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代、任何民族都有自己的偉大人物。放眼整個世界史，成吉思汗是個絕對無法被忽視的名字。
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們締造了三千萬平方公里的蒙古帝國，人類歷史的版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數百年來，各國政治家、軍事家，都從不同的角度研究和解讀這個人物，留下了不計其數的名言和著作。
我們考察一個歷史人物的功過得失，不僅要考察時代背景，歷史環境，也要從主觀上探討他的性格特徵、心理特徵。
成吉思汗建立了赫赫武功之後，究竟是什麼樣的文化、什麼樣的性格讓他能夠統治世界？遼寧大學、瀋陽師範大學博士生導師都本偉教授從六個方面解讀了成吉思汗的性格特徵。
人的基本特徵當中，既有與生俱來的、核心意義的各樣的心理特徵，也有後天經過歷史、地理環境，進一步鞏固的特徵，可以說不可脫離歷史的大勢，更離不開他特有的性格特徵和心理特質。總結說來，我認為成吉思汗有六個密碼。
第一，目光遠大，卻又斤斤計較。可以說他幼年時的苦難經歷，他的雄才大略，造成了他自強不息的性格，而統一蒙古之後更加強了他的這種性格，所以大家尊他為除了海洋之外都想統治的成吉思汗。
南下伐金，滅了西夏，最後在他的孫子那裡滅掉了南宋，統一了中國。他的這種偉大抱負可以說是童年時候萌芽，青年時候醞釀，壯年時候形成的。成大事不拘小節，但是在成吉思汗身上也是有矛盾性格的，小事上他也斤斤計較，維護自己的利益。
《少年鐵木真》 那順孟和 繪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小時候，為了一條魚，鐵木真和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哈撒兒起了爭執，就一箭射殺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蒙古秘史》記載了這慘不忍睹的一幕。我們知道，中國拍了一部電視劇，二十多集，叫《成吉思汗》，記錄了這段歷史。
一次，成吉思汗的叔叔不守規矩，成吉思汗就當眾羞辱他的叔叔，用鞭子抽他的叔叔。他叔叔不服，說我是你叔叔，憑什麼打我，但是成吉思汗說，你是我叔叔，但是我是你可汗，就把他的叔叔驅逐出帳了。
成吉思汗一生以擴展疆土為目標，以征服為快樂，晚年時，他的幾個兒子為了王位而爭得不可開交。他說，你們不要爭吵，世界上的土地有的是，無非就是我們多搶一點，跟我西征就是了，因此踏上了漫漫西征之路。
成吉思汗胸懷大志，征服是其價值所在，他絕對不能容忍因小失大，所以他在小事上斤斤計較，體現了草原民族的英雄主義氣概。
第二，真誠坦蕩，卻又狡詐多疑。掠奪和殘殺是當時蒙古高原上的公理，任何民族在他的發展史上都不得不上演這一幕。
成吉思汗的勝利是靠真誠的友情和一諾千金的信義。他用真誠打動了王汗和札木合，站穩腳跟；他用真誠維護童年的友誼，有位大將叫博爾術，還有一個大將叫哲勒篾，他們都是成吉思汗的玩伴，他們心心相印，生死相依。遺棄過他的人，幡然來歸時，他不計前嫌，以誠相待；徘徊於他和他對頭之間的人，困於飢餓，要求參加狩獵，他欣然接納，並分給他們食物；射殺他的泰赤烏部落的一個大將、後來立下汗馬功勞的哲別，曾和他有過紛爭，一箭射死了他的坐騎，歸附他之後，他說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們從此是朋友。同時，他憎恨謀叛行為，哪怕是他的敵人的部下謀叛。比如泰赤烏部的家丁抓住了主人，本來交給成吉思汗，那肯定是論功領賞，但是家丁將主人放了，獨自來投靠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認為家丁這麼對待主子是對的，表示讚許，並給予這個家丁重賞。
這位曠世英雄靠真誠折服了所有人，他的勝利可以說首先是道義上的勝利，人格上的勝利。論機謀和實力，可以說札木合算得上是一代梟雄，但兩雄相爭，札木合卻只能敗北，因為札木合沒有道義可言。剛才說了，勝利之後，他用大鍋煮熱水來烹煮俘虜。聯盟時指天發誓，兵敗時卻洗劫盟友，所以說，札木合魔鬼般的才能被歷史唾棄，而成吉思汗卻推動了歷史的前進。這一段故事在關於成吉思汗的電視劇中都有長篇的敘述。
當然，他的真誠並不是無腦，相反，他不輕信，而且多疑。比如說對於朮赤，他的大兒子，他雖然說朮赤是他的長子，但心裡還是沒把握，究竟是不是我所生的？所以他不把汗位交給朮赤。還有就是，攻滅西夏時，成吉思汗懷疑西夏末帝投降的誠意，所以他就跟他的兒子們說，我死後，秘不發喪，讓敵人摸不清實情。等到西夏末帝出城的時候，我們要全部殺掉西夏國王和他的軍隊。
成吉思汗還對誇誇其談深惡痛絕。波斯人歸降後，成吉思汗命他起草一篇最後的通牒，結果這個文人照著波斯的習慣，做了很多粉飾，就是我們現在說，寫文章做了些修飾、潤色，成吉思汗於是大怒，把這個人殺掉了。
成吉思汗以他的真誠在原來可以說沒有文化的草原、一盤散沙的蒙古高原上凝聚出一個強悍的民族，真誠也是他的民族之魂。把一支沒有文化的軍隊打造成戰無不勝的鐵騎，真誠是他的軍魂，這是密碼之二。
密碼之三，寬仁守信，卻又反覆無常。成吉思汗寬仁守信，既能與部署同患難，還能一直共富裕。
蒙古人是非常注重誓約的。1203 年的夏天，在成吉思汗最困難的時候，只剩下 700 殘部，他跟他的 18 位將領，以湖水當酒明志，就是發誓。當時蒙古高原沒有中原漢族式的禮法，這是典型的士為知己者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成吉思汗語錄當中有一句著名的話，他說打仗時，我要是率先逃跑，你們可以砍斷我的雙腿；戰勝時，我要是把戰利品收進我的私囊，你們可以砍斷我的手指。所以他言出行隨，每次大戰他都親自陷陣。有人統計說，成吉思汗這一生，有 500 多位絕色女子相伴，按正常的邏輯，他應該早已沉迷於女色，但是成吉思汗到 64 歲高齡，仍掛帥親征。無論哪次戰役，他勝利之後，只拿戰利品的 10%，其他90% 都分給他的部隊，與大家分享。
他甚至抹去人種、貴賤之分，敢用敵將。他西征時有 20 萬部隊，蒙古人只有 10 萬，另外那 10 萬是金國的制械兵，漢人的火器師，還有穆斯林的公關團隊，是一個“聯合國軍”，在《元史》當中，有記載的就有 80 多人。
成吉思汗甚至還有為了一句兒戲話買單的時候，簡直是鑽石級的信用。在他征服蒙古高原的時候，有一個人說成吉思汗能成為我們的大汗。他當時說，如果我能夠成為蒙古族的大汗，我一定重獎你，封你為萬戶侯。因此，他統一蒙古了之後，封了四個萬戶侯，前三個萬戶侯都是有武功的，只有這個沒有武功。但是他兌現了當年的諾言，雖然這個人沒有武功，也封他為萬戶侯，封給他大片的土地，所以這樣的領袖自然會得到擁戴。
他首先對有功人員進行封賞，然後再封賞自己的親屬，這種寬仁守信，保證了身邊不會滋生阿諛之臣，又保證了他成功之後，不枉殺功臣。可以說成吉思汗封賞的將帥沒有一個背叛他的，都是效忠終身，他也是唯一一個沒有殺害一個將領和功臣的帝王。
但有的時候，成吉思汗也反覆無常，這是一種戰爭權謀，卻也反映了他的複雜性格。札木合是他的拜把兄弟，王汗也是他父親的結義兄弟，是他的義父。當初利益一致時，共同對敵，但是利益衝突時，他就拋開信義，刀戈相向。
1221 年，成吉思汗的軍隊圍攻斡羅思統帥基輔侯，他答應不殺降兵，為了消除後患，卻違背諾言，將斡羅思聯軍趕盡殺絕。因為戰爭一向都是殘酷的，慈不掌軍，寬仁立德，殺人立威，令敵膽喪，這是成吉思汗並行不悖的特點。
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館的成吉思汗畫像
他建立了一種“功賞文化”，戰鬥時奮勇殺敵，戰鬥後坐地分贓，所以蒙古將士把出征作為節日，割下敵人的耳朵去邀功領賞。蒙古族的男孩兒，15 歲要從軍，而且自己帶著馬匹，自己帶著糧食，自己帶著武器。蒙古將士平素就像牛犢一樣溫順，一到戰場就像撲向牛群的野獸。
歷史上成吉思汗確實以心狠手辣聞名，常常發令抵抗者一律消滅，投降者不可留，所以動不動就屠城。在屠城的時候，對兒童和婦女都趕盡殺絕。殺戮過重，成吉思汗也難辭其咎。
成吉思汗一生經歷了六十多場戰爭，只有和札木合的十三翼之戰，因為寡不敵眾，撤退了。除此之外，他沒有一次失敗，除了他的心狠手辣培養出的高壓線文化之外，還靠紀律來維持。
蒙古的作戰單位是四人一組，同進退，共生死，拋下同組的戰士逃跑，一律殺死，所以他的士兵都勇往直前。
但是成吉思汗並非只是鐵石心腸，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他的妻子被敵人擄走，他也懷疑朮赤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是歸來後仍然待他很好。
1189 年，他被推舉為汗，跟出生入死的部下多次說過，我惶恐時你來安慰，我困難時你來我的身邊。按現在的說法，他還愛給部下起外號。大家知道，他對契丹俘虜耶律楚才一見傾心，耶律楚才有大鬍子，他就給起名叫大鬍子。畏兀兒人塔塔統阿原是乃蠻部太陽汗的師傅，管理出納錢穀、委任人才的金印，成吉思汗抓獲他後，還是命他執掌印璽，並請他教自己的四個兒子學畏兀兒語，後來發展演化出了蒙古語。如此的情感絕對不是單純的君臣關係所能有。
蒙古國 德.額爾登畢力格繪
第五個密碼是敢於創新，又不打破藩籬。他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在草原推動了一場改革，一場創新，確保人人都能從戰爭中獲利。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奴隸的子女也有財產繼承權，戰士也能在戰場上改變自己的命運。不是為國王而戰，而是為自己而戰，這就成了一支全民皆兵、主動而戰的虎狼之師。所以成吉思汗只憑一個小小的變革，就征服了人心。
他還發動了一場變革，建立了千戶制度。百戶，十戶，上馬是戰鬥單位，下馬是生產單位，這樣的架構是對生產資源一次性分配。剛才說過蒙古人入伍自帶馬匹，甚至兩匹馬，機動能力非常強，比如在匈牙利平原，三天騎行六百華里；攻打乃蠻部，是從鄂爾多斯直抵阿爾泰山，長途奔襲六千華里，可以說是農耕時代的閃電戰。
對於武器不乏創新。雖然是冷兵器時代，他還嘗試發明熱兵器，比如銅炮，這是冷兵器時代最具殺傷力的兵器。還有轟天雷，這是最早的手榴彈。他還使用過火焰噴射器。
蒙古早期沒有文字，發令失誤率極高。所以成吉思汗讓人編了許多歌曲，不同的曲調代表不同的意義，就是我們今天所聽到的蒙古長調，減少了失誤率。
但是成吉思汗沒有能力改變社會制度，對農耕文明有牴觸，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蒙古國 策.奧勒扎巴特爾 作品
第六個密碼，唯我獨尊卻又豁達大度。遊移不定的草原，嚴酷惡劣的環境，毫不留情的強敵，有一種天地之間我最大的豪邁，讓成吉思汗養成了這種性格。
他不懼任何危險，常常是不論眾寡，嚇破敵膽，從他的兵法看到的卻是他的心法。他臨終前留下的迂迴滅金的方法也是唯我獨尊，所以 1234 年他的兒子按照他的遺囑，討平金朝。
在他眼裡世間只有一個英雄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滅掉了四大烏古斯，統一蒙古，西征滅掉幾百個部落。滅掉金朝也是這樣，他吐了口唾沫，說中原統治者是天子，金國國主這樣的懦夫也配嗎？就策馬揚長而去，完全是唯我獨尊的氣派。
但他要求蒙古的薩滿，就是神的使者，也要接受王權的控制。大薩滿，需要得到他的證實並由他代替天授予，藉此剷除了所謂的在他之上的薩滿。
他也有雍容大度的一面。和部下打馬球，問部下，你今天打球怎麼不來了，不敢來了？還用請嗎？西征時，喝得酩酊大醉，談到死卻是處之泰然，毫不含糊，說我死後要葬在這棵樹下。
長春真人丘處機來到他的行宮，跟他說有健康之道，沒有長生之藥。他頓時醒悟，說你真是神仙。他涉獵墜馬，丘處機建議他年紀大了不要狩獵，但是他說盡管你說得對，可我從小就這樣。
成吉思汗與丘處機
在成吉思汗之前，蒙古草原歷史上從未出現過他這樣恩威並重的統治者、可信任的朋友、恐怖的殺手、蒙古偉丈夫，這揭示了他的文化力量。
近年來，不同的國家給名人排隊，成吉思汗往往名列前茅。2005年，美國《華盛頓郵報》還把成吉思汗評為“千年風雲第一人”。他們認為，歷史不是聖人、天才和解放者的傳說，成吉思汗完美地將人性的文明與野蠻集於一身，至今還沒有找到一位比成吉思汗更適合這個稱號的人。
儘管他不是完人，但瑕疵和侷限仍然掩不住他作為歷史偉人、文化聖人和民族英雄的燦爛光輝，這就是成吉思汗。
*本文選編自《揚州講壇：歷史十講》，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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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講壇》系列
餘秋雨 白巖松等 著
“北有百家講壇，南有揚州講壇“
聆聽當代中國的大師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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