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的独白 第50章 朋友,会住一间房吗?

我是蓝湛,字忘机,人称蓝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说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们如何评价,我从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终遇到一个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红尘。可是,我没护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弃了整个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后,他回来了。而我,也活了……

云梦,江上,莲叶间。

从温宁口中,我才知道你失了金丹,醒着剖丹。温宁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剜痛我心。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我真想重新再陪你过一遍十六年前,陪着失了金丹的你,没有教条,没有指责,没有心痛,只有包容,只有接纳,只有爱,再走一遭。

我静静地看着躺在我怀中的你,心在战栗,身在颤抖,泪在滴落。若是我能代你痛,该多好。如此明媚的少年,因为满心装着他人,走到了这样的境地,好生让人心疼。

突然,他的睫毛颤了颤,我赶忙敛起心痛,擦掉泪痕,专注地等你醒来。以后,你每一次醒来,我都在在你身边,让你看到我,让我温暖你。

在划桨行船的水流声中,魏婴缓慢地睁开了双眼。我对着他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想给他一丝阳光,让他温暖起来。他整个人都倚在我身上,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双眼朦胧,好像半晌都没弄清状况。直到看见我的手,袖子上点点血迹,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登时一阵惨不忍睹的神色变幻,倏地坐了起来。

我赶忙扶住他,他紧闭着嘴,眉头深皱,一言不发。我忙问:“魏婴,怎么了?可还好?”可他忍了一会儿,对我连连摆手,转身侧到一边,扶着船舷待了一阵。我知道他现在不好过,一句话也没再问,一手抚在他背上,一股温和的细细灵流输送入他体内。

过了半晌,魏婴才回过头来,摆了摆手,我便停下灵力输送,但是手,没有舍得拿下来,依然抚在他的后背上。静坐片刻,他终于开口道:“含光君,我们怎么出来的?”

我想起刚刚江澄的姿态,心中就有一股火焰往上窜。他那般对你,自然要出来!总不能让你继续在那里听他的冷言冷语,忍受如此委屈。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

魏婴又问:“打了一架?”

我点点头。是的,打了一架,若不是担心你,我真想好好和他打一场,方解我心中愤懑。

他抽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半晌,不吐不快般地吁道:“江澄这个混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我眉尖微动,沉声道:“别提他。”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提起他!

闻言,魏婴微微一怔,立刻道:“好,不提他。”

仿佛又斟酌片刻,他道:“那啥。含光君,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啊。”

“……”我道:“哪句。”

江澄说的一堆话,我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反而你说的那句我们只有朋友,让我心里一沉。江澄愿意说什么,就随他说去好了,他怎么想,世人怎么想,与我何干?我在意的,唯有你而已。可是,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一句话?是为了挽回我的颜面,还是你的心中真就如此想的?

魏婴道:“哪句都是。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性,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的出来。这么多年都没半点长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瞄着我,可我并无回应,也不想回应。我一边听着,一边琢磨着你的心思,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你带着我去了你小的时候玩的所有地方,你从树上扑进我怀里,紧紧地搂着我,这些,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吗?或者,你也会带着别人这般回忆?这般搂抱吗?

想到这里,我心中升起一股强大的不快。不,你能这样。我,不许你这样。以后,我要把你看得紧紧的,除了我,再也不能让其他人与你如此亲密。

不知过了多久,魏婴动了一下,突兀地道:“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我温声问道:“你想去哪。”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只要我陪着你,只要你开心,去哪儿都可以。

他揉了揉后脑,道:“……随便吧。飘到哪儿是哪儿。”我不置可否。忽然,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哎的一声道:“不行!咱们不能就这样走了!”我愣了一下。他又道:“泽芜君还不知安危如何,也不知那群人能不能制定出什么像样的计划,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闻言,我心中一片温热,心疼更甚。魏婴,你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不先给自己一段时间消化,却又惦记我兄长。而且,那帮人,之前口口声声地要让你天诛地灭,之后又讨好你让你对付阴虎符。你在他们眼中是什么?你还在担心他们的安危?还想帮他们?你帮他们的够多了,多到我心疼至极的地步。我再也不要你回去面对那帮人,更不要你去面对江澄。而且,我不敢保证,如果我回去,他再那般对你,我是否还能控制得住我自己。

我柔声对他道:“不必。”

怔了怔,他问:“可你大哥?”

我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避尘,淡声道:“我们自己也能行动。”

沉默片刻,他却道:“谢谢。”

又是一句谢谢,我的心随之一沉。魏婴,我在你心里,真的就只是一个朋友吗?我如此为你,是我应该做的,无需你感谢。若非说我需要的,由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魏婴突然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抓我一般,这时,温宁道:“那魏公子,蓝公子,现在还是随便漂吗?我还要不要划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回头悚然问道:“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温宁仰着脸,愣愣地道:“我?我一直都在这啊。”

他道:“那怎么不说话!?”

温宁道:“我看公子你和含光君在说话,所以我就没……”

他道:“那总该出个声!”

举了举手里的船桨,温宁辩解道:“公子,我一直在划船,一直都在发出声音啊,你没听到吗?”

闻言,我看他卡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笑,他这模样,倒很有趣。魏婴,你是太沉陷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当中,还是太在意我,而忽略了他?

卡了半天,最终,他坐回到我身边,对温宁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划了。这边夜里江流水急,不用划也走得快。”温宁闻言应是,放下船桨,拘谨地坐在船尾,距离蓝魏二人尚有六尺之隔。

抵达莲花坞时是寅时,一番折腾,此时已天光微明,天幕蓝中透白,两岸山水终于显露轮廓。四下打量一番,魏婴忽然道:“我饿了。”

我抬起眼来。饿了吗?你今天明明吃了三张饼呢。

我沉吟道:“靠岸?”

他道:“这附近岸上都没什么人,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温宁连忙拿起船桨,朝他指的方向划去。未过多久,渡船拐入一条分流,又行了一阵,驶入一片莲湖。湖中莲叶高低错落,亭亭如盖。细长的渡船破开挨挨挤挤的莲枝,往莲塘深处划去。从上空看,渡船经过的地方,带起一线的碧叶摇摆。在掩映的碧伞之中穿行,拨开一片宽大的荷叶,蓦地看见一只又一只饱满的大莲蓬藏在底下,那一刹的心情,仿佛是忽然发现了一笔小小的宝藏。

魏婴笑了,像一束阳光,照进我的心里。

他笑吟吟地,将手伸向一个莲蓬,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后,忍不住道:“魏婴。”

他道:“怎么了?”

我:“这片莲塘,可有主人。”

他一脸问心无愧:“当然没有。”

看来,你心情又恢复了吧?修复能力真是强啊!我见他如此信口雌黄,不但不气,反而心中还松了一口气,淡声地故意说道:“我听说这一带的莲塘都是有主的。”

果然,尴尬的表情浮上他的脸颊。“……”他道:“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这也太可惜了。我都没听说过呢。那咱们走吧。”

嗯?这就走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见你有兴致了,也想逗逗你,怎么还不禁逗了呢?!

见他真的要走,我举起手,摘了一个莲蓬下来,握在手中,递给他,凝视着他,温声道:“下不为例。”

他惊讶的嘴一张,好半天没有闭上。怎么,许你夷陵老祖摘,就不许我含光君摘了吗?既然我心悦你,总是要尝试着和你靠近一点点吧,这才更配你呢。再说,这么一个特殊的晚上,难得又看到你的笑脸,何其珍贵,何其留恋,怎能忍心让这属于我的阳光消失?

他终于闭上了惊讶的薄唇,讪讪地笑着,接过来,尝了一颗,笑容更深。看来,很好吃吧。他又剥了一颗,自然地伸到我的嘴前,我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嗯,果然很甜,尤其是你剥的。

然后,他狂摘一气,贪得无厌地拼命往船上堆,堆得渡船上几乎没有落足之地,我们三人都坐在碧绿的莲蓬堆里。撕开绿色的皮,里面是一层蓬松的棕色。一颗一颗的莲蓬粒外皮嫩青,莲子雪白,莲心又是更娇嫩水灵的青。我吃了一些,便给他剥。剥了一把递给他,他一愣,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道:“蓝湛,你真好。”闻言,我眉角微弯,继续低头给他剥。

用一船的莲蓬填了肚子,顺水又飘了一两个时辰,我们才在云梦的另一处码头上了岸。

码头坐落在一座小城里,浅水处聚满了小小的渔船,船上岸上的几名渔夫和一名女子正在高声对骂着什么,火气高涨,似乎恨不得抄起鱼叉衣叉大战一场。一些光着膀子、麦色皮肤的少年在江边游来游去,边看热闹边扎猛子。忽见我们这艘渡船悠悠而来,正在叫骂的双方不由得都住嘴瞪圆了眼,使劲儿往这边瞅。

对旁人的这种目光,我早已能做到视若无睹,渡船靠岸,率先站起身来,上得岸去,回头拉魏婴。几名江边游水的少年却鱼儿一般地聚了过来,七八颗脑袋浮在渡船边。一名少年道:“这么多莲蓬,你们是卖莲蓬的么?”

魏婴把被剥空了的莲蓬皮给他们看,笑眯眯地道:“卖给你们,你们肯吃?”

那原先正在大骂的女子十分敏巧,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几位公子打哪儿来?走亲戚么?还是来玩的?要住店么?”

我道:“住店。”

此前在乱葬岗魏婴消耗了太多精力,精神和身体都长时间维持紧绷状态,几个时辰前又被江澄气得几乎七窍流血,好一阵才缓过来,这样的状况,需要好好检查一番。虽然他现在感觉并无大碍,但若硬撑,难保关键时刻不突发意外。而且,金光瑶虽作恶多端,但对兄长一直礼遇有加,想必休息一晚再去,也不会耽误。

可是,闻言,魏婴一怔:“含光君?”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担心夜长梦多,打算连夜前去。于是,柔声对他说道:“你身体状况未明。”

他道:“是我急躁了。那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检查一下吧。”

我们两人都上了岸,可温宁还在船上下不来。那群游水的少年见他肤色惨白,脖子面颊上还有奇怪的纹路,低着头默默不语,怪模怪样,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玩,十几双手扒着船舷不住摇晃,晃得温宁几乎站不稳。

魏婴回头一看,立刻道:“喂!干什么,不许欺负他。”

温宁忙道:“公子,我下不来啊。”

正求助着,又有两个少年用手拍打水面,拍起水花去溅他。温宁苦笑着束手无策。若是这群少年知道,被他们围着瞎闹腾的这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把他们撕成零散的碎块儿、连骨头渣子都捏的粉碎,怕是早就魂飞魄散逃回家去了,哪还敢这样找乐子。

魏婴把仅剩的几个莲蓬抛了过去,道:“接着!”那几名少年立即一哄而散,抢莲蓬去了。温宁这才狼狈地跳上岸来。

步入城中,温宁不喜人多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那名女子则从码头一直跟了过来,原来她是在城里开了一家客栈,方才在码头和几个欺负她伙计的渔夫吵架。她热情无比地推荐自己,想要我们到自家客栈去歇脚,一路纠缠:“真的!房间不说大吧,但是绝对干净。酒菜也好,都是家常菜,包吃得满意。”

魏婴一直听着,笑而不语。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竟像是挑选一般。当我们路过一间三层楼的客栈,魏婴顿住脚步,对我道:“蓝湛,就这……”

还没说完,他看到了客栈的大堂,便收住了话头。

那女子看了一眼,惊道:“哎哟,二位公子不是想住这家吧?”

这间客栈虽然从招牌到店面都甚为气派,漆金点翠,桌椅擦得亮堂堂,可大堂里却只有一个客人,一个布衫老头正在就着一碗茶水吃花生米。伙计也都恹恹的,无精打采,呵欠连天。二楼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锁。

魏婴道:“怎么,这家生意很差么?”

不应该。看修葺装潢,这客栈主人应当不缺钱,也不缺人手。坐北朝南,通风透亮。地段更是甚佳。可空荡荡的大堂已告诉他们:生意确实差,非常差。那女子道:“走吧走吧,二位公子赶紧走吧。住哪儿都行,就是别住这家呀!”

我们一听这话便知有故,对视一眼,我在他眼中又看到了那一丝狡黠。然后,就听他故意道:“为什么?客栈挺漂亮的啊。这家房间酒菜不好?”

那女子摆摆手:“当然不是这种原因了!”她神神秘秘地道:“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我就说一句,这个店面,已经换过三家主人了。一家首饰铺子,一家衣行,一家客栈,就是现在这家。但是家家都做不长久。这怎么会是房间酒菜的原因呢?我这么说,您明白了吧?”

“哦——”他笑道:“不是很明白。”懂,装不懂。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刚发生的一切,我还依然心有余悸,他竟像是完全忘了一般。这复原能力,让人自叹不如。

那女子道:“您看这站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清是不是?要不二位公子……?”

魏婴懂了,看向我。我自然也了然,直接对那女子道:“劳烦带路,去您家的店。”

那女子喜滋滋地把我们领回了自家开的客栈。一看之下,颇感意外。客栈不大,但也不小,确实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楼客人差不多坐满了,足见管事的是个精干的人,老板娘倒也不算骗人。

老板娘招呼十几岁的店员们做饭招待,然后亲自领着我们上楼去看房,边走边问:“二位公子要几间房啊?”

我并未听到魏婴像之前那般自然地回答“一间”,心里一顿。

他重生刚回来那段时间,不管我要几间房,他最终都是要缠到我的床上去,嚷着要和我挤一个被窝、枕一个枕头、质问我为什么和衣而卧、强行要帮我宽衣解带、睡到夜半三更忽然把冰冷的手脚插|进我的被子里,再无辜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虽然我忍得很难受,虽然我不知他本心之意,但也无法否认,我也乐在其中。所以,最后,干脆就只要一间房,一直到现在。

我感受得到他向我瞟过来的眼神,可是想到刚刚在莲花坞他对江澄说的“我们只是朋友”,我的心终是一暗,终究说不出要一间房的话,所以垂着眸子不说话。魏婴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老板娘铿锵有力地道:“一间房是吧?一间房就行了!我这的房间两个人住也舒服。床不挤人的。”

等了片刻,魏婴没有出言反对,我心中一松。

朋友,是不会住一间房的吧?

你那是,说给江澄听的吧?

蓝湛的独白 第50章 朋友,会住一间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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