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把地给翻下吧！”龙菲放下手中的饭碗。
“你还要去做工吗？”付春想微笑地说，表情却有些奇怪。
“我不去的话，你去？家里零用的钱已不多了，光靠那几亩地是养不活这个家的。我把这些东西都说厌了，你还不明白？”生活无极，生活所需要的基本物资也成了没有极限的东西。
付春只笑笑，没有再回答。
龙菲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人——她的丈夫，她知道要让他和自己一样出去挣钱是件难比登天的事情。很多人都曾劝过，徒劳无功。
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了，不能再抱期望了，她清楚地知道，那几亩地将是他最后挣扎的坟墓。但她不能像丈夫一样简简单单地过活，从来就没甘心过。她羡慕大哥，他们有了自己的新平房。她也想有自己的房子，专属自己的一套新的用火红的砖砌成的房子。为此，她也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不再担心狂风骤雨。屋已经斜了，鬼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她只是想早点实现自己小小的梦，很平凡的、和大家一样的梦。但这该是多远的距离啊，她一个人的努力又怎会那么容易的缩短距离？
她恨丈夫，她不恨他从来都不懂得也不会怜惜自己，她只恨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否认自己。“没事的，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说。
是啊，这样确实已经很好了。相比以前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这确实是种不敢想象的进步。他们经历了一个时代，一个忍饥挨饿的时代。
但是这样的进步又怎会让人满足？时代的巨轮一直都在转，它不会在某个时间点里永远地停留。忍饥挨饿的时代过去了，她还不是长大的松树，她还要更高的高度。且，当你以为这样的生活已然很好时，其实已远远落后别人了。别人可以住进两层楼的小平房，能在屋前建池栽花，那我怎么就不可以？别人可以上街不用走那么多泥路地开上小汽车，自己为什么就偏要弄得整天脏兮兮的？她不想超越，只想相同。但是这样的路程却已压得她快直不起腰来。也因为理想的遥遥无期，她产生了很多理所当然的抱怨。
当知道母亲在大哥砌房子时给了他五千斤米的瞬间，她就又满心的不自在。总觉母亲很偏心，只疼家里有出息的人。事实却非这样的，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更好？她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也盼着这句话实现的那天：“等你砌房的时候，我就算不吃饭也给你攒一万斤大米！”但她总不愿去信这句话的真实度，或许是怕自己一旦相信就再没有抱怨的对象了吧！想到母亲的时候她又不由得涌上一阵悲哀。
母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出门在外几十年的她却在他们的话语中再次走上了离乡之路。是因为孩子们的没有出息，她才会无奈离开的。她心里一直都有着这样的疙瘩，本来姐姐姐夫已经答应过照顾母亲父亲的，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停止过反对，她认为这是姐姐姐夫瞧不起自己的行为，她最怕的就是别人的瞧不起！别人的瞧不起会像把尖锐的刀深深插进她那小小的自尊之中，她已为这个家丢了很多，自尊则是不可再丢的，唯有自尊还在的时候，才能证明自己还像别人一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她从没想过自尊带来的结果，因为她从不去看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她讨厌丈夫的无作为，她也不可能再离开丈夫，因为只有他和孩子都在的时候，她才还有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她似乎已经臣服于命运，但她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时间不知道慢慢接近的会是什么，她会不会也和现在的母亲一样？“妈，我们家小，容不下你这么尊无所不能的大佛。要你真有本事，怎么不趁有力气的时候多做些事？小弟还没娶媳妇呢，他要的钱可不比我们少。”这是她对母亲说的，这也可能是她以后的孩子对她说的。“放心，即使我没吃没穿，也不会赖在你这小小的屋檐下，我受不起。”这是母亲愤愤然后说的，这是否也能成为她以后对孩子们说的话？她再无力去担心以后了，抱怨不会少，看不见的是幸福。
“如果没意外的话，小丹明年还是能升初中的。正淑一直都喜欢读书，我们确实该为她们考虑考虑了。”付春搬来一条小凳子地坐墙角，背靠着身后木板的说。儿子小安趴在他的大腿上左右摇摆，小菊正用手撑着眼睛地朝不远处有阳光的地方走，那里好像有什么在吸引她似的，却没一人注意到她的身影。
“但愿吧，我对小丹基本不抱任何希望。你看看她，整天除了打一点小算盘外还能做什么？不过现在她还小，即使混也要让她混完初三。至于正淑，我也想让她好好学习，但你认为这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事吗？”龙菲将最小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嘴里还不停地哼着细细的小曲。她把眼光投向正在丈夫腿上摇晃的小安，眼中有一种希望闪动。“小安，你以后要认真读书，上大学，知道吗？”
小安却好像并未听到她的话，依然低着脑袋在爸爸腿上自得其乐的左右晃荡着。小菊已经走进了阳光里，阳光下的她像棵小白杨，站着，任由那些暖暖的痒痒的阳光精灵在自己脸上奔跑跳跃。小小的心里有那么些简单的喜悦，她好像能触摸到阳光细小的脚趾，因为它们正在她脸上用细小的脚趾挑逗着她同样细小的神经。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一个没人会发现的淡淡的笑。小菊最喜欢这样的阳光了，只有这样的阳光才能让她知道世间还有美好这种东西。或许她并不知道美好的生长模样，但她清楚自己喜欢这一刻的阳光，她喜欢被温暖覆盖的温暖，一层层，一片片，直沁人心。“温暖是金色的！”她看到了，眼睛仅存的细缝让她扫到了温暖的外衣，这将定格为她生命的永远回忆。
怀里的孩子又睡着了，龙菲把她放上床后走到小安跟前嘱咐道：“小安，照顾好你妹妹，要是她饿了就喂她喝碗里的稀饭，知道吗？”
小安还是没回答，他好像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只一个人在不断地玩弄手指。付春代他道：“放心，反正地不远，隔段时间我就回来看看。”
“你说妈也真是的，好歹也是她孙女，怎么就不过来帮忙看看呢？”抱怨完的她才意识到了言语的不对，又将目光投向那自得其乐的儿子。“小安，我和你说话呢，怎么都不搭话的？你也长大了，也该帮帮我们，听到没？”如果是其他孩子的话，说不定早操起了藤条。小安是例外，一个和小菊一样的例外，不，小菊只是她生命的一个意外。
“小菊，你回来，一个人在那儿傻坐着干嘛？我走了，看好你妹妹，知道吗？”龙菲在放弃小安后对正沉浸在阳光里的小菊大声喊道。她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女儿，她确定自己真是上辈子欠她的，不然她脸上那副半死不活的面具怎么一直戴着，她想给谁看啊？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大女儿，总认为小丹和她不亲，因为小丹总往伯伯家跑，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往别人家跑，特别是和自己相熟的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家户，她认为那是有伤于自尊的事。小丹却从不在意这些，她上街拉着的是奶奶的手，也从未想过将它换成妈妈的。
小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再次用手撑着眼睛往家的方向走去。当她一步步走近，阴暗也和她一步步的接近。她站在妈妈身边了，然后在妈妈在她手上拧过后走进房间，然后呆呆地坐在妹妹躺着的床上，就只呆呆地坐着。
龙菲走在阳光遍洒的路上，回头，看到的只是一栋小小的木屋孤单地坐落在巨大的阴影里。阳光就在五米以外的空地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近小屋。“唉！”后的她走上了女儿们刚踏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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