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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夏天,生活拮据的我,
总是想着在短时间内挣到最多的钱,
一个偶然机会,
我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KTV找到了服务员的兼职,
由于它不是一个普通的KTV,
营业时间都是在晚上八点之后,
这样我不仅可以避免白天旷课,
还能充分利用晚上的时间挣点外快,
最重要的是他家给的时薪是肯德基的三倍,
运气好的话,遇到大方的老板,
小费都是几百几百的给,
工作也很简单,
就是将客人点的酒水、果盘等送到包间里,
然后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小屋里待着。
里面管事的是一个叫孙姐的中年女人,
孙姐穿着雍容华贵,
但还是无法掩盖她满脸的江湖气息。
后来我听里面的“公主”说,
孙姐在哈尔滨经营着三家KTV,
来这里消费的人很多都是道上的人,
黑白两道都有。
▲《杀死比尔》中的黑社会女老大
第一天去上班,
按照之前的约定,晚上7点半,
我穿着一个很旧的T恤来到了店里,
前台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短发女孩很不屑的撇了我一眼,
蔑视的对我说:“你就穿这个来上班,这行吗?”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
她便冲着楼上喊:“孙姐,昨天说的那个服务员来了。”
之后便扔下我,
自己玩起了电脑。
不一会儿,
一个只穿着内衣女孩从楼上走了下来,
女孩看起来不大,
满脸油光,
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睡醒,
看了我一眼,
很懒散扔下“走吧”两个字,
转身便上楼了,
我赶忙追上去。
之后我们一路无言 ,
上到四楼,
也就是顶楼,
在经过一个写着宿舍的门的时候,
那女孩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门,
丢下一句“那个门”,
便进去了。
当我走到孙姐门前的时候,
还没敲门,
就听到孙姐在里面说,“进来吧”。
我便推门而入,
只见屋里放满了显示器,
监视着这栋四层小楼的每个角落,
怪不得我还没有敲门,
孙姐就知道我来了。
孙姐坐在一个办公桌后面,抽着烟,对我说:“你身份证带来了吧,一会我会让人去查,你要是记者啥的,你就赶紧现在走,我也不拦着你。要是让我查出来,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孙姐,我就是旁边学校大二的学生,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明天带学生证来。”
“算了,一会我找人查就是了。身份证先放这吧,明天给你。”
孙姐和我交代了一些工作中的事宜,之后用对讲机叫来了一个叫阿健的小伙,
叮嘱阿健先带带我,
同时,孙姐给了我一个别名——阿文。
当我们下楼的时候,
再次路过了那个宿舍门,
此时,门已经打开了,
只见里面云雾缭绕,
摆着几张双人床,
里面有八九个女孩,
他们应该是刚起床,
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化妆,
阿健笑嘻嘻的冲着她们吹了个口哨,
站在门前色眯眯的看着她们,
其中一个女孩扔下手中的镜子,
边骂“滚你麻痹”边拿起身旁的一个东西扔了过来,
直到那东西落地后,
我才看清那是一个内裤。
阿健嘿嘿一笑,讨个没趣,悻悻的走了。
阿健是一个很健谈的小伙,
已经在这里干了一段时间,
听说我是旁边大学的大学生,
带着嘲讽的口气和我说:“诶呦呦,大学生干这活,咋想的?”
“图个离的近,白天还有课,我晚上在这上班,也不耽误。”我回答道。
“那孙姐和你说干到晚上几点了吗?我们都一般通宵的,你通宵干,白天上课,什么时候睡觉?”
“孙姐和我说一般凌晨两点人就不多了,我回去就行。”
“哦~,那还行。”
听阿健说,这个KTV里的男服务员原本是有四个,
最近有一个老家有事,回老家了,
还有一个刚刚不干了,
现在就剩两个了。
另外一个叫阿峰,阿峰话很少,
但出口就是经典,是个典型的闷骚男。
在那个小小的休息间里,我问阿健,“来这里都是什么人?”
这时阿峰接话了,“来这的一共就两种人,一种是自己来嫖的,另外一种是请别人来嫖的。”
阿健伸出大拇指对着阿峰说:“这话说的精辟。”然后接着对我说,“我和你说,大兄弟,来这的,啥人都有,有混混,有老板,还有刚发了工资的农民工,只要有钱就能来,反正干活小心点,被打了也是白打你。”
那天晚上直到十点之前都没有客人,
里面的公主们也很闲,
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赌钱,
剩下的在玩手机。
阿青是她们里面的另类,
她没事的时候会来我们休息的小屋里坐坐。
阿青总说“那帮女人太他么炒”。
后来我从阿健那里得知,
阿青和阿峰是同乡,
阿峰来这里就是阿青介绍的。
阿青是个命苦的人,
小时候他爸妈离婚后,
母亲南下打工,
父亲另立了门户,
因为她是女孩,
爷爷奶奶也不想要她,
她便被送到了守寡多年的外婆家,
阿青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
阿青是典型的东北女人,
身材修长,面容姣好,一米七几的身高在那帮女人堆里显得很突出。
但是一口一句东北味的脏话,
让她逊了几分姿色。
“人家可是头牌”我经常听到这里其他公主醋意十足评价阿青的话。
那天晚上大概十点多的时候,
来了一位阿青的客人。
“是个熟客”阿健冲着阿峰努努嘴说道,阿峰便起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了我和阿健,
阿健又和我吹起了牛,
这个熟客是个包工头,
手里阔的很,
每次来都只要阿青一个人,
阿青每次出台都会和阿峰搭伴,
“这个可是个美差啊,阿峰这个老乡是真不赖”阿健略带羡慕的说道。
原来,客人在屋里“搞事情”的时候,
就会给服务员一笔小费,
让服务员给看着门,
避免有人突然进来打扰了“雅兴”。
阿青每次都会和阿峰配合,
阿青会暗示那个老板多给小费,
完事后,阿峰会分给阿青一部分钱。
“诶,我和你说啊。”阿健神秘兮兮的和我说道,“有一次一个老板喝多了,为了挣足面子,直接从包里拿出了一沓钱给我当小费,数都没数,就甩给我了,你猜猜有多少?”
“两千?”我随便的说了一个数。
“八千多,我cao,八千啊”阿健伸出手激动地和我比划了一个八字,“完事我给公主分了4000,算一人一半,做人得讲究。”
那天晚上最后只来了那么一个客人,快到十二点的时候,阿峰回来了。
阿峰笑着对我说:“来,阿文是吧?给你个美差,刚才那个包间你去打扫吧,剩了10多瓶酒没有开,送你了。”
打扫包间确实是个美差,
尤其是这种剩了很多没开的酒的包间。
因为一般像这种客人,
没开的酒是不会要求退的,
孙姐也不屑于计较这点钱,
这样我们就可以反“卖”给前台,
无论什么酒,只要没开瓶,一瓶酒算五块钱。
打扫完包间,孙姐看了看没人 ,
就让我下班了,临走的时候,
孙姐和我说,她在附近小区租着几套房,
晚上要是不想回宿舍,可以住那里。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拒绝了。
充满着异国风情的哈尔滨,
夏天总是有着下不完的雨和吹不完的风。
雨后的哈尔滨欧洲风味显得更加的浓郁,
欧式风格的建筑愈发的庄严肃穆,
路灯照在湿滑的地面,
反射出淡淡的光影,
好似到处都弥漫着纸醉灯谜的气氛。
“这种天气,今晚会很忙啊”阿峰看事情总是那么透彻。
果然,那天晚上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因为刚去没多久,
对酒的种类和服务项目不是很了解,
尤其是在那种嘈杂的环境中我总是听不清客人在说什么。
孙姐便让阿峰和阿健专职在楼上,
而我主要工作是将客人点的东西送到他们两人手中。
但是在二楼的阿健还是忙不过来,
最后阿健分了一个包间给我。
那个包间里一共3个男的,
他们叫了两个公主陪唱,
其中一个便是阿青。
没过一会,他们便又要点东西,
我进屋后便看到一个男的坐在点歌机前面,
另外两个人一人搂着一个公主,
两人在合唱着BEYOND的《海阔天空》,
作为一个BEYOND的粉丝,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BEYOND的歌是如此的让人厌恶。
坐在点歌机旁边的那个男人显然是东道主,
他向我招招手,我走向他的身边,
但是搂着阿青的大哥挡住了我靠近他的路,
另一边地上摆满了酒瓶。
这样我即使弯着着身子还依旧和他有一臂的距离,
大哥很有“顾客是上帝”的态度,
即使我努力去靠近他,
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和我喊了几遍,我始终听不清楚。
低音炮里传出的近似于普通话的粤语,
完全盖住了他的细弱蚊虫的叫声,
可能是由于我对业务名称的不熟悉,
即使听到个别的字,
也无法臆测出他的意思。
最终,大哥还是生气了,
一句“草你麻痹,你他妈聋啊”甩了过来,
这句话,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在另外两位大哥依旧陶醉于自己歌声中,
让我没有那么尴尬,
这一切都被阿青看在了眼里,
我侧着头向阿青投出求助的眼神,
却看到她俊俏的脸庞随着屏幕的颜色五彩斑斓地变化着,
而始终不变的是她蔑视我的神情。
彼时彼刻,
我的内心是受挫的,是屈辱的,是生气的。
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句骂我的话,
更多的是我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姐”给蔑视了,
还是一个我认为肯定会帮助我的阿青。
涉世未深,年轻气盛的我,
丢了句“CAO”转身便走了,
在出门的时候,
一瓶酒砸在了我的脚边,
之后三个人便出来找我,要揍我。
最后,孙姐出面平抚那场争端。
在那间小屋里,
孙姐找到了仰头看天的我,
我哽咽着对孙姐说,“孙姐,不好意思,我可能干不了这活。”
孙姐笑了一声说,“没事,一看你就是毛头小子,脾气也冲,这些事经常有,已经没事了,你安心待会。”起身便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屋里。
十二点之后,人渐渐少了,
阿健也不是很忙了,来到小屋和我一块坐了下来。
阿健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
递给我一支烟“来一根啊,刚刚走的客人留下的,好烟!”
我接过阿健的烟,阿健顺势给我点上了。
“兄弟,你牛逼,给客人甩脸色,幸好今天那个包间里的不是什么牛逼的人,那要是个大金主,你今晚可有的受了。”阿健深吸一口烟,仰着头直直的吐出一道烟雾,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屋顶。
“出来在社会上混,哪有不受气的,看你也是没有在社会上混过。”
阿健顺道便吹起了牛逼,
阿健说他小学毕业就出来了,啥活都干过,啥苦都吃过,
还曾经被一个顾客在身上撒过一泡尿,
阿健把这段经历说的轻描淡写,
而我却听得震撼不已。
阿健是后来经熟人介绍,跟了孙姐。
阿健说,孙姐人不错,总是护着她的手下。
说着说着阿健开始“教育”起我来,“现在的社会,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像孙姐这样有义气的大姐大,已经很少见了,谁也不容易,孙姐容易吗?孙姐刚出来那会就在哈尔滨做公主了,后来攒了点钱,一个人在广州那边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生意做的还不错,挣了一大笔钱,后来被好姐妹坑了,那个好姐妹借了她几乎所有的现金去澳门赌博,之后就没了音讯,孙姐的钱一分钱没回来,因为要周转生意,孙姐借了高利贷,后来正好赶上服装生意不景气,高利贷利滚利,把店盘出去都还不上,实在没办法,孙姐和刚出道时候的老板求助,那个老板亲自南下给她摆平了,之后孙姐就成了那个老板的情人,在哈尔滨干起了老本行,只不过这回她当了老板。”
“阿青呢?阿青是怎么入的行?”我问道。
“阿青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阿青和她外婆一块生活,她外婆就是每天早上4点多的时候在门口垃圾桶那收酒瓶的老太婆,你晚点走就会看到,阿青和她外婆因为收酒瓶的事吵了几次架,阿青不让她来,老太婆非得来。”
阿健最后丢下一句“谁都不容易,但凡有个出路,谁干这个”之后便靠着墙眯了过去。
那天之后,孙姐便没让我再去管包间里的事。
之后的又一个雨天,
那天晚上已经是凌晨12点,
一位和孙姐的很熟的老顾客来的了店里,
孙姐叫他老李,
老李来的时候已经喝的伶仃大醉,
进屋就找孙姐,
让孙姐给他安排安排,
我和阿健把他扶到了二楼的包间,
之后孙姐派了一个公主陪他,
从老李断断续续的醉语中,
我大概知道老李应该是个领导,
可能是“官场”失意,出来买醉消愁,
喝醉酒之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这里。
老李没过一会就醉死了过去,
然后身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是老李的妻子打来的。
在那个包间里,
孙姐让我假扮老李的手下接了电话,
并让我送老李回家。
老李显然和孙姐关系不一般,
因为老李家的地址她可以脱口而出。
临出门的时候,
孙姐告诉我完事后直接回学校,不用再来店里。
我扶着老李来到马路边上,
很多出租车都不愿意拉我们,
直到把价格给到了平时的两倍多,
才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愿意拉我们走。
到了目的地后,我发现手里的钱并不够这趟车的路费,
出租车司机显得很生气,说“没钱你两打啥车啊,这大半夜的。”
听到这句话,老李突然醒了“说谁没钱呢?看不起谁呢?我包呢?把我包拿来。”
我把老李的包递给他,
只见他从包里抓出一把百元大钞直接摔在了出租车里,然后就下了车,
没走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我来不及捡钱,
我赶忙下车去扶他,
我下车后,
门还没关稳,
出租车就冲了出去,
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倒地的老李顺势在地上睡了过去,
积水浸透了他的衣服。
老李家是一个高档小区,
一梯一户,我按了他家的门铃,
一个女人为我开了电梯,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扶到电梯,架着他到了门前。
他老婆穿个睡衣,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把老李接进了屋,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关上了门。
留下疲惫的我站在门外,
我看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
手机电量还剩下10%,
来不及多想,我赶忙往回赶。
当我坐上出租车,
我才发现老李的包还在我的手里,
折腾了一晚上的我,早已精疲力尽,
又想起老李她老婆淡漠的态度,
早已无心再回去送包,
我决定回店里,把包给孙姐。
回到店里的时候,
已经是早上4点多,
在店门口,我终于看到了阿健口中阿青的外婆。
在清晨的雾霭中,
一位老人佝偻着身躯,
上身穿着满是油污的围裙,
从油污的斑驳中,
能隐约看出那件围裙曾经是一个红色的布料缝制而成的,
裤子被挽到了膝盖的位置,
露出里面洗的发白的红色线裤,
老人颤颤巍巍的将KTV外面堆放的酒瓶一瓶一瓶的拿到一辆破败的三轮车上,
如果拿到里面还残留酒的瓶子,
她便会将里面剩下的酒倒进车斗前面的一个大白壶里,
酒瓶拿到一半的时候,白壶已经满了,
老人显然经验丰富,
只见她熟练地从车前面的兜子里拿出一个可乐瓶,
继续之前的工作。
直到把酒瓶装完,可乐瓶也基本上满了,
老人忙完后看到我在看她,
驮着近乎九十度的背冲我一笑,
露出了所剩无几的牙齿,
清晨的微风吹动了她的头巾,
几缕灰发在晨曦中拂动。
她是那么的老,
即使笑起来也无法阻挡她松弛的脸颊往下耷拉,
即使吸再多新鲜的朝气也无法让她挺起胸膛。
她慢慢地转身,
一步一步地推着那个三轮车走远,
她走远后,
我看着她的身影,
就如同一条狗拖着三轮车走在路上。
▲图文无关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我的双眼早已噙满了泪水,
我想到了阿青,
想到了孙姐,
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那些醉酒的客人,
也想到了老李。
在那一瞬间,
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我总觉得我们所有人都会像她那样,
最后像条狗一样,走在路上。
也就在那一天,
活着的意义和价值成为我心中辩证的话题,
至今未消。
▲经历了世事,回头再看一些电影,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把包给了孙姐,
我走回了学校,
在路过学校大楼门洞的时候,
一位老人用二胡拉着惆怅的曲调,
让我的心情更加的沉闷起来。
宿舍还没有开门,
我也不想再去爬窗户打扰我的舍友,
毕竟此时再回宿舍睡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找了个偏僻的长椅上躺了下来,
整个早晨,
我躺在长椅上盯着天空中的云一朵又一朵的飘来,一朵又一朵的飘走……
从那天之后,
我就再没有去那里打工,
孙姐给我打了几次电话,
我以学业太忙回绝了她,
之后就没有了他们的音讯,
我始终都没有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
大概过了两个月,
又是一个雨天,
我偶然路过那里,
却见门缝上横亘着两条白色的封条,
在傍晚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我突然很庆幸自己早早的离开了那里。
夜色渐渐笼罩了雨天的哈尔滨,
路灯又亮了起来,
灯光又一次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
折射出了朦朦胧的光影,
在朦胧的光影之下,
是这世间千姿百态的人们。
▲雨天夜色下的哈尔滨
关注我,看世间风景,阅人间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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