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的獨白 第57章 有我在,你隨意

我是藍湛,字忘機,人稱藍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說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們如何評價,我從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終遇到一個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紅塵。可是,我沒護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後,他回來了。而我,也活了……

雲萍城,觀音廟。

我與兄長靈力恢復,形勢逆轉。

廟外雷雨交加,廟門的門縫有風漏過,在這嗚嗚的淒厲呼嘯聲中,金光瑤忽然跪到了地上,所有人都是一怔。只見金光瑤虛弱地道:“……二哥,我錯了。”

聽到這話,魏嬰忍不住舉手道:“那個,什麼,咱們有話別說,好好動手。只動手行嗎?”

呵~雖然我也很不願意聽他期期艾艾地演戲,但是他用這種方式說出來,還挺有意思。

金光瑤這人臉說變就變,腿說跪就跪,毫無惡人的尊嚴可言。兄長臉上一陣慘不忍睹之色。金光瑤接了下去,哀聲道:“二哥,你我相交多年,無論怎麼說,我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已經無意於繼續坐這個仙督之位,今夜過後就要遠渡東瀛了。看在這個份上,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他言辭懇切,深情真摯,並且自從俘虜藍曦臣以來,確實一直都以禮相待,此時此刻,兄長嘆道:“金宗主,我說過,‘二哥’就不必再叫了。你在亂葬崗策劃了那樣一場大亂,若是毫不追究,就這麼放走了你,我……”

金光瑤道:“二哥,這次亂葬崗的事是我大錯特錯,可是,我也沒辦法。我實在是被逼急了啊!”兄長微微一怔,道:“什麼叫逼急了?”

我微微蹙眉,將避塵又往前送了半寸,冷聲道:“兄長,不要與他多話。”魏嬰也提醒道:“藍宗主,還記得你是怎麼提醒江宗主的麼?不要與他多話。”

兄長知道金光瑤張開口有多厲害的。可他一聽見可能有內情,卻又忍不住地想聽。金光瑤道:“我收到一封信,一封威脅信。信上說,七天之後,就會把這封信抄錄多份,送到各大世家人手一份。讓我……等著我的死期。”

原來如此。

金光瑤當然不可能就這麼坐著等自己的死期到來,與其待到那時身敗名裂、被眾家恥笑推翻,不如先下手為強!屆時,就算信還是送出去了,那些陳年黑跡傳得到處都是,經歷過一場圍剿,眾家元氣大傷,也沒什麼力氣和他鬧。

只可惜流年不利,被我們兩個人一把劍就攪黃了。

兄長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殺手!你這樣……”讓他想找理由為他開脫都不行!

金光瑤道:“不然我還能怎麼辦?等事情被捅出來、傳得滿城風雨,等我淪為玄門百家的百年笑柄後,跪下來向世人道歉,把送到他們腳下求他們踩,求他們的原諒嗎?二哥!我說沒有辦法,是因為此事無解。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

兄長被他氣到了,道:“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做了信裡那些事!如果你沒有做,又怎麼會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金光瑤跪立著膝行幾步追上他,道:“二哥!二哥,你聽我說。我不否認我做了那些事……”

兄長道:“你還能怎麼否認?證據俱在!”金光瑤道:“所以我說我不否認!可我為什麼會做?殺父殺妻殺子殺兄,難道在你眼裡我真的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

兄長神色略略平靜,道:“好,我聽著。你可以解釋。第一,你父親,金老宗主,真的是你用那種方式……”金光瑤小心地道:“這個問題,我想最後再回答。”

兄長又道:“第二,你的……夫人……妹妹,秦愫,你真的明知她和你是什麼關係,還娶了她,害了她一生?!”金光瑤怔怔看著他,忽然流下淚來。他痛苦地道:“……是。”

兄長深吸一口氣,臉色發灰。金光瑤低聲道:“可我真的沒有辦法。”

兄長斥道:“怎麼會沒有辦法?!那是你的婚事!你不娶,不就行了?就算因此傷了秦愫的心,也好過毀了這樣一個真心愛慕你、從來不曾取笑過你的女子!”

金光瑤猛地抬頭,道:“難道我不是真心愛她的嗎?!可我沒辦法啊,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是!那是我的婚事,可真的是我說一聲不娶就能不娶的嗎?!二哥,你天真也要有個底線,我費盡心血才讓秦蒼業答應了我的求親,婚期將近,好不容易秦蒼業和金光善都滿意無比了,你讓我突然說取消婚事?!我怎麼和這兩個人交待解釋?我該用什麼理由?

“二哥,你知道在我以為一切都圓滿了的時候,秦夫人忽然偷偷來找我告訴我真相,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就算一道天雷劈下來劈中我天靈蓋,也不會更可怕!你知道她為什麼不去求金光善而要來求我解決?因為她是被金光善強|迫的!我那個好父親,連追隨自己多年屬下的妻子也不放過,連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女兒都不記得!她這麼多年都不敢告訴自己的丈夫秦蒼業,你說如果我照實說,害金光善和秦蒼業決裂了,最後下場最慘的,會是誰?!”

雖說不是第一次聽說金光善在這方面的惡行,在場人仍是一陣惡寒。噁心和寒意,不知哪種更甚。

兄長道:“那你……那你就算是迫不得已娶了秦愫,你為什麼要和她……又何必生了阿松,再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半晌,金光瑤澀聲道:“……大婚後我根本就沒再碰過阿愫。阿松……是在婚前就有的。當時我怕夜長夢多,又生波折……便提前和秦愫圓了房。”

兄長痛聲道:“第三,金子軒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有意謀劃的!”金凌瞪大了眼睛。

我略略揚聲,道:“兄長,你相信他?”

事到如今,你還在問他,還要信他?

兄長神色複雜,道:“我自然不相信金子軒是無意間撞見他要去窮奇道截殺魏無羨的。但是……先讓他說。”金光瑤知道抵死不認是不會被相信的,咬牙道:“……金子軒,確實不是我偶然撞上的。”

算你還算坦然。你這一招認,魏嬰便會放下一些了吧。揹負了這樣的愧疚十幾年,心裡該多麼痛!

可是,金光瑤又道:“可我也絕對不曾有意謀劃後面的所有事。你們也不必把我想象得那般老謀深算算無遺策。很多東西根本是無法掌控的,我怎麼知道他就一定會和金子勳一起死在魏無羨手下?我怎麼就能料事如神猜到魏無羨一定會失控,鬼將軍一定會大開殺戒?”


胡扯!那一天,明明你在暗處,你在吹亂魄抄,讓溫寧失了控!金光瑤,狡辯如斯,定不能留!

魏嬰厲聲道:“那你又說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瑤道:“我不否認我是故意告訴他窮奇道截殺之事的,可我只想著他和你素來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煩,多少要吃點苦頭。我又如何能預見到魏先生你乾脆把在場所有人都殺了?”
魏嬰氣極反笑:“你真是……”

金凌突然大叫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金光瑤道:“為什麼?阿凌,那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我對他總是笑臉相迎,他卻從來對我沒有好顏色嗎?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同為一人之子,你父親可以閒適地在家陪著最愛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卻連和自己的妻子單獨待得久一點都不敢,還要被自己的父親理所當然地指派來做這種危險的事——去截殺一個隨時可能發狂來一場大屠殺的危險人物?為什麼明明連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卻可以在給他大辦宴席慶生的同日,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下的人一腳把我從金麟臺上踹下來,從最高一層,滾到最下面一層!”

他終於流露出了藏得極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對金子軒,不是對魏無羨,而是對自己的父親。

兄長道:“所以你殺了他,用那種方式。”

金光瑤目含淚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看似冷靜地道:“是。他是這樣的一個人,最適合這種死法,不是嗎?”

兄長一掌扇出,喝道:“阿瑤!”

金光瑤道:“二哥,你別看我現在能用這麼難聽的話罵他。我對我這個父親也是抱有期待過的,曾經只要是他的命令,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會去執行。但你知道讓我徹底失望的是什麼嗎?我現在就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不是他試圖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時,對身旁的酒友吐露的心裡話。

“他為什麼不肯花費一點舉手之勞,給我母親贖身?很簡單,因為麻煩。我母親等了那麼多年,為他編織了那麼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構想了那麼多艱難的處境,真實的原因,竟然不過兩個字:麻煩。‘尤其是讀過點書的女人,總是自以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總是要求諸多,東想西想,最麻煩。’如果給她贖了身找到蘭陵來,還不知道要怎樣糾纏不休……”

“‘兒子?唉,不提了。’”

金光瑤記性極好,如此一字一句複述來,旁人甚至能想象出金光善說這段話時那醉醺醺的神情。他笑道:“二哥,你看,我這個兒子就值四個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兄長眉目間痛色更深,搖了搖頭,嘆道:“縱使你父親他……可你也……” 終是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判語,欲言又止,嘆道:“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瑤道:“做盡了壞事,卻還想要人垂憐。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呀。”說到“人”字時,他突然手腕一翻。一根紅色的琴絃套上了金凌的脖子。金光瑤眼角還掛著淚珠,沉聲道:“別動!”這下真是猝不及防,江澄吼道:“魏無羨!你不是已經繳了他的武器嗎!”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接對魏無羨喊話,語氣與少年時如出一轍,魏嬰也喊道:“我的確是把他的琴絃都繳走了!除非他的修為已經高到可以憑空化物!”

我定睛一看,看出玄機,沉聲道:“他藏在體內。”

只見金光瑤側腹處的白衣上有一團紅暈,正在漸漸擴散。這根琴絃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它是血淋淋的。魏嬰之前當然搜不到它,金光瑤沒有把它藏在身上,而是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體裡。等待一番話說下來,引得兄長情緒被他波動,旁人注意力也被轉移,又激得金凌衝上前來靠近他,時機成熟,這才趁人不備迅速以手指刺破腹部,將它從體內挖了出來。

誰能料到,為了留這最一手,金光瑤竟然能這樣對待自己,那團琴絃雖極細極細,卻畢竟是一團金屬異物,埋在血肉之軀中隨人行動,那感覺定然不舒服。
江澄慘聲道:“阿凌!”魏嬰也不由自主隨之一動,我立刻抓住了他。有我在,自然不用他出手,更看不得他亂了方寸。金光瑤制著金凌站起身來,道:“江宗主不必這麼激動,阿凌畢竟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還是那句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過段時間自然會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阿凌。”

江澄道:“阿凌你別亂動!金光瑤,你要人質,換我也是一樣的!”金光瑤坦率地道:“那可不一樣。江宗主你受了傷行動不便,會拖我的後腿。”

魏嬰拖延道:“金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捎上什麼東西?你的忠心下屬還在這邊。”金光瑤望向被避塵相挾的蘇涉,蘇涉立即啞著嗓子勉強喊道:“宗主不必理會我!”金光瑤也立即道:“多謝。”

兄長此刻依舊在沉痛之中,緩緩地道:“金宗主,你又撒了一次謊。”金光瑤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兄長道:“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我已經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話是真的了。”

兄長,他的話,你就不要分了。事到如今,該是看清的時候了。
金光瑤正欲開口,一道前所未有的轟隆雷聲炸響。雖遠在天邊,卻如近在耳前,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把話嚥了回去。緊接著,廟門外傳來了“咚!咚!咚!”的三聲詭異巨響。這聲音與其說是“敲門”,不如說是“撞門”。一聲比一聲響,廟門門閂上的裂縫一次比一次大,金光瑤臉上的表情,也一刻比一刻扭曲。

響到第四下的時候,門栓終於斷裂了。一道漆黑的身影破門而入,隨之是被打飛進來的思追。思追道:“含光君,魏前輩,我實在攔不住他。”

那人周身怨氣環繞,一步一步走進來。聶懷桑忽然大叫道:“大哥!!!”兄長看著那人提著的那把刀,失聲道:“霸下。”金光瑤越發緊張,聽到兄長如此說,喃喃地道“大哥……”。

這間廟內,有三個人都對著聶明玦的屍體叫了大哥,可三個人的語氣截然不同。金光瑤滿臉都是滅頂的恐懼,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無論是生前還是身後,金光瑤最害怕的人,無疑就是他這位脾氣暴烈、絕不姑息的義兄。

可是,赤峰尊的屍身不是在金光瑤剛剛挖出來的棺材裡嗎?怎麼又出現在這裡?隨著這人不斷走近,魏嬰道:“不對,是溫寧。”

江澄問道:“魏無羨,這是怎麼回事?”

魏嬰道:“我也不知道。思追,這是怎麼回事?”

思追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遇到他就這樣了。我想攔他,可是攔不住。”魏嬰旋即吹著口哨,想要控制溫寧。可是,嘗試了三四次,卻沒有絲毫效果。他詫然道:“怎麼回事,溫寧為什麼不聽我的?”我沉聲道:“刀靈附體。”

溫寧走到我們面前站定,臉色鐵灰,雙目無神。突然朝天一聲大吼,然後拿起霸下,向著金光瑤砍去。金光瑤身體一抖,手也跟著抖,手中緊緊牽著的那根血淋淋的琴絃便鬆開了。就在這一剎那,魏嬰撲向金凌,而我果然抽出避塵,一劍削下。眨眼間,將他的右手,從小臂前端齊齊斬斷。

我說過,定讓他死無全屍。

霎時鮮血狂噴,金光瑤痛得面色慘白,連慘叫也沒力氣,只是踉蹌著倒退了幾步,站都站不穩,摔倒在地,倒是蘇涉卻慘叫起來。

金凌被從金光瑤斷手處的鮮血噴了個正著,大半個身子和小半張臉都染上了血跡,還愣愣地沒反應過來。魏嬰狠狠抱了他一下,道:“下次離危險人物遠點,臭小子,你剛才站那麼近幹什麼!”若是江厭離和金子軒唯一的兒子也在他面前沒了,他就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魏嬰抓著他用力地猛抱了幾下,重重拍拍他的肩,一把推向江澄那邊,道:“去吧!別再亂跑,到你舅舅旁邊去!”江澄抓住還有點暈頭轉向的金凌,看著那邊站在一起的我們,遲疑片刻,對我低聲道:“多謝。”
雖然低聲,但畢竟不含糊。
金凌也道:“多謝含光君救命之恩。”
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救你,只是因為你是他的外甥,決不能讓你有性命之憂,否則魏嬰怕是會兩世難安。避塵斜指地面,剔透澈亮的劍鋒不沾血珠,很快滑落得乾乾淨淨。

蘇涉對兄長痛呼:“澤蕪君,求求你救救金宗主吧!”可是,正在此刻,溫寧再次起身,被霸下帶著直直走向金光瑤。我倒不是擔心金光瑤,他死不足惜,只是若是霸下殺了金光瑤之後,他的兇性必然會更大、更難牽制!所以,此刻,必須阻止它。

我馬上盤膝而坐,七絃古琴置於身前,以琴聲抑制,兄長也速將他的裂冰取出,與我琴簫合奏。琴如冰泉流淌,簫如高風肅殺。可是,我們只是減緩了速度,依然攔不住溫寧連同霸下一步一步靠近金光瑤,可見赤峰尊的怨氣何其強烈。

突然,金凌大吼一聲:“小叔叔,快逃!”我心道,不好,他這一喊,恐怕會惹禍上身。金光瑤和金凌有很近的血緣關係,在陰煞死物看來,這兩個大活人的呼吸和血氣都有些相似之處。若是處於混沌狀態的陰煞之物,則更難分清。此時此刻,金光瑤斷了一臂,血流如注,氣象虛弱,半死不活,而金凌卻活蹦亂跳,聶明玦那並沒有在思考的魂魄,自然對他的興趣要更高一些。

果然,溫寧停下腳步,怔了一會兒,便調轉方向直朝著金凌砍去。魏嬰連忙施咒抑制,卻已然擋不住他奔過去的速度。直到他揚起刀迅速砍下的那一刻,魏嬰吼出“溫瓊林!”,刀硬生生地停在了金凌頭上,半寸不到的距離。溫寧恢復了神智,對魏嬰道:“公子,我控制不了它!”

說罷,竟用另一隻手去攔,死命地攔著,同時對我們喊道:“我攔住,你們走!”

魏嬰眼眶漸紅,他不忍地看著溫寧,這個陪伴了他很多時日的鬼將軍,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將軍,此刻正在拼盡全力救著金凌,救著我們大家。

只要行正義事,詭道術法,又有何妨?!

溫寧一手拿著霸下,一手攔著霸下,再次大吼一聲,砍向了柱子,霸下深深的嵌在裡面。給我們留出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魏嬰眼神流轉,再次吹起口哨。邊吹邊走,像是在尋找什麼。難道,他在尋找薛洋仿製的那塊陰虎符?想用陰鐵之力去制服霸下?

我眼神緊緊跟著他,不想讓他有任何閃失。

突然,兄長將裂冰微微挪開,道:“魏公子!”我想他是在擔心他,若聶明玦因此將怨氣撒在他身上,只會更難以對付。我看向兄長,對著他鎮定地搖搖頭,示意兄長:不必擔憂。我相信他。

魏嬰看過來,看到我篤定信任的眼神,他對著我笑了一下。

魏嬰,有我在,你隨意。

無論是詭道,還是符咒,你想用什麼,便用什麼。

他嘴上繼續吹著溜溜的哨子,腳下踩著隨便的步子。哨音輕鬆而愜意,然而,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屍橫遍地的觀音廟中,這聲音縱使清越,卻格外詭譎。

這時,忽聽一旁一人叫道:“魏無羨!接著!”

只見江澄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揚手一扔。魏無羨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漆黑光亮的笛身,鮮紅的穗子。

鬼笛陳情!

原來,陳情竟然在你那裡?你竟然藏了整整十六年?

江澄,連個笛子你都捨不得給我留個念想?你可知,我為了找它,摔了多少個笛子嗎?……

魏嬰一摸到這支他再熟悉不過的笛子,連驚訝也顧不上了,不假思索地將它舉到唇邊,喊了聲:“藍湛!”我微一點頭,不需更多言語,琴聲與笛聲齊齊奏響。琴如冰泉,笛如飛鳥。一在壓制,一在誘導。在相合的二者之下,陰虎符躍起,受命於魏嬰,霸下隨著魏嬰地步子慢慢飛去。

我見已穩住,速將古琴收起,跟著魏嬰亦步亦趨地走向棺木。魏嬰吹著陳情,霸下隨之在後,他忽然轉身,看向我,然後,表情輕佻地對我眨了一下左眼。你?這麼關鍵的時刻,你這是在向我邀功嗎?

難道心裡是在說:藍湛,我厲害吧?

我心中好像被一根糖絲小針刺了一下,甜絲絲的,微不可察地對他點了一下頭。他有點得意地回過頭,拍了拍棺材口。終於,霸下定在了赤峰尊屍身之上。

可是,突然,大殿中突然傳來一聲“救命啊,救命啊!”

我們猛地回頭。只見蘇涉手裡拿著劍,劍身見血。而聶懷桑躺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痛得打滾。 聶懷桑和聶明玦乃同父異母兄弟,聶明玦嗅到他的血氣……果然,安靜了片刻的霸下,突然向著他們的方向飛去,直直地將蘇涉的胸膛穿透。

魏嬰再次回到大殿,嘴角似有血跡。魏嬰,你可還好?詭道損身,以後還需慎用。

或者,去禁書室查一查,看是否有調節或中和之法。

我定定地望著他,陳情再次放到嘴邊,詭異的笛聲再起,比剛才更急更厲。終於,所有的怨氣漸消,霸下落下,魏嬰將它與陰虎符都放入了棺木之中,手起手落,沉重的棺蓋隨之飛起又落下,嚴絲合縫地蓋住了這一切。魏嬰輕靈地翻上棺頭,左手把陳情插回腰間,飛速咬破右手手指,如行雲流水般地在棺蓋上畫下了一整串龍飛鳳舞、鮮血淋漓的咒文,片刻不滯,一筆到底!至此,棺材內野獸嘶嚎般的聲音才漸漸歇止。

他站在棺材上,高出太多,我這一雙淺淡的眸子,從未從他身上離開過。他低下頭,右手忍不住撓了撓那張白白淨淨的臉,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給他撓上了幾道血紅的血印。

我不以為意,溫聲對他道:“下來吧。”

他笑著跳了下來,被我接了個正著,真好。

真想就這樣抱著他,永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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