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王述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能跟一只鸡蛋干上一架。
王述有一次吃鸡蛋，想用筷子戳起来。大概是剥了壳的熟鸡蛋有点滑溜，筷子一击不中。王述当即便怒不可遏，抓起这个极不配合的鸡蛋就摔到地上，想要摔它个稀巴烂。不料鸡蛋落地后顺势旋转，轻松卸去这一掷之力，丝毫未受损伤。王述怒气更盛，抬脚便踩。鸡蛋在受到屐齿和地面挤压时一弹而出，又躲过了这致命一踩。见鸡蛋还敢躲闪，王述怒槽全满，恨得牙痒，捡起鸡蛋纳入口中，狠狠地咬碎。王述也不吃了，愤愤然地将咬烂的鸡蛋吐出，这才觉得出了心里恶气。
王述出身晋阳王氏，凭借高贵显赫的门第，在东晋做到了卫将军，扬州刺史，都督扬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后来又入朝担任尚书令，地位不算低了。但这样的暴脾气，在讲究从容淡定的东晋名士看来，却太不够从容淡定了，足以被一票否决。得知王述和鸡蛋打架，与之一直不大对付的王羲之就抓住机会贬损，说王述简直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才能不算出众，性格又不大好，但王述还是在圈子里有一席之地，凭借的是不装模作样。魏晋风度传至东晋，似乎做作的成分越来越多，有些行为像是刻意为之。比如王献之，房子起火了还不急不慢，叫了随从摆足架势才优哉悠哉地往外走，就显得很矫情了。而王述则反其道而行之，不充风度不装蒜，显得很有点与众不同，可称为"真俗人"。
一、当仁不让
东晋名士好谈归隐，视名利为俗。其实很多人却是通过归隐获取声誉，为追求名利铺路。殷浩、谢安早期都是长期隐居，积累了大量人气。对官职明明十分热切，却要做出很不情愿的样子，为拯救苍生的大义，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志向，勉为其难地出山。正常的情况下，接受任命时做点谦让姿态是例行规矩，不能像没见过官位似的那么吃相难看，跌份。
王述可不一样，得到官职毫不客气，想要就要，一点表面文章都不做。而王述如果辞让，那是真不想做这个职位，最终也会是坚拒不受，并不是故作矜持。和惯常的官场风气相比，显得很是扎眼。
王述的儿子王坦之名气很大，年少时便被称为"江东独步"，应该还是比较在意圈子里的评价。大概担心王述这样的做法招来负面评价，在王述被任命为尚书令时，便劝王述还是要适当谦让一下。王述便问："你认为我配得上这个职务不？"王坦之回答："当然不是，不过谦让是好事。"王述就很不高兴地说："既然配得上，何必假意去让，人家说你胜过我，我看终究还是不如我。"
看来王述也有自己的标准，你们说我没有谦让的美德，我还鄙视你们这种假惺惺的勾当呐。
二、贪得有厌
东晋时的郡守、县令虽不在朝，却是油水充足的好位置，任上迎来送往的礼钱动辄以数百万计。世家子弟如果想捞钱，往往会谋求到地方任职。如江夏李充、太原孙盛，都曾以"家贫"为由，请求外放担任县令，最后都得偿所愿。王述早年也因为钱不够用，便请求去宛陵当县令。任职期间王述大肆收钱，置办家产，后来被州里监察部门检劾，列出清单竟有一千多条。
其实当时大家都这么干，心照不宣而已，本来不算什么事。而王述大概是不屑于避人耳目，干得比较张扬露骨，才被抓了典型，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当时朝廷掌权的是王导，向来是优待士族，执政风格又是网漏吞舟，自然不会把王述怎么着。不过既然州里已经把这事摆到台面上，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找王述谈话，象征性地给予批评教育："你是名门子弟，将来不忧富贵，现在自降身份去小小一县求财，还是不太合适。"
王述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有分寸，如果觉得够了自然就不再收了。"当时大家都认为王述爱钱，不够通达。然而后来王述再转任临海、会稽等郡，果然便不再聚敛了，俸禄和赏赐都散给亲朋故旧，家宅物件都不再更新。于是王述这才被人叹服，认为清正廉洁无与伦比。
其实王述的作为，清廉是绝对算不上的，钱也捞了不少，不说巨贪，起码也是大贪。只是相对于其他人的来者不拒、聚敛不止，有一定的节制而已。如果说其他人是贪得无厌，王述只能说是"贪得有厌"。就这样的居然都能被称为"清洁无伦"，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王述算是白赚了这样一个名声，不过倒是可见当时官场收钱是有多普遍。
三、出言无忌
东晋是清谈最为盛行的时代，王述却不爱说话。参与聚会时，在座诸人激烈辩论，高潮迭起，王述则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然而冷不丁插上一句话，却足以改变整个场面的气氛。
王导有一次组织聚会，每次发表看法，在座的都纷纷称美，气氛很是欢乐。王导本来就地位尊贵，受人敬重，加上情商很高，能让每个人都觉得很高兴，因此在座的为其点赞，实在太正常不过。不料王述却正气凛然地来了一句："又不是尧、舜那样的完美人物，怎么可能什么都是对的"，指责在座的这帮人拍马屁。
这话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可是却实在不讨人喜欢。就算大家都是故意讨好王导，无非也就是场面话，谁也不会当真。可王述就是看不顺眼，看破还要说破，这就让包括王导在内的人都很尴尬了。王导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泼了一瓢冷水，顾忌名士风度又不能表现出不高兴，还得改容相谢，就是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暗暗咒骂。其他人自然也觉得无趣，恐怕也没有兴致再继续聊下去了。王述一句话，就搅散了一场本来非常欢乐的聚会，未免太过扫兴。
这样的说话风格，恐怕不大会受人欢迎。不过王述没有什么弯弯绕，直来直去，有什么想法都不用猜。王述嫌弃桓温门第不高，不同意王坦之嫁女给桓家，王坦之却不敢直说，只好用其他理由婉拒桓温。桓温一眼就看穿，说不用解释了，肯定是令尊不愿意罢了。
于是王述虽然被称赞为清简刚正，但还是被认为不够旷达，委婉地表示其不讨人喜欢。不过对于国家大事，却需要这么一个敢说话的不怕得罪人的。
隆和元年（362年），桓温提议迁都到与北方秦、燕交战的前线洛阳，可把东晋君臣给吓坏了。大家不愿迁都，又不敢出声反对。孙绰上疏提出不同意见，被桓温骂了一顿。正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王述道破桓温的真实意图，拿出了应对办法。王述说桓温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恐吓朝廷而已，只管听从他，他肯定不会真的这么干。于是朝廷下诏，同意桓温所请，还勉励了桓温一番，把球踢给桓温，你说要迁都就迁都，谁怕谁？最后迁都洛阳一事果然无疾而终，也不知桓温自己怎么下的台阶，算是自己打脸，丢了不少面子。
这样一个向来我行我素的人，在官位显贵之后，居然重视起自己的名声来，开始在意别人的评价了。对于最被人攻讦的性急这一毛病，竟也能硬生生地忍住，还真有股狠劲。
谢奕性子粗鄙，曾经不知什么缘故对王述不满，当面破口大骂。王述只是面对墙壁听任谢奕发火而已，就这么憋了半天，直到谢奕骂够了离开后自己才归坐。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居然变成了骂不还口的棉花团，反差实在太大，简直像个假的王述。
这样努力把自己往名士推崇的雅量上靠，虽然得到了好评，却显得有点怂和装，反而还不如之前的那个"真俗人"。
晋书、资治通鉴、世说新语
END
喜欢本文/作者，文末赞赏一下表达支持吧
閱讀更多 時拾史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