沒有套取您個人隱私 的意思，這一切都要拜賜與他。說著手一指，指著一個身穿花 襯衫的帶金框眼鏡的青年，說，他要把所有人的資料收集起來， 搞一個路人調查，就是調查這個人心裡想的嘴上說的，幾年後 和他實際所奔向的目標一致不一致，是否出現偏差。他可是有 名的心理諮詢師，有一地方發生地震他就去支援過，好人一個。 說著話，那位帶著金框眼鏡的諮詢師就走過來了，喊了一句，鄭虔。

鄭虔對眼前的這個人只覺得面熟，諮詢師說自己姓杜。杜 大夫就說，鄭虔，我們之前見過面的，你因為和丈夫鬧矛盾和 我在這間咖啡館偶遇，你見我是心理諮詢師，和我暢聊起你買 這棟房子和你丈夫的關係出現了問題。我問你喜歡這裡的什麼， 你說文化氣氛暖心，還有就是這間咖啡館，這裡的顧客都有著 有趣的靈魂，可是每月的貸款壓力太大了，再鬧下去非離婚不 可。如今這棟房子已經是自己一個人住，你早就和丈夫搞起了 兩地分居，這是不正常的生活，就想讓我說服你離開這棟樓， 回到有兒子的丈夫身邊去。

鄭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杜大夫說，我們就在這間狹小的 過道，靠著一張躺椅進行了催眠。我按照你的願望，誘導你進 入了一個想象中的安靜畫面，一個無人打擾的電影院。我向你 表述，來這個咖啡館就是享受刺激奢侈的精神生活，像吸鴉片 一樣。這樣的精神生活只是麻醉心中的痛苦、酸澀，和掩蓋不 願看見的生活中的突出問題。在這個深淵滑下去，你會永遠見 不到你丈夫。這裡進行的是奢侈豪華、腐朽享樂的生活。你是 中文系班主任，我想你不會不理解“紙醉金迷”一詞的準確用 法吧。

鄭虔像又從催眠中被喚醒一樣，說，我只是對你有點印象， 催眠前的交流竟不記得了。杜大夫說，這很正常，我為了讓你 充分感受自然覺醒的體驗，採用了緩慢喚醒法。我的暗示誘導 使你的意識處於積極而活躍的狀態，使你潛意識中的大量信息 被重新組合，提取並與我這個催眠者的意識發生連通產生了反 應。我在你的催眠中和你即將醒來時沒告訴你我是誰，你醒來 自然把我忘了。我既然不存在了，那催眠之前我對你說的話也 就不存在了。又說，這裡的每個人我都掌握他們的個人資料，這間咖啡館便是我做廣告的地方，吃這一處便夠了。他們大都 找我做過治療，也有的是催眠，催眠的重點是讓人溝通潛意識， 更深刻地認識自我。幾乎所有的標準化被催眠者，都有記憶喪 失測試項目。那天你走得太急，我們沒有做這項檢查。鄭虔， 你在聽我講話嗎？

鄭虔明白原來對這間咖啡廳的憎惡感竟來自於催眠，才讓 自己搬出了小區，覺得這催眠師既好氣又好笑，想問催眠行為 是否健康有沒有標準，又結合自己覺得說不出口，聽到杜大夫 喊自己，猛然醒了。

杜大夫說，催眠會讓人忘記催眠前的一些東西，如某人的 生日或手機號之類，但也有歇斯底里的失憶。我們現在來做一 個檢查，通常催眠後記憶喪失是通過受術者在催眠後、引導者 取消命令前記住的題目數量來評估。比如，在 SHSS-C 中，如 果你在被告知“現在能夠記起所有的事情”之前，你只能夠回 憶起三個或者更少的項目，就算有催眠後記憶喪失。鄭虔，那 天的項目你還能夠回憶起幾個？

鄭虔說，項目？我連你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杜大夫說， 你是真一點搞不清我是誰了？我只以為你和我開了個玩笑，不 想和我深談，不過連治療醫生都忘記在臨床上也是有的。日子 太久了，你還能不能記起當時我在催眠你之前，給過你的一些 指令？鄭虔想了半天，說，鑰匙，不對，鑰匙是上學期期末考 試打不開門的 14 考場所缺的那一把鑰匙。杜大夫說，是的， 你仔細想想，我給你的指令有“鑰匙”這個詞語，再想想？

可鄭虔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杜大夫說，如果在被告知“現 在你能夠記起所有的事情”之前，你只能夠回憶起三個或者更 少的項目，就算有催眠後記憶喪失了。又說，其中有催眠後回 憶記憶喪失，就是對催眠這一事件的記憶喪失或對於在催眠過程中所學資料的記憶喪失。以及催眠後來源性記憶喪失，是保 留了學習資料的記憶但是忘記了學習情境，而後是催眠後部分 記憶喪失，是隻忘記了關於催眠事件的一部分等。你這屬於第 二種情況，催眠後來源性記憶喪失，只保留了我向你灌輸的引 導思路，卻忘記了催眠本身，不，也許還要重一些。你在催眠 後記憶的喪失儘管不是記憶功能的永久性喪失，但是還會持續 一定的時間，行為記憶與體驗記憶之間是有區別的。說著，杜 大夫拿出了手機翻找著什麼。

此刻，鄭虔覺得自己像被杜大夫做試驗犧牲的實驗品，又 想，萬一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杜某的惡作劇呢？猜測人的心 理大概是這個咖啡館的文藝青年們新流行的遊戲呢？杜大夫拿 來一段錄像，是在給鄭虔催眠時錄下的。鄭虔正闆闆正正躺在 長椅上，頭髮一絲不亂，裡頭是杜大夫渾厚的說話聲，在描述 著催眠情境中電影院的沙發的柔軟度，和靠背的舒適度，以及 寧靜的背景，和沙發扶手上放著的一杯鄭虔最愛喝的橙汁。鄭 虔看完了錄像，杜大夫問有何感受。鄭虔說， 當我看錄像的 時候，我還能夠記起看錄像這件事情，卻記不起被催眠的感受， 我僅僅是個坐在這裡看錄像的人。又說，我說怎麼老愛給學生 放電影，原來根由在你這兒。杜大夫遞來一張名片說，我建議 你暫停學校工作，配合治療，等到記憶力完全恢復，這個名片 上是我的工作室地址。

學校這頭，為了《紅河谷》的看片感受，既然不能依託互 聯網，那就只有依託市師範學院了。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系的 同學們接到了消息，開始不想接這個活，後來產生了現金刺激， D 大學中文三班找到了供貨方，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系的幾個 筆桿子挖盡思路，絞盡腦汁寫了幾十個不同版本的影評，其實 四十多篇影評一看就是出自這幾個人之手。

兩個月後，經過杜大夫的肯定，和精神病院醫生的檢查， 鄭虔記憶力恢復，返回學校。鄭虔忽然想起由於記憶力的喪失， 已經連續三次讓班裡的同學們觀看《黃河絕戀》，每次觀看都 要寫觀看感受，等到放同一部電影到第三次時，同學們才恍然 覺得是鄭虔不滿意大家對於該片的邋遢態度。當鄭虔第三次觀 影后提出讓大家上講臺講感受，大家才動起了歪腦筋，從網上 抄寫。前兩次的寫作挖盡了大家的才思，只有借龍耳東來搪塞 鄭虔。楊藁是走讀生，前兩次的晚自習觀影以及練筆他渾然不 知，到了第三次上臺發言他才參與了進來。這一下子，康興暴 露了，喬蒙暴露了，大家都被鄭虔在同一件事上乘以冪次方而 扯下了遮羞布。鄭虔覺得難堪，那段日子，自己彷彿只有像金 魚一樣的七秒鐘記憶。家庭還好些，每天的日子大同小異，只 是丈夫對於鄭虔對“賽茜莉雅”小區的態度上的大幅度扭轉有 些納悶，覺得鄭虔大概是受了什麼刺激，或迫於何種壓力，帶 她去了醫院心理科做電腦測試。測試結果顯示，她心態沒問題， 既不焦慮也不抑鬱，更沒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直到楊藁這個半 路上殺出的程咬金，才讓鄭虔帶領的班集體措手不及。鄭虔又 回到了咖啡屋閒坐。

鄭虔回到了教室，在班長喬蒙的主持下，大家都開始走上 講臺，或持稿，或脫稿，煽情地講起了內心對《紅河谷》的認 識以及鑑賞。鄭虔仔細地聽，彷彿看到座座山川，更讓人內心 沸騰的是藏漢人民聯合反擊英帝國主義侵略者的豪言壯語。其 中，導演馮小寧以輕快流暢的藝術手法，描繪了西藏高原那神 秘面紗隱藏的悠久傳說。呈現於她眼前的，是沉睡的雪山、無 垠的草原以及純淨而令人神往的海子湖。

可每聽一篇，鄭虔便覺得像是和哪一篇似曾相識。她又靜 靜地聽，後來出現的某一篇論點和歸納所列舉的要素，這個場景都無比熟悉，甚至接下來的所要發生的一幕，自己都瞭如指 掌。班上最後一個同學脫稿演講完，鄭虔的思維又提前停在了 前面偶遇的一個思維火花中，這像是時空提供給自己在思維上 點對點的傳輸。影評會在她的恍惚中結束了。她不知該表揚誰， 該提到誰的是力作，彷彿一切都似曾相識。

鄭虔考慮了很久，給杜大夫打了電話，說了這個怪事。

杜大夫說，這種“似曾相識”是人大腦中知覺系統和記憶 系統相互作用的結果。人腦的記憶是依靠腦皮層的海馬迴放電 的，但海馬迴的工作也會出現失誤，有時候的放電就會引起人 對眼前事物的似曾相識感。其實這就像人會出現幻覺一樣，是 人腦機能的普遍現象。杜大夫又說，假如你在未來時空用鉗子 修了一輛自行車，回到現在的時空還要進行同樣的動作，修自 行車，但你的記憶裡已經存儲了這件事情，所以你就感覺這件 事，這個景象好像在哪裡經歷過。這和精神狀態與其他經歷沒 什麼關係，和年齡倒有牽連。為什麼年輕人和老人會有這一現 象，這很好解釋。年輕人正常的意識形態還在形成中，而老年 人大腦的記憶回述功能較強。中年人由於生活壓力過大，經常 忽視這種感覺，卻不是不存在。你有這種感覺，說明你的病情 好轉，“賽茜莉雅“的房子賣了，你的壓力小得像年輕人吧。

鄭虔明白了，就像碰巧她存在的時空和未來的時空交叉。 也就是說，她有很短暫的時間進入了未來時空，很快又回來了。 杜大夫說，對，這是個很生動的比喻。 鄭虔說，時間的溫度變化無端，我們只能無奈地看著時間 流逝，卻不能抓住。我們慢慢變老，如果學生還能記得我教過 的某一節課，這就是我在這個時空唯一的遺蹟了吧。

杜大夫笑了，對鄭虔說，歡迎再來網咖，進行新的時間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