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器鑲嵌綠松石是夏文化的一個特徵，較為著名的有“夏后氏之璜”。後來，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發掘出三件綠松石牌符，及“綠松石龍形器”，成為二里頭夏文化的代表性器物。齊家文化被認為是夏文化的源頭，特徵也是多見綠松石製品。
德國納高公司2006年拍賣的“夏后氏之璜”，沒有標註出土地點
有明確地點的“夏后氏之璜”出土於甘肅洮河流域，在青藏高原東北緣，就是在臨潭縣陳旗磨溝的一個馬蹄形臺地上，考古學家在那裡發掘出規模巨大的齊家文化墓地，年代距今約4200年-3800年，那個青銅項飾就發現於此，可惜上面的綠松石已脫落殆盡。
二里頭青銅鑲嵌綠松石牌符
筆者前面已經專文指出，二里頭出土的綠松石牌符就是夏代的“告身”，代表墓主人的命價和等級地位。尊貴可能相當於吐蕃時代“金玉告身”，至少是個“千戶長”。同樣的綠松石牌飾也在甘肅白草坡戎人墓群中發現了，可見它是遊牧民族的一種信物。
二里頭遺址宮殿區3號基址內發現的綠松石龍形器
上圖就是被學者們譽為超級國寶的“綠松石龍形器”，發掘於中軸線上的3號大墓中。但筆者推測，它同樣是一種告身，此墓主人應該有更高的命價，應是“萬戶長”一類人物。
今天二里頭遺址已被確認為夏代中晚期的都城，但筆者以為這裡仍有誤讀。（它其實是個墓葬祭壇遺址，外面有城牆、壕溝隔離著，絕不會讓人靠近，更不要說到裡面居住了，就像清十三陵，裡面有人居住嗎？）
這些松石牌符在明確告訴我們，夏代並非傳統觀念認為的那樣是“禮制”初現的時代，更不是什麼“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轉化”的時代，這時候，華夏文明已發軔多時了，禮制已相當發達，已經非常嚴密和完備了。
綠松石，亦叫松耳石，是一種含有銅鋁成分的磷酸鹽礦石，質地細膩，有凝脂般光澤，硬度不大，約4-5度，顏色多呈藍綠色。這種綠松石禮器所以值得重視，不是因為它的精緻，而是因為它蘊含著夏代統治者來自何處的真實歷史信息。
夏代統治者不可能是農耕定居民族出身，他們是來自青藏高原的古羌藏類遊牧民族，是原始是原始苯教背景，在苯教中，綠松石具有“本源物質”和“靈魂居至”的含義。
苯教認為綠松石是一種與生命俱來的“本源物質”。苯教古籍《黑頭凡人的起源》中，對“恰氏”（世襲巫師職業）的起源是這樣描述的：湖面上的堆積物先是滾成一個個卵狀，它與光明、黑暗一起，生成三個白花色的卵，其中一個破裂了，從中跳出一位名叫“示巴桑波奔赤”原人，但他還沒有“五識”（限、耳、鼻、舌、身〉，可已有思想之心，他想，人應該有眼睛，遂出現慧眼一雙，他於把金子放在左手邊，把綠松石放在右手邊，開始祈禱，就產生出了一座金山和一座綠松石山，所有的“恰氏”都從此兩山之間產生……由此可見，綠松石與藏族的起源有關！
在這種創始神話中，關於祖先“卵生”的故事有許多種描述，大約有27種，但都大同小異，就是認為世界上的第一個人、第一個藏人出自一個鳥卵。情形大體是這樣的：五行精華中，生出一個綠松石蛋，從中走出一位原始人，就是藏族的祖先，例如《格薩爾王傳》就是這樣描述的，即認為生命從一個綠松石蛋中產生。
但《兄弟分財與祈禱》這樣描述：在天上的一條峽谷裡，名叫“恰岡央扎”的法師，與名叫“什貝東桑瑪”的女人交配，生出三個神奇的鳥卵，其中花色的卵破裂了，蹦出一支帶羽毛的綠松石箭，它是箭的來歷，也因此箭被稱為“新朗的寶石”，是藏人結婚必備之吉祥物。
藏語的“箭”讀作“so”（索），也是“生命”的意思。如此，這支綠松石箭就是最初的“生命之箭”了！
藏文的綠松石寫作གཡུ་，讀作“you”（釉），它其實在古羌藏語中眾多獼猴讀音的其中一個。藏語的“you”能與漢字“猶”（尤）對應，藏語還是“首領”的意思（與“猷”對應），也因此，綠松石曾經是貴族的專用物品，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佩戴的。
《通典》對吐蕃習俗有言：“男女皆辮髮”“其俗重漢繒而貴瑟瑟，男女用為首飾”。這個“瑟瑟”就指綠松石。
藏文化中，綠松石也是“英雄”的代名詞。傳說松贊干布把名叫“贊蒙賽瑪噶”的妹妹嫁給了象雄王，吐蕃強盛後，兩國間矛盾增多，贊蒙因此失寵，她由失望至於仇恨，給哥哥捎去一個禮盒，松贊干布打開一看是30顆綠松石箭頭。贊普知道它的含義，妹妹是在激將他：“如果你是舉世無雙的勇士，就率兵來滅掉象雄！”因為綠松石箭是至尊王者的象徵。松贊干布便親率大軍西征，歷時三年，滅了這個古老的象雄國。
藏傳佛教佛像上普遍使用綠松石，這是漢地造像所沒有的
佩戴綠松石飾品至今還是藏人的一個外貌特徵。他們都喜歡在脖子上掛一顆綠松石以作“護身符”。相信只要戴一隻鑲嵌綠松石的戒指就可保佑旅途的平安。夢見綠松石意味著吉祥和新生活的開始。2008年冬天西藏當雄地震後，藏族阿媽紛紛帶小孩到拉薩八廓街購買綠松石飾品給孩子戴，因為它能保佑平安。藏族民歌常有這樣的歌詞：“我只有一塊綠松石，這是我最珍愛的寶物……”
但筆者以為，這些都只是表面現象，更深層的含義是在苯教中。苯教最核心的觀念是，“拉”（rla，神、靈魂）可以脫離一個人的軀體遊蕩出去，不及時招回，人就會失去知覺進而喪命。人死後遊蕩的“拉”會禍害地方。必須用法力把它禁錮起來。西藏寺廟中許多喇嘛都有這種捕捉遊走靈魂的法力，可以把它招來並禁錮起來，例如放在一個瓶子裡，這種瓶子裡面通常就放有一顆綠松石，因為靈魂最喜歡寄居在綠松石上面。
藏人的招魂儀式中，會用酥油做成一隻羊，讓它在水面上漂，然後放上一顆“安魂石”，就是一顆綠松石。因為綠松石具有穩固靈魂、不讓精怪騷擾引誘的功能。
藏文化中的綠松石如此重要和高貴，它被鑲嵌在藏王的王冠上，用作壇城的供品。古代西藏貴族所戴的珠寶中，綠松石是最重要和普遍的一種。今天藏人的帶垂、鏈子、奶桶鉤、圍裙鉤、胸飾、背飾、髮飾等，到處可見綠松石的影子。藏醫認為，身上的綠松石顏色變深是肝病的徵兆，認為綠松石能吸出了病人的黃疸等病毒。
其實蒙古人也喜愛綠松石，他們有“九寶”之說，其一就是綠松石。元代蒙古語把綠松石叫作“甸子”，本義就是“天之物”。綠松石叫作“奧尤”，戈壁灘以北蒙古國境內有地名叫“奧尤陶勒蓋”（Oyu Tolgoi），本義就是“綠松石頭”。這個“Oyu”不過是藏語you加前綴音o-的讀法。因此古代那裡可能有過綠松石出產，但現在是亞洲最大的露天銅礦。
山西省襄汾縣陶寺文化綠松石腕飾
在M2001墓主人手臂上（2015年《臨汾陶寺：1978-1985年考古發掘報告》第394頁）。左為墓葬手臂的情形，右為綠松石細部特徵。陶寺墓葬距今約4300年至3900年。這是墓主人為原始苯教背景的反映。
甘肅 “四壩文化”鑲綠松石彩陶罐
四壩文化最早發現於甘肅省山丹縣四壩灘而得名，是一種古羌文化，距今約3900年至3400年，正是中原的夏商之際。
四壩灘墓葬皆處於古河道的岸邊臺地上，河道水淹痕跡依舊可辨，說明四千年前這裡還是水泊縱橫、草原豐茂之地，完全不是今天看到這般荒涼景象。
殷墟出土的鑲嵌綠松石玉鉞，玉戈，玉刀。
注意，苯教觀念中的“本源”與“王者、君主”是同一個意思。苯教的特點就是認為先有君王而後有天下百姓，王者是“本”而百姓是“末”，本末不可倒置。這就是綠松石成為君王象徵的根本原因，因為它是一種本源物質。
這種思維方式後來被儒家所繼承，儒家理論也認為先有“大人”而後有“小人”，先有帝王而後有草民，天下草民皆賴帝王而存在，而不是相反。儒家認為這樣的“禮”是先天地而存在的，須臾不可違背，否則整個天地就不存在了。
至於二里頭夏文化綠松石最可能的來源地，2019年2月6日的《新疆發現中國最大古代綠松石採礦遺址》報道似乎已經給出答案。文章說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對新疆黑山嶺綠松石採礦遺址群進行了長時間的發掘，判定其為我國已發現的最大的古代綠松石採礦遺址群。遺址位於哈密、羅布泊、敦煌的三角地帶上，就在若羌縣境內，現已發現採礦遺址20餘處，發掘出1200顆綠松石，通過年代測定，這裡直到春秋戰國時期仍在開採綠松石。
夏文化以綠松石禮器為特徵是不奇怪，其時，原始苯教已存在一萬年之久，早就廣泛流傳，而不是剛剛出現。如此，中國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探索華夏文明起源的時候，對於綠松石的宗教含義，豈可不察哉！
附圖：古滇國貴族墓葬中發現的綠松石飾品
雲南晉寧石寨山13號墓出土綠松石飾品
雲南省博物館展出的江川李家山17號墓出土的嵌綠松石銅鐲三件，直徑6.5-8.2釐米，寬3釐米，厚0.5釐米
雲南晉寧石寨山16號墓出土綠松石獸頭形珠飾
雲南晉寧石寨山13號墓出土的綠松石掛件
雲南晉寧雲南晉寧石寨山古滇國墓群出土了眾多的綠松石珠串
雲南省江川縣李家山24號墓出土嵌綠松石玉劍首，劍長39.2釐米、劍柄長徑5.4釐米
古滇國不是統一的帝國，而是大大小小的部族國家，年代相當於春秋戰國，全都是由古羌藏類遊牧民族南下建立的，出土文物帶有強烈的原始苯教色彩，墓葬中特多綠松石飾品，可見明顯的夏商風貌，這些墓主人似乎是從2000年前突然穿越而來的人！
作者情況：徐江偉，男，1958年生，浙江省紹興人，漢族，中國民主建國會會員，原為教師進修學校講師，後從商，現為自由職業者。聯繫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選自其微信公眾號：《文明起源探索》，代碼：xjwwmqy，原標題為《綠松石在苯教中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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