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子彈飛了十年,狂歡也持續了十年。

在這十年以來,中國電影的票房記錄還在不斷被刷新,只是《戰狼二》也好《流浪地球》也好,它們也許引爆了更為廣泛的觀影狂潮,但再也難以獲得如《讓子彈飛》般持久而多樣的討論。戰狼成為了當下某種情緒和某個群體的代號,《流浪地球》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一個災難的寓言,而它們成功的共同基礎,則是中國觀眾對於成熟的本土商業類型片的翹首以盼。

《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但《讓子彈飛》是什麼?它好像什麼都是,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對於它的解讀,遠遠不像這十年來其他大爆的電影一樣具有確定性,而是充滿歧義,充滿爭議。《讓子彈飛》早已不是一部電影,而是一個不斷因為現實解釋和歷史解釋的需要而被召喚不斷被闡釋的文本。而且這種召喚和闡釋,很多不是又不是建立在電影本身,而是建立在原有的闡釋之上。這種不同觀點層累疊加,從而造成文本溢出和解讀過剩的奇觀,在華語電影史上,恐怕也只有當年周星馳《大話西遊》《喜劇之王》的解構之旅可以相比。

《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但周星馳的電影寄寓的是作為芸芸眾生的一員的情緒。無論是至尊寶那隻面對愛情始終想伸出卻又不敢伸出,等到伸出時卻已一切無可挽回的手;還是尹天仇那疑似當幸福來敲門又疑似南柯一夢的個人奮鬥,所關涉的還是普通人在都市中的彷徨與無奈,苦中作樂與不忘初心

而《讓子彈飛》的歧義是面向政治的。它是某種由來已久的中國趣味在當代的極致展示。漢代的文人把詩經裡的一首首愛情詩解讀為政治諷喻,清代的讀者則把紅樓夢裡的男歡女愛看成了反清復明抑或明珠家事,彷彿不與政治相關,文藝作品就配不上心懷天下的中國男性的讚譽。《讓子彈飛》也一樣,一個買官賣官的故事最後在各懷心事中成了中國傳統社會關係的隱喻(土匪劣紳和百姓)、成為了革命歷史的隱喻,成為了權力運作方式的隱喻。張麻子不是張麻子,他可以是朱元璋、可以是近現代史上的其他大人物。老湯也不是老湯,而是某一類歷史投機者的典型代表。甚至很多原本翻翻劇本就可以得到明確答案的,比如夫人到底死了沒有?兄弟們到底有沒有背叛張牧之?都成了被廣泛討論的問題。

當然,這些討論與其說指向一個確定的真相,不如說指向一個深刻的誤讀。在《讓子彈飛》的爭論中,符不符合姜文原意從來沒有滿不滿足觀眾對於複雜性的期待重要。

我個人從未嘗試類似的解讀。相對來說,我更認同姜文對自己電影的看法,即他的所有電影歸根結底是一部電影,就是對於某種確定的歷史敘事的嘲弄,對於被壓抑的人性的復活。換句話說,反諷就是他的核心所在。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十年來,正是這些所謂的過度解讀讓子彈飛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觀眾在猜謎的過程中享受著索隱的快感。而這些快感,配合著近些年來某些越來越明顯的趨勢,比如對於近現代中國革命歷史的再肯定,比如對於理想主義的烏托邦訴求,比如對於宏大敘事的狂熱。觀眾願意相信,在一個小城故事的背後,隱藏著歷史與未來。

《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從這個角度而言,十年之後再次回味《讓子彈飛》,我對它充滿懷念。因為,在這個文藝創作日益貧瘠化的今天,我們已經很難再找到這樣生氣勃發意義充盈的文本。即使是姜文本人後來的《一步之遙》和《邪不壓正》,它們依舊讓人著迷,但前者少了生氣勃發,後者少了意義充盈,這導致在觀影過程中,這兩部電影都沒能再給予我當初的體驗(當然就藝術性而言,我認為一步之遙至少不亞於子彈)。

十年前,我在電影院裡和朋友觀看的讓子彈飛。電影開頭,是我最喜歡的童聲《送別》,白馬們拉著火車在山下狂奔,山上的張麻子連續打出七發子彈。小六子問:沒打中?張麻子回答:讓子彈飛一會兒。然後是一聲聲韁繩崩斷的聲音,這時太陽照常升起的音樂響起,麻匪們呼哨著縱馬于山林間馳騁。這是我看過最牛逼的電影開頭。後來又知道,姜文選擇延用久石讓創作的太陽照常升起的音樂,其實別有懷抱。因為太陽照常升起至今仍然是姜文最刻骨銘心的失敗。他對太陽的期待有多大,對觀眾的失望就有多大。所以在《讓子彈飛》中,我們看到了他的報復式激情。這種激情貫穿於這部電影的每一個細節之中,最終成就了子彈的酣暢和瘋狂。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們一方面沉浸在大城市的觀影初體驗裡,一方面為姜文所創造的視聽奇觀驚歎。完全沒有想到,那其實是一部當代傳奇誕生的時刻。

而十年之後,對於那個時刻,我想到的,依然是《送別》裡的歌詞: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想特別回味的是《讓子彈飛》的臺詞。姜文的電影有很濃的話劇感,他的臺詞總是千錘百煉的。自帶金句光環。而讓子彈飛就是這方面的巔峰。中國的熱門電影,能產生一句金句就不錯了,而子彈,遍地是金句,這是它無法複製的一面。

《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讓子彈飛》上映10 年了,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還有隱喻。自《鬼子來了》之後,姜文的電影就成了某種象徵的盛宴,能指的狂歡。那部電影的挫折中止了姜文的現實主義表達。重出江湖時,他放棄了直言不諱,轉而和觀眾玩起了猜謎遊戲。然而,猜謎的熱情需要觀影過程中的愉悅去激發。假如電影本身讓人不痛快,作為贈品的解碼遊戲也就難免是興味索然的。

這是太陽照常升起和一步之遙的困局,它們挑戰了一般觀眾的觀影習慣,給他們造成巨大的不適感。在絕大多數觀眾眼中,它們的謎面過於晦澀。在這方面,讓子彈飛是姜文電影的異數,它在保持姜文電影特色的同時具備了豐富的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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