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的门子

《红楼梦》一书一共描写了500多个人物,一个个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其中有一个小人物,无名无姓,只在第四回出了个场,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这个人戏不多,但是人物特点很突出。我不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角色。

话说贾雨村通过林如海,走贾政的门子,官拜应天府尹。他兴致勃勃去上任,刚上任就遇上一件人命官司。一个人贩子拐卖一个小女孩,同时卖给了薛家和冯家。两家各不相让,大打出手,结果是薛公子打死了冯公子。冯家亲属告上法庭,要求杀人偿命。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贾雨村又是新官上任,急需办个案子试试手。经过当堂审理,案情大白,贾雨村就要发签捉拿凶手。这时只见堂下一个门子朝他挤眉弄眼,阻挡贾雨村发签。贾雨村一看有戏,临时改了主意,惊堂木一拍:退堂!

退堂以后,贾雨村把这个门子引入密室,问他,你刚才什么意思?这门子没有回答什么意思,反过来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贾雨村一楞,看上去面熟,一时想不起来了。门子一声冷笑,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葫芦庙总还记得吧?

贾雨村顿时打了个激灵,想起来了。想当年贾雨村穷困潦倒,曾寄寓在葫芦庙读书,这门子是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后来多亏当地财主甄士隐赠予银两,贾雨村进京赶考,一举得中。这葫芦庙却祸从天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小沙弥还了俗,到应天府当了个门子。说起来彼此还是故人。

“门子”的门子


既然是故人,说话就没有那么客套了。门子问贾雨村,你来上任,护官符带了吗?贾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大惊小怪:“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做得长远!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

说着,门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抄写工整的护官符,上面写的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关系网。原来这件人命大案的主犯凶手,就是薛家的大公子,你现在要去拿他,你惹得起吗?

贾雨村听到这里吓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上任的第一课,启蒙老师竟然是个门子!门子是干什么的?他连个衙役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端茶倒水跑路打杂的临时工。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成了这件人命官司的幕后主审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摆平了。

这个门子无疑是一个六根不净、功利心极强的人,他当年进入葫芦庙当个小沙弥真是误入空门,大才小用。他是无法做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倒是他的真实写照。即使葫芦庙不失火,还俗也是早晚的事。没有哪一座寺庙能容得下他,这个人心太大。

可怜他心比天高,身却下贱。离开葫芦庙,无处安身,只好到府衙当个门子,胡乱混口饭吃。但是正如他不安心做沙弥,他也不会安心做门子的。你说你一个小小门子,你保存这护官符干什么?他没用,但有人有用,他需要有用的人。他需要等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贾雨村来当了府尹,这恐怕是他唯一的机会。那张护官符在他手里只是一张废纸,贾雨村来了立马就身价百倍。于是他不失时机地献上护官符,为贾雨村献上一份见面礼。

这门子心里打起了算盘。他与贾雨村有旧交,掌握着贾雨村的隐私。现在又为贾雨村立了一功。借贾雨村的路子爬上去,改变身份应该是指日可待。这门子终于有了“门子”,他在心里早就以师爷自居了。

可惜这个门子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贾雨村绝对不是正人君子,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贾雨村投机钻营在前,忘恩负义在后,这些不体面的历史,他恨不得从记忆中抹去。他怎么能让一个知根知底的门子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再加上这个门子以故人恩人自居,趾高气扬,面有德色,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老贾岂能容你!这门子看上去顺风顺水,其实大祸就要临头了。

果然,“雨村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他才罢。”以我看贾雨村还算是宅心仁厚,只是把他充军了事,如果是找个理由杀人灭口,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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