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是涼的，劍是涼的。
以前，魏生以為涼意是不一樣的，像是風雪的涼意帶著潮溼，讓人格外的不舒服；而鐵劍貼著身體的涼，就是乾淨利落，還讓人有些清爽的意味。
後來，魏生才發現，江湖裡有那麼多的人情冷落，那也是涼。
前些年，魏生是門中天賦最高的弟子，眾望所歸，每次都能擊敗江湖新秀，名門望宿。
因此他十分努力，手中一柄普通的鐵劍，從不離身，有時候，四下無人，他還會用劍身貼著臉，體會那分涼意，讓他恢復心境。
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是江湖下一個傳奇，唯有他的師父會有些擔憂。
一個人面對江湖，是很艱難的。
最開始的時候，魏生可以輕鬆擊敗一個個對手。那是他的天賦在綻放光芒，那是他的努力在綻放光芒。
可是後來，他只能艱難的贏下一場場比武，因為聲名在外，每一個挑戰者，同樣擁有讓人側目的天賦和努力。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沉默寡言的師父，走到他面前，告訴他差不多是極限了，再那麼瘋狂的習武，只會毀掉他的基礎，斷送他的未來，甚至走火入魔。
驕傲的魏生不願意相信，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的極限，後面不會再突飛猛進，只是慢慢上升，然後慢慢滑落，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
沒過幾天，魏生終於第一次落敗了。他有些入魔一般，一天只有兩個時辰休息，其他的時候都在練劍。
只是第二個月，魏生又落敗了。一個原本可以輕鬆獲勝的對手，卻輸在了內息紊亂，還沒有拔劍，就倒在臺上。
魏生還是一個一流的劍客，他的劍法精湛，可惜他再也不能使用內息了。
一個不入流的江湖劍客，只要使用內息，都能過將他擊敗：魏生能找到一百個破綻，卻無法突破任何一個破綻。
他還是留在門內，教一些弟子的基礎劍法，或者一些招式上的改進問題，也會有人找到他研習。
可是，他的確從一個萬眾矚目的天才，落到了地上，偶爾還會有人想找他比試，獲取一些優越感。
一次次被擊敗，魏生卻無法拒絕，他是門內的教習，這是養育他的地方，他無法離開。
也無法看開。
那時候，魏生就是僅僅依靠著本能活著，鐵劍依舊不離身，只是不離身的東西，多了一樣，叫做酒。
大多數時候，門下里的師弟師妹，都不太想靠近這個酒鬼，除了小蕊。
以前萬眾矚目的時候，魏生眼裡只有劍，所以那些被他所吸引的少女們，都是很奇怪的存在。
容易掉東西，容易摔倒，還喜歡給人送東西，一看就很容易被騙的樣子。
後來，魏生有時間了，比如現在，他才看到，她們小心翼翼的在那些天才面前犯蠢，讓人覺得可愛又不做作，加上少女這個年紀天生的惹人憐愛，倒是很容易傳出一段佳話。
其實都不容易吧，就像他小心翼翼地維持第一，卻又摔得粉身碎骨，永遠也只能做一個教習了。
大家都下意識忽略這個隕落的天才，長輩們憐惜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評判。
小蕊卻還是喜歡和魏生在一起，因為他的世界比較簡單，哪怕是心情不好，也只是給自己灌酒，從來不欺負人。
哪怕是落魄的魏生，去找找那些雜役丫環的麻煩，也是可以理解的。
門內有很多天才稱號的弟子，但是第一隻有一個，有的人因為懶，有的人因為機緣差。
他們成為弱者，和魏生是不一樣的，就好比，他們因為自己的無能，去欺負更低等的僕役，彰顯那麼一分可憐的驕傲。
有些姐妹勸說小蕊，她聰明可愛，又受不少弟子喜歡，可以去博得那些青年俊彥的喜歡。
小蕊只是搖搖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女子在這個世道，沒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活法，攀高也只是因為，以為攀到了高枝，就可以結束漂浮不定的一生；以為得到了上位的青睞，就可以避免淪落，不至於老無所依。
魏生有他的專注，對於劍是赤誠的。可惜，他終究沒有那麼幸運，能夠走到最高處。
但是他依舊懷著一顆的溫柔的心，有這些溫柔的情緒，就足夠感染身邊的人，所以小蕊選擇照顧魏生，溫柔的付出，也會得到同樣溫柔的回應。
不久，就傳來他們成親的好消息，長輩們不再有憐惜的眼神，反而是一種安慰。
成家以後的魏生，好像多了什麼感觸，把劍和酒收起來，只有在教習的時候才用到劍，只有在宴席的時候才喝到酒。
劍傷人，酒傷身，就像劍的剛直和酒的沉淪，要適時而有。
魏生練了一輩子剛猛的劍法，突然之間才發現，蓄勢的劍，也許就要柔繩助力。
最後，魏生還是做了一輩子的教習，乍看之下，沒有什麼特別的。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在於，他所教習的弟子，劍法有迴轉，而如今天下第一的劍聖，見到他時，也會懷有敬意，尊稱魏師。
魏生沒有做到天下第一，也沒能創出絕世的劍法，卻為有一個如此出色的弟子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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