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男微小說《宴殤》

“給你打手機,打不通,只好往你辦公室打了。下週三,我給女兒辦升學宴,你可一定要來啊!”上午九點,辛明剛坐進辦公室,王三春的電話就追來了。咳,這個月還沒捱到十五,接到三個類似這樣的電話。第一個掏了1000元,第二個拿出了500元,第三個給多少?天知道!

辛明是外地人,98年經朋友介紹,娶了一個本地姑娘。有了孩子之後,為了照顧老婆和孩子,他不得不扔下家鄉專業性較強的工作,來本地謀生。靠過去點文學功底,寫文章、爬格子,夜伏晝出。

經過三年的打拼,總算在本地站穩了腳跟。但是工作遲遲調不回來,沒有固定的工資收入,平常花錢,全憑老婆施捨。下午七點,辛明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家。老婆玉霞在岳母家,還沒有回來。孩子放學了,正在家擺弄電腦。

“爸爸,咱們吃什麼飯啊?”辛明剛穿上拖鞋,孩子就問。“米飯,炒酸菜。你先寫作業吧,飯菜做好了,我叫你。”辛明氣息奄奄地說道。“又是酸菜米飯,能不能換換樣?你愛吃東北的口味,我不想吃。你給我五元錢,我到樓下買一個肉夾饃。”

“小崽子,不吃就餓著。要錢沒有,你當我是款爺呢,想給你做鮑魚,錢呢?先把老子賣了吧!”辛明惱了。

孩子一看爸爸的氣色不好,言語又及其生冷,很知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還好,一臉陽光的老婆進家了,一進門就向丈夫辛明吩咐道:“我在媽媽家吃過了,你們爺倆自己隨便做點吃的吧。”孩子從房間跑了出來,拉著媽媽走進了房間。

接下來,房間傳出了辛明聽不清楚的母子交談聲。辛明幾次想敲開房間的門,最終還是沒有這份勇氣。等待時機吧,他想,到了關頭,老婆會支持他的。都是面子惹的禍。

在這個地方,婚喪、嫁娶、圓鎖、升學都要辦宴席。辦宴席嘛,就要收禮金,也叫湊份子。90年代的時候,血緣親戚間禮金800,一般親戚間500,要好的朋友和同學間禮金500,一般朋友和同學間200。2010年後,隨著幹部職工的工資上漲,宴席禮金的市場行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血緣親戚間禮金額度已愈3000,一般親戚間1000,要好的朋友和同學間禮金1000,一般朋友和同學間最低也得500,禮賬上隨上二三百元的人,名字根本不在記錄的範圍之內。連“光顧”宴席的“討吃”的,沒有兩百元錢也打發不走。明碼標價,出不了什麼格。

連續三天,辛明正點上班,正點下班,做飯、洗衣服,把老婆伺候得舒舒服服。“明天就是星期三,不管採取什麼方式,今天晚上必須從老婆那裡拿上500元錢。”辛明暗自想到。老婆終於和辛明、孩子一家三口共進了一頓晚餐,看樣子,老婆今晚的心情不錯。孩子上晚自習先走了,辛明以最快的速度,洗完了碗,刷完了鍋,和老婆坐在沙發上,觀看中央臺黃金檔的電視連續劇。此時的辛明只知道電視上演的是《湄公河大案》,但是究竟是什麼樣的劇情,他也不知道,有如雖然眼光瞄著電視銀屏、而心裡卻飄忽不定的牆上稻草,煩亂得很。

電視劇插播廣告的時間,辛明終於鼓足了勇氣。首先,他特意地乾咳了幾聲,引起了老婆的注意。於是,便直奔主題。 “玉霞,我的一個哥們明天給孩子辦升學宴,我總得露面啊。” “那是你的事,我又沒攔你。”“既然你同意,你還得支持我一下,給我500元錢吧。”“你這個月從我這裡光隨禮就拿走了2000,現在又要500,我這裡又沒開銀行。不是有本事麼?怎麼就知道盤剝老婆?”老婆的話就像機關槍的子彈一樣,毫無遮攔地射進了辛明心頭,噎得辛明半天沒反應過來。須臾過後,辛明喝了一杯冷水,才算清醒了過來,對老婆懨懨地說:“真是不可理喻。我這輩子真是作孽了,怎麼攤上你這種老婆。”說完,辛明從沙發默默地站了起來,回到了臥室裡,躺在床上生起了悶氣。玉霞在臥室外大罵連聲:“看你那相,裝什麼清高。一個連生活費都向老婆伸手的男人,還怎麼有臉活著!”正在臥室望著天花板躺著的辛明,終於失控了。他從床上跳躍下來,衝到了玉霞面前,指著自己相濡以沫十多年的老婆,憤憤地說:“你不要出口傷人!我是怎麼來到了你們這裡,你最清楚。在東北,我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來到這,我算什麼?連你們這裡只有初中學歷的人都不如。我整天裡外奔波,就是想憑藉著自己的才幹,謀求領導把我調回來。現在工作沒著落,又沒固定工資,用你點錢,你到來嫌棄我了。咱們家每年過禮的人,你數數,不是你的親戚就是你的同學,有我辛明的幾個?我們東北就沒有這種賴毛病!”“那你為什麼不給咱們孩子辦事業,收點錢啊?”“哼,給孩子辦事業,你也想得出!去魚肉我守寡的母親,還是去魚肉我那幾個年長的兄弟姐妹?你們這裡沒有我的同學,僅僅有幾個關係好的朋友,剛認識了三年,就給人要錢嗎?我沒有那麼大的臉。”吵歸吵,叫歸叫,到最後,一切都沒有結果。

入夜,辛明和老婆勉強地背靠背在一個床上睡了一宿,一夜無話。

凌晨五點,驟然蒼老了十歲的辛明,摸索地穿衣起床,到樓道里整整抽了半包劣質煙,過道的走廊裡煙霧繚繞。洗漱完畢後,剛到七點。辛明取包正要出門。

“等等,你把我的包拿過來。”玉霞從床上坐起來,用往常一樣的口氣吩咐辛明。“你自己去拿吧,上午我要去布雲蘇木採訪,中午回不來。”辛明的話中儼然還存留著昨晚的不愉快情緒。“給你拿錢啊,難道不要了?”玉霞耍笑般地問道。“那敢情好了,省的我到處借錢。”辛明恭敬地把包遞了老婆。“給你拿上600,隨禮500,剩下100當零花錢,買個煙什麼的。”辛明眼圈紅紅的,內心充滿了無限感激。

風光酒樓就在冰河路南段。中午12點整,門前彩旗獵獵,鞭炮聲聲。門口的拱門上,貼著燙金大字:“王曉玉同學升學慶典”。

王曉玉就是王三春的大女兒,今年以362的分數考上了天津的一所高職院校。辛明西裝革履地來到了酒樓門口。在大廳等候客人的王三春夫婦,老遠地就迎了上來。

辛明在禮賓處掏了500元禮錢,走進了擺滿了美酒佳餚的一樓宴會廳。統一著裝的六個代東(婚禮總管)致辭完畢後,宴會正式開始。高價僱來的樂隊,盛裝亮相。雍容嬌媚的主持人和聲嘶力竭、類似於美國嬉皮士一樣的歡唱使宴會的高潮一浪高過一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辛明還沒有喝醉。這時,二樓雅座下來了一位賓客,徑直來到了辛明跟前。辛明一看,原來是自己辦公室的打字員小吳。“小吳,你一定是來晚了。人太多了,地方不好找。來,和我坐在一起吧。”“辛哥,我隨了1000元禮金,被安排到了二樓雅座。我看到你在一樓,想和你碰杯酒。”小吳鬼魅地說道。辛明聽了小吳的話,怔了一下,隨即將小吳遞過來的一杯酒喝了個底朝天。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三點鐘的光景,宴會到達了尾聲。辛明和同座用餐的人相扶著,醉意朦朧地走出了風光酒樓。

像往常一樣,辛明告別了眾人,獨自步行回家。半路上,辛明的手機響了。“辛明嗎?我是杜麗麗啊。下個週六,我的兒子圓鎖,到時候你去車接你。”“嗯,好吧。我一定……”話還沒有說完,辛明一個跟頭摔倒在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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