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紅樓夢》薛寶釵的解讀,我一直想寫,卻也一直糾結。原因是我本身對原著中的薛寶釵是抱有些許敵意的,總覺得以這樣的口吻去寫,主觀色彩實在太重。
直到前些時候又重讀《紅樓夢》,又讀到了那段寶釵撲蝶的經典場景,頗有番物是人非的感觸。於是,有了今天這番評點。
在紅學上對於薛寶釵的評價有兩種。第一種是大氣,第二種是心機。
在書中第三十七、三十八回,史湘雲做東的情節裡,薛寶釵到晚上避開眾人單獨叫了湘雲到自己的蘅蕪苑裡,提醒她做東的開銷頗大,打趣她零花錢不夠難不成問嬸嬸要。
湘雲聽得,也不禁躊躇,寶釵見她為難,提議藉著螃蟹宴請了王夫人賈母出面,把兩件事合辦的方法。
解決了湘雲的憂慮。
從湘雲和寶釵的交往來看,湘雲是十分願意與寶釵親近的,寶釵給足了她面子,是她嘴裡的“好姐姐”。以小見大,寶釵的確是處處為他人著想的。
但相當一部分人認為,為什麼賈母都不一定了解湘雲的境遇,不知道湘雲父母早亡,靠嬸嬸接的針線活貼補家用,而寶釵就一清二楚了呢?
我初開始也是這麼認為,但再仔細去想,既然在湘雲的眼裡寶釵是她的一位知心姐姐,而湘雲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必然對賈府的一切都有著一定程度的排斥。
雖說寶玉黛玉待湘雲不薄,但到底她不是賈家的血脈近親。
而薛寶釵作為外來客,一定程度上也是寄居在賈府,湘雲又視她為姊妹,平時一些體己話和苦水,是少不了的。
這麼一想,薛寶釵對湘雲的生活經歷除了湘雲的嬸嬸嬸叔之外,無疑是最瞭解的。
這無故給薛寶釵安上“心機”罪名,的確顯得不太恰當。
那個時候寶釵和寶玉根本說不上話,又何來寶釵拉攏湘雲,意在賈母一說呢?
寄居他家,必然本本分分,這時候要是出么蛾子,賈母又怎麼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之後湘雲主動向賈母提起此事時,完全出於她小孩子的心性,在曹雪芹的筆下,湘雲本就真實不受拘束。
對一向不合的黛玉該褒獎仍絲毫不吝嗇,何況是對自來交好的寶釵姐姐。必然是到處說著她的好,賈母誇寶釵辦事的明智,也挑不出錯,實實在在的。
至於後來賈母不賞臉,甚至叫大家不要多吃,免得肚子疼,臉色顯得有些不悅。
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螃蟹吃起來繁瑣,雖有下人手剝,經他人之手,未免有些不衛生。
二是本以為一切是孃家侄孫女湘雲一手操辦,才叫大家來吃,卻沒想都是寶釵在辦理,而原因竟是湘雲付不起賬單,在諾大的賈府。
寶釵入住賈府沒有得罪誰,反而幫了府上的人解決大小事務,賈母樂意見得府上和睦融洽。又何來把一切錯處推與寶釵,多少是不合情理的。
當然我沒有在偏向寶釵,也不是為其打抱不平。
在第三十二回中,王夫人的丫鬟金釧因為被王夫人撞見與寶玉說了親熱的話,被趕出府,而金釧性格剛烈,跳井投死。
王夫人是十分在意府上口風的,一向待下人雖是不錯,可是出了這事,大家心中都明白前因後果,一時竟也無人上前安慰。
一向安穩的寶釵,卻到王夫人的房內說了這樣三句話:
“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是失足而至。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盡主僕之情了。”這番話,說出來在當時的確是有效的緩解了氣氛,但到底不像是寶釵這個年齡應該說出來的。
部分人也因此就斷言她是個虛假無情的人。
但當我讀到她撲玉蝶的場景時,我發現了寶釵內心深處的少女純真,浪漫的一塌糊塗。
這樣一個小心翼翼,在王熙鳳的眼下苟且做事,一步三酌的薛寶釵,其實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妙齡少女。
為了在賈府樹立穩重的形象,她把這份少女死死的壓在心底。
看著黛玉無所拘束的和寶玉打鬧;看著大觀園的人們都為了自己而活;看著寶玉可以不顧世俗眼光偷看禁書,寶釵何曾不想如此。
為了家族榮譽,她卻不能,亦或說父母從小嚴格的教育培養了她今天的為人處世。
父親要求她的成熟端莊,母親要求她賢良有德,這些成了她在賈府最有利的武器。
但光有了這些,薛寶釵在賈府裡還不能夠出頭,不靠手段,不去摸索這千變萬化的人心,保不齊她也會落得個含冤而死。
寶釵在賈府見慣了太多生死,太多冷漠,只有在無人監視的某個小花園裡,大膽撲蝶,難得放鬆。
有道言,理性多走一步便是無情,寶釵就是這樣忍著心中的反芻,把蝴蝶這一夢象,遠遠放飛了。
對於薛寶釵,爭議實在太多,她雖然最終和寶玉成婚,但實則仍是空房一人,孤獨終老的。
黛玉黨,也無須太過執念於此,在莊周論中,蝴蝶本就是南柯一夢的代名詞,寶釵撲的,也只不過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夢。
寶釵本身對“金玉良姻”十分牴觸,只是在薛家的壓力下,一步步走向無望的婚姻,憑她的心思,怎能不知道寶玉是個用情至極之人,憑她的推敲,怎會做出自討苦吃的事呢?
寶釵無疑是個大格局的人,眼睜睜看著薛家在哥哥的手裡衰敗卻無能無力,於是她不得不靠手段改變自己的為難處境。
可是到最後,還是躲不過“玉帶林中掛,金釵雪裡埋”的命運。
到這,還有什麼大氣、心機之分,
她不過是社會腐敗統治下,一個被迫犧牲的工具、一個可憐的少女罷了。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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