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丨王苇佳 龚子怡 谭梦佳 申琼也 谢雨晴
【全媒体语】
前不久，肖战唯粉因不满耽美同人文《下坠》对自己偶像的“女化”设定，对文章以及作者进行了举报。随后，该写手发布作品的两个平台---AO3（全称为Archive of our own，国际同人创作网站）网站官方微博于2020年2月29日发文确认该网站在中国大陆地区已无法正常访问，LOFTER（国内活跃的同人创作社区）网站也出现部分文章无法正常阅读的现象。平台被锁后，动漫、同人、耽美等圈子的创作者及爱好者们高举“创作自由”的大旗，联合起来做出反击，要求肖战代言的品牌更换代言人，给其作品打低分等。
在这场粉圈与同人圈的风波中，“圈子”一词被频繁提及，肖战唯粉与同人爱好者都认为对方破坏了自己圈子的规则。那么“圈子”指的到底是什么？“圈地自萌”的做法究竟可不可取？举报是否是解决圈子冲突的捷径？
针对上述这些问题，我们没有办法给出标准答案。于是我们发起了一场对话，请到来自不同亚文化圈层的同学，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友好且理性地探讨了各自的看法。这也许能帮助我们更清晰地了解这些问题。
篇幅有限，在忠于出席人士发言原意及语境的前提下，我们依照谈话内容的聚焦程度对全文做了删减。以下是本次对话的节录。
参与本次对话的同学：
粽子
耽美圈常驻用户，十八线网络写手
雨
同人画手，不知名创作者
洛洛
原耽只看文选手，lofter十八线写手，杂食动物，饭圈、同时插足二次元圈的小透明，
“博君一肖”CP粉猫猫
同人小说圈，跑团、剧本杀等游戏爱好者，绘画圈画手
梦某某
原耽读者，漫画爱好者，没有混过圈子的路人
Shaw
同人圈耽美圈常驻用户，日圈欧美圈反复横跳
（以上均为化名）
01 聚焦——为什么会引起众怒？
全媒体：在这件事中，肖战粉丝用“自由需要界限”作为举报行为的理由，你觉得正当吗？
洛洛：我想说，部分肖战粉丝可能言论上上升到同人圈，但不一定举报了ao3平台。不过无论是举报作者、作品还是平台，这个理由我都觉得不正当。"自由是有界限的"没错，但他们制定的界线太严苛了。他们不光要求肖战相关同人，还把整个同人圈钉在了罪恶十字架上，是他们的“自由”没有了界限。
猫猫：会引起众怒另一个原因就是言行不一。口号我是认同的。但是他们举报是因为唯粉与cp粉之间的矛盾，事实没有他们的口号那样高尚。加上之前疑似举报，“四处出警”的事情，会引起愤怒或者被迁怒是正常的。
雨：我也觉得这是借口。抛开淫秽色情不谈，诽谤名誉权是故意捏造事实然后传播，前提是需要第三人知晓相信。但是，
我觉得同人文的读者有一定的辨认能力，不会把虚拟和现实混淆。 （AO3网站上《下坠》连载）
Shaw：ao3平台除了小说，还有视频、图片等，涉及日漫圈、欧美圈等圈子。这么大的平台无法使用会影响很多人。而且有许多本来应该由阅读方遵守的规则，被渐渐施加到创作方。创作者已经一退再退，最后却还是失去了精神花园，所以就会很气愤。还有，通过举报使不喜欢的东西消失，这种行为可能存在的隐患也让大家很恐惧。
02 界线——何谓“圈子”？
“圈子”指的是什么？
粽子：我觉得每个人定义的“圈子”都不一样。在我看来很多“圈子”的定义本来就很模糊，只是被“圈子”了——一类人聚在一起，被贴了一个标签而已。
梦：如果要我来下一个定义的话，我觉得最直观的就是一群有着共同爱好的人所形成的一个松散的组织。“圈子”里的文化属于比较小众，更主流文化是相对的，这就是所谓的“亚文化”。
猫猫：对。而且我觉得可能他们还会有一些普遍认同的潜规则和共识。
雨：是的，会有一类人属于“虽然喜欢这个东西，但是声明不混圈”这样。我觉得“圈子”可能就是在相同爱好的基础上，再在这个群体内建立某种社交关系。
圈内圈外？
全媒体：什么人算“混圈子”，什么人不算呢？
猫猫：我觉得在同人小说圈和剧本杀这一类游戏圈，
参与度越高，越能算是圈内人。例如经常主动参加游戏过程，或者看许多同人作品甚至成为同人作者。圈内人会了解圈内的知识或者规则并遵守，比如在同人圈，原作者要求“不能刷腐”，要求衍生作品“不能女化”之类的。洛洛：可能在饭圈看来，混圈和不混圈的一个区别就是你跟不跟着大流走吧。饭圈是一个有很多固定规则的神奇地方。比如，在“超话”里面什么东西能发、什么东西不能发，需要带什么格式。有些人可能就不会注重这些规则或者不知道这些规则，他就会随便来，这样的在我们眼里可能就是不混圈了。但是认定需要一个过程，其他人认定你是不是圈内人其实很简单，就看你喜不喜欢他，如果你带了他的头像，关注了他的超话，发他的东西，就会被认定是圈内人。但是如果你不按照规则来，就会被开除粉籍，被“圈外化”。
全媒体：圈子中的规则是如何被制定出来的？
洛洛：在我进圈的时候，这套规则就已经很成熟了。从“超话”到评论，基本上每个明星的“超话”里面都会置顶一个十几条的注意事项，我觉得这是饭圈代代传下来的吧。做某个明星的后援会，你自然要制定一系列规则去保护他不被粉丝拖累。
Shaw：我听同人圈一些创作的前辈说，以前写文章是比较自由的。现在写文章需要在标题或者是开头标“预警”。以前创作者束缚很少，读者不喜欢看就自行退出。大家都默默地遵守这种规定，互相尊重。但是后来有人对此不满，就发展出了开头写“预警”这样的潜在规则。每个圈子都是因为有一部分人提出一些要求，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然后半强迫地使得其他创作者遵照，慢慢形成一个规则，然后这样的束缚越来越多。规则过少的话圈子会很混乱，但是过多的规则会限制创作。发展到现在，如果有人不遵守这样的规则，会使得其他遵守规则也因此被限制创作的人生存环境越来越差，让圈子更加艰难。
圈子之间的界线
全媒体：圈子之间的界线体现在哪？会不会排外？
洛洛：界线最好的例子，我在LOFTER上有8个小号。刷不同圈子我用的都是不同的账号，包括头像，发送的内容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经常混的圈子中会用大号，但是我不会用大号去评论。得益于此，肖战粉丝举报这件事发生后，我避开了许多扫射“肖战粉”的人身攻击。各个圈子之间都互有成见，比如现在很多圈子都觉得饭圈是一个很低俗的圈子。像我同时混许多圈子的，就能感受到在不同圈子里穿梭时那种从被人鄙视到受人推崇的状态，很奇妙。
Shaw：这种成见可能是有因可循的。在我混迹的圈子，很少有整个群体排斥圈外人的，排外这件事很看人。 有些人会对圈外人包括小白、非原著粉会非常友好。有些人就会因为你没有看过原著而排斥。这大概是经验多的人对经验少的人心理上的居高临下。但是一个圈子对外的形象很可能会被这些不太友好的人所定义。比如粉圈很容易被那些会在网络上发表一些不好的内容的粉丝所定义。同人的话，大家可能只看到里面有一些成人内容，就会觉得这个圈子比较淫秽色情。 “排外”，其他的成见都是。圈外的人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这个圈子，所以圈子之间的矛盾就会特别多。
03 解法——是否应该“圈地自萌”？
圈子内、外圈子之间的界线交错不明，矛盾迭起，频频被提及的“圈地自萌”是否会是解决冲突的最优解呢？
什么是“圈地自萌”？好处？坏处？
洛洛：饭圈经常会提到“圈地自萌”。去无关场合刷你的一些正主也好，CP也好，就是不“圈地自萌”。
“圈地自萌”可能是所有圈子里都存在的一套规则。猫猫：同样的道理，比如我们向圈外人推荐某篇同人文时，就会先问他“你喜欢看同人文吗？”，如果他喜欢，我们才会向他安利。严格意义上同人圈有时会处于灰色地带，所以，在别的圈子说“圈地自萌”，在同人圈里可能是“画地为牢”——要把自己管得严一点，不去踩法律的线。“圈地自萌”要求我们一要遵守自己圈子的规则，二要遵守大环境的规则。
梦：这么说来，“圈地自萌”其实是一种避免矛盾冲突的手段。
雨：我理解的“圈地自萌”是不要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别人，不要干涉别人。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同人圈很忌讳圈内有人带头讲规则。很多时候这些想法只是他个人的，但是从圈子意义上来说你的知名度提高了，就会有很多人不知不觉把他当成标杆，遵循他的看法，潜移默化受到他的影响。
全媒体：“圈地自萌”是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雨：“圈地自萌”有可能会演变成“圈地运动”，出现排斥新人之类的问题。
粽子：我觉得要分角度去看。从创作者的角度来看，“圈地自萌”是不利于作品的传播，如果有很多人去各个平台宣传，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否则可能会导致本来就小众的文化圈子变得更小。但是对于大众来说，在各种完全不搭边的地方，看见粉丝强行拉cp，很破坏其他读者、观众的体验感受。在大众角度，我是支持圈地自萌的，如果你喜欢这个圈子，自然就会找过去的，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洛洛：不过很多人其实分不清“圈地自萌”的界线 。所以我在无法判断自己的这个行为是不是“圈地自萌”的情况下，就会选择不说话。
梦：对，本来“圈地自萌”可能是自我约束，但现在所有人都可以用它，导致它变成了一种指责别人的借口或者变成挡箭牌，很容易被滥用。
洛洛：没错，他们觉得你该“圈地自萌”，可是怎么圈是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要用他们的想法来规定你的行为，尤其在饭圈，太严重了。有时候你眼中的“圈地自萌”和其他人眼中的“圈地自萌”不一样，这个地要怎样圈，圈多大？如果圈地圈得好，我双手双脚支持圈地自萌。可有时候圈地圈不好，就会造成权利的滥用。
“圈地自萌”能做到吗？
全媒体：随着耽美、同人等小众文化影响范围逐渐扩大，你们觉得“不被打扰的圈地自萌”是否还能做得到？
粽子：肯定做不到，每个圈子有那么多人。总有一两个奇葩不遵守规则，还认为自己是对的。简单来说，做不到。
雨：“圈地自萌”只是我们单方面能做的事情，其他人的行为我们是控制不了的。我们不能对路人有太多要求，即使在圈子里“圈地自萌”也是只有一部分人能做到的事情，它的不可控因素太多。
猫猫：这个不可控因素其中之一就是下场的“资本”。这些逐渐繁荣的小众文化有很大的经济潜力和市场潜力。为了攫取利益，资本就会投资或者生产相关作品，然后通过宣传推广给更多的人。这不是圈内个人能够阻止的，这些圈子被推到大众面前的过程，不打扰别人和不被打扰是不可能的。理想状态下，作为圈内人士要自觉做到圈地自萌，而圈子的规则和知识最好应用到自己认为最小范围的圈子内。
当不确定自己所在圈子的边界在哪里时，就把想象中的圈子最小化。04 反思——
举报是否是解决圈子冲突的捷径？
在以上讨论的基础上，我们回顾肖战粉丝举报事件，举报能否作为解决圈子矛盾的“天平和利剑”？
内部管理or外部干预？
全媒体：你们认为圈子除了内部管理外，是否还需要外部力量进行规范？
粽子：作为一个读者、半个作者的圈内人来说，我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事情。因为很多作者会“预警”——提前告诉读者小说里面会出现的一些可能的雷点，如果不喜欢读者可以退出。而且现在的大型网站都会有审核。我们本身已经有很多限制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增加更多的限制。
雨：用一个让所有人都认可的公权力来保持圈子的正常运行，是让人忌惮并遵守秩序的保证。但是公权力本身具有不平等性，它有可能会产生错误并且不能一时半会就改正。我们在圈子里面进行创作交流时是平等的，哪怕观点不一样，也可以通过沟通解决。但是，一旦牵涉到外力，公权力下场，平等就会被打破。对于这样没有能力去反抗的事物，我们会有怨言。
（官方微博账号发文确认该网站已无法在中国大陆正常访问）
梦：混圈子的人在现实世界中受到道德和文明的规范。一般情况下，内化的“自律”使人们不会把圈子里的臆想带到现实生活中。我觉得需要外部规范的是那些无法做这一点的人，需要区别对待。
洛洛：原则性上的问题确实是需要圈外人来指出，比如恶意违法，伤害他人。但是如果本身就已经在圈子里，只是单纯因为个人喜好，就开始大面积扫射举报，我觉得这过于的偏激了。
全媒体：举报能否作为规范的工具呢？
洛洛：我蛮认同集体反黑的做法。因为有一些网络公司会专门培养一些黑子，他们会每天定时发一些血腥暴力的东西，如果不行使这种权利的话，那些言论就会满地飘，会对明星造成不好的影响。
猫猫：但是群体举报容易让自己被一群人裹挟着头脑，一个人时的想法和身处某一群体时的想法可能差异很大。
雨：我觉得举报还要看对象，然后区别对待。就像微博举报和政府机构举报里处理举报的对象不一样，一个是企业，一个是国家，举报后的影响力也不一样。向国家举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肯定某种事物的正当性、否定另一种事物的正当性。
Shaw：我觉得有些举报不可以吧。如果单纯只是因为利益不同或个人恩怨问题就煽动整个圈子去举报，借助上层的力量来消除异己，消灭自己不喜欢的声音，不允许另一面的声音存在，不管它是不是合理的，都非常可怕。长此以往，谁还敢发表意见呢？拿举报来互相打压，那弱小的圈子可能会被慢慢消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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