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文|城市觀察123

像我這一代農村出生的90後,童年記憶中,摻雜的不光有黃土地,果園子,還有從舊社會成長 起來的姥爺姥婆。姥爺姥婆在時代的大動盪中努力且卑微地活著,對生活充滿了樸素和感恩,他們更是對後代給予了更高的期望,他們像一顆顆大樹,為後背躬耕不疲,長久庇廕,那種血濃於水的情愫讓人非常感動。這篇文章,記錄的是我的童年記憶中的姥婆,感恩她自小在我心中播下善良的種子,給我溫暖,催我振奮。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三代人

要是姥婆(關中人對曾祖母的叫法)活著,那她都過100歲了。她可以看見她的一撥孫子大都結婚生小孩了,她也可以高興她的曾孫孫都談對象結婚了!

在我小學五年級,姥婆就下世了,她下世的時候,正是深秋,我記得那會有白白的霜,去學校路上兩邊地裡麥子被冰硬的霜花壓著,路上鋪著的玉米稈早被路人踩得軟塌塌,可以拿來燒柴了。

現在快20年過去,我還能記起姥婆,想起她家的那個小花園。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鄉間菜地

小花園,這是不大準確的叫法,其實它更像菜園子。那裡面種了好些菜,有黃瓜、韭菜、豇豆、茄子、辣子、西紅柿。一到夏天,園子裡最花花綠綠,好像一片小森林惹著我,我見天就跑到姥婆的園子裡去吃,吃得姥婆都厭煩我,“怎麼這麼饞的,跟個貓娃似的!”

我才不理她說的,看見長長嫩嫩的黃瓜,我的手不由就癢癢起來,偏要摸著那高處,踮著腳尖摘下一根,吃到一半就不想再吃了,就把剩下的半根拿給她,好像她像老媽子一樣要替我吃掉。她“咦咦”地發出不滿的聲音,嫌棄我浪費,卻接著我的黃瓜,乾乾脆脆一口一口咬掉。吃了黃瓜,又眼饞西紅柿。一片青綠中,紅紅的果子掛著,我一手一手摸去,比較著哪個大、哪個紅,最後我伏在地上,對著那肥大的柿子,悄悄把它擰下來,姥婆遠遠看見又訓起來,“你個碎人,吃不了麼,你還摘?”

“嗯?嗯?我能吃掉的!”我拖著長長的腔調駁著她,然後騰地在柿子上咬出一個大口印子,直直望著姥婆,給她證明我能吃掉的。

“你就吃喲,看把你肚子吃得滾圓滾圓的,都快成西瓜了!”說著她就笑了。

我揭開自己的衣服,摸著光溜溜的肚皮,啪啪拍上兩下,“就是西瓜麼,你聽還有響聲呢!”

“呵呵呵”我們祖孫倆都笑起來了。

姥婆的花園好小的,她是在自家後院開的一小塊地,種著些時興的蔬菜。菜地前邊,最顯眼的就是一簇簇亮亮的花兒了。

村裡,最顯見的就是些樹啊,菜啊,莊稼的,花是很少見到的,獨姥婆有這份閒心,在自家院裡養起花來。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鄉間花海

花裡數量最多的要算太陽花。一到夏天,它們就一盞盞亮起來,紅的,黃的,紫的,橙的,粉的,它們彎著頭,好像瞌睡了似的,被一根光光的柄撐著。它們莖葉長長吊著,伸到盆子外邊,陽光照著,明明晃晃,像一塊塊青玉。姥婆隔上幾天,就拿著瓢給盆裡舀上幾下水,她舀水,我也跟著舀水,她撥弄著花莖,我也撥弄起花莖。

“你碎人也能弄麼?”她說著我,好像嫌棄我弄不好給她添麻煩。

“你看,你看,我弄的好著呢!”我把那倒下的花莖撥向一邊,給她看著。

“我孫孫聰明很,學啥像啥,明個就能考大學了!”姥婆笑著,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你孫孫要考大大的大學呢!”我使勁地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大的圓圈。其實大學是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也許大學是大房子,也許大學是漂亮的花園,也許大學還是玩耍的樂園。只是村人都誇著大學的好,我就覺得大學實在太好了。

“好,好,我孫孫有出息!”姥婆笑得合不上嘴了,看她笑著,我也跟著笑起來,肚子都笑疼了,不得不拿手捂在肚子上。

除了太陽花,雞冠花、指甲花、一串紅都有的。總共就這四樣,可小時候我一直覺得它們繽紛極了,好看極了。我簡直愛死它們啦!形容、形狀、花色,它們都惹人極了。它們盛著的時候,我就願意趴在花間呆看著,彷彿蝴蝶一樣,蜜蜂一樣,落在花間。我去摸那光光的葉子,我捏青青的莖稈,我拿著花,把鼻子湊上前去嗅著。往往也沒聞到什麼獨特的味道,可不知為什麼,偏偏我告訴姥婆,“姥婆啊,這花真香!這花真香!”

“你啊?就你鼻子尖,姥婆怎麼什麼都沒聞到?”

“你聞,你仔細聞,能聞到的!”我把花彎下來,仔細嗅著,真好像能聞到花香的,示意姥婆也過來跟我一起聞。

“你小心著,再壓,花兒就被你折了!”姥婆大聲喊著。

我忽地鬆開手,花猛就彈出去,一晃一晃的,像不倒翁似的。

“你啊!下手這麼重的?我這寶貝遲早要給你壞掉了!”姥婆搖著頭。

我吐著舌頭,裝著知錯的樣子,再也不敢說話了,只噗噗給姥婆笑著。

姥婆打小沒上過一天學,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亦不懂得什麼書本上的大道理,但在我的童年,她卻教給我遠比書本上珍貴得多的東西。

在鄉下,常年流竄著叫花子,他們穿戴得破破爛爛,一身髒汙,拄著一根棍子,端著一口碗,到處乞討。

孩子們見到叫花子都覺得新鮮。叫花子的行頭,他們覺得奇怪,叫花子說話,他們覺得有趣,叫花子走路更是有意思了。後來叫花子來得多了,孩子們就學會了叫花子的樣子了。叫花子拄著柺杖,就有人撿起一根木棍當作柺杖;叫花子跛著走路,就有人也一瘸一拐學著走著;叫花子在人家門口乞討,就有人學說出一番詞來,“善心的菩薩大人,與我打發點點吧,有吃不了的剩茶剩飯與我充充飢吧!”孩子們這麼學著,自以為樂。叫花子拿眼斜著他們,揮著柺杖嘩啦幾下,孩子們給嚇著,乎乎乎退去,等到叫花子轉過身了,孩子們又圍上來,跟在叫花子後邊。他們一路跟著叫花子,看著他挨家挨戶乞討,一邊卻悄悄傳遞著信息。等到叫花子來到下一家門前,他們早給別的孩子通風報信。看著叫花子朝自家門口走來,他們忽地關上大門,卻透過門縫看著叫花子的舉動。叫花子無奈搖著頭離開,他們卻在屋內哈哈哈大笑起來,彷彿愚弄叫花子自己是有多麼能耐!

孩子們呆在一起,最容易相互受影響,相互看樣子,開始我就是這麼學著他們的。一次姥婆在我家看見我這樣子,她趕緊喝住我,她上來掀開我,把我拉到一邊,打開門,一臉歉意笑著。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鄉間蒸饃

“去,到你廚房盆裡給姥婆取兩個饅頭!”姥婆對我說著。

我悶悶走開,心裡不情願極了,在廚房半天都沒有出去。

一會姥婆過來了,她手裡還拿著一個黑乎乎的水壺,那該是叫花子的水壺了,姥婆拿起電壺,咕嚕咕嚕倒著開水,“怎麼拿個饅頭,半天拿不出來?”姥婆說著就從我家盆裡拿了兩個饅頭出廚房去了。

叫花子黑巴巴的手接著兩個白饅頭和水壺,他髒兮兮的臉上有一團閃閃的亮亮的東西,那是他溼漉漉的眼睛了。他弓著身子,連連作揖,不住誇著“施主,善大,施主,菩薩心腸,施主,好人一生平安!”謝過姥婆,他轉身走了。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流竄的乞丐

姥婆轉過身來,開始數說我,“碎碎人,這麼不學好的?”

“人家娃娃都不給叫花子吃的麼?”我大聲駁著。

“好樣樣不學,光學些壞毛病!”姥婆嚴厲起來,聲音蓋過我的聲音。

“我···我···”我著急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只覺得憋屈,眼淚吧嗒吧嗒就掉落了。

姥婆看我哭著,又把我拉倒她懷裡,拍著我的後背,哄著我,“我家狗娃懂事麼,能聽進去姥婆話的,以後可別這麼做了,這麼樣就學壞了!”姥婆從胸襟裡掏出她的手帕,擦掉我臉上的淚水。

我像貓兒一樣趴在她懷裡,“嗯,嗯”點著頭。由此以後,再有叫花子來我家門前乞討,我都主動打開家門,很自覺地送他幾個饅頭。叫花子會回我以微笑,挑出好聽的話兒誇我。

後來長大,越發覺得,善良是姥婆在我心裡種下的最結實的種子。

姥婆下世的時候,正是深秋。下葬那天正趕上期中考試,我沒能去墳頭送她最後一程。

那天,風颳得呼啦啦的,像要把什麼戳破似的,天上沒有太陽,青青白白。操場一派光禿禿的,大樹脫光了葉子,學生坐滿了操場。我們從家帶來小凳子,坐在冷風裡,掏出凍得紅撲撲的手顫顫寫著。數學陳老師在操場來回巡查,忽然他走到我跟前停下來,笑著說,“今天埋你姥婆呢,人家都吃好的去啦!”

聽他那麼說出來,我心裡一百個不舒服,“今天要埋姥婆了,大家都要吃喝去!”我在卷子上寫著寫著,眼淚不覺滴落下來。

姥婆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每個關中人童年幸福記憶中都少不了他的關中姥婆

四世同堂全家福

從小到大,和姥婆只照過一張照片,那還算是我的運氣。在五奶奶家牆上,掛著一幅像。那像上我穿著條條的藍色短袖短褲,站在姥婆懷裡。那會五爺爺專門請來鎮上的照相師傅,他們一家子正和姥婆、姥爺準備照相呢,碰巧我來五爺爺家玩,姥婆趕緊喊我過去,把我拉在她懷裡,我們就要照相了,妹妹又來了五爺爺家。幸運地這張照片上就多了我和妹妹。後邊弟弟也來了五爺爺家,可我們剛照完,弟弟失落地噘著嘴。“你這碎人就是沒運氣啊!”大家都笑起弟弟來。這是唯一的一張我和姥婆的合影,無意的一張,最後的一張。

快20年過去,姥婆遠在另一個世界長眠,只有年關將近,我才能去墳頭看看她,給她燒一堆紙錢。

曾經,一年一年,離開家漂泊他鄉。異鄉顛沛,總有失落的心情,總有困頓的迷茫,止不住想起姥婆。她給過我的溫情和善良,是一劑良藥,總會在我迷失的時候,給我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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