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枇杷成熟了，媽媽託人送來一大袋。我挑了最漂亮的一顆，鼓動腮幫子，肉與核分離之際，往事一樁樁浮現在腦海，包括橫在我和袁向陽感情上至今未解的懸案。
1、
從我記事起，老家院子裡那段矮矮的牆下，就生長著一株枇杷樹，它的枝幹很是惹眼地從牆上方伸出。果子成熟時，一團團的枇杷，讓人饞得很。
兒時的我，剪著小男生款式的短髮，常穿著背心和短褲，野得像個男孩子。趁爺爺不注意，轉眼就從家裡搬來一把竹凳子放在牆下，爬上院子的牆，再蹭著枇杷樹幹往上爬。
我常騎在樹幹上，摘一顆碩大金黃的枇杷，去皮、利落的塞進嘴裡。土枇杷有些酸，吃在嘴裡卻是甜的。吃完枇杷後，我模仿裘千尺的棗核釘神功，將核吐到院子裡。
等爺爺發現我時，枇杷樹蔭下的那圈院裡已經散落著幾十個大小不一的枇杷核。他站在樹下，揮著手衝我嚷嚷：“下來，你給我下來！”
我被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不知所措，不知該邁左腳還是右腳，嘗試幾遍，還是不敢下樹，急得在樹杈上哭。
爺爺看到我哭，心疼地安慰我幾聲，站在牆頭，伸手便將我抱了下來。他習慣將我夾在胳肢窩裡，拍兩下我的屁股說：“你是個女孩子，怎麼能爬那麼高呢？”
我哭著說下次不敢了，可過沒幾天又被枇杷勾上了樹杈。
2、
上學後的夏天，爺爺給我買了粉色的連衣裙，用笨拙的手在我頭上紮了個沖天鬏，將我打扮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公主。我領受著夥伴和大人們的稱讚，學著做一個矜持的小女生。
開始剋制自己看到毛毛蟲就想彈的衝動，不敢再爬樹，卻對院子邊的枇杷依舊嘴饞。
我舉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用力枇杷樹敲去。細細密密的枇杷從高處落下，滾落在地上。我撿起地上摔傷的枇杷，用衣服蹭兩下，就往嘴裡送。
“嘖”，不知道什麼時候袁向陽出現在我的面前，兩手插在褲兜裡，狡黠一笑：“叫聲哥，我就摘給你吃。”
我哪能受這種委屈，剛想扭身離去，看到樹上成串的枇杷，忍不住吞了口水，小聲地喊了句：“哥。”
他向後退了兩步，借力越上牆頭，再跳到枇杷樹上，摘了一大串，在空中晃了兩下：“接著。”他像一個灌籃高手，把枇杷準確無誤地投到我懷中。
爺爺出現在我的身後，對樹上的袁向陽投去讚許的目光。我挑了一顆最漂亮的枇杷放入嘴中，又黃又圓的枇杷咬破後濺出的甜汁，隨著爺爺對袁向陽的誇獎，變成了酸水，一點點的在腹中發酵。
3、
初中時，我們已經搬到了兩層高的樓房裡。老家院裡用黃泥土建成的牆有些坍塌，爺爺索性將它推平。枇杷樹沒有牆的遮擋，顯得更加粗壯，我常捧著書本坐在樹下，學古人扮作悠然自得的模樣。
15年前，我還在上高中，每逢週末袁向陽都會送我回家。沒人居住的老房子就成了我們約會的秘密場所。我們一人一邊靠在樹幹，說著悄悄話。
“啪嗒”，一顆熟透的枇杷從樹上落下，掉到我的面前。我提起腿，輕輕地踢著那顆枇杷。金黃的小球在地上轉了兩圈，靈巧的滾到袁向陽身邊。
“嗯？想吃枇杷了嗎？”他轉過身，湊到我的跟前，將手放在我的頭頂，雙眸緊盯著我。第一次在家和他走得那麼近，他鼻孔裡呼出的熱氣噴到我臉上。
我感覺到自己極速加快的心跳和紅到耳根的燙，在遊離之際，我猛然驚醒，用力打了他的手：“你別動手動腳的，等下我爺爺會看見的。”
他不依不饒，將臉湊過來：“你親我一下，我就給你去摘。”
我很難為情，踮起腳尖，蜻蜓點水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他得令後，猛地站起來，兩手扒著樹幹，兩腿蜷縮，用膝蓋夾著樹幹弓著腰，一點點地向上移。枇杷樹長得已有幾層樓高。他爬了一會，伸手抓住了最低的枝幹，往上一躥，整個人站在了樹枝上，折了一串枇杷丟給我說：“上邊的更黃，我到那去。”
我手捧著枇杷，望著樹上的人，未吃，已有絲絲甜意湧上心頭。
然而，他卻沒有往上攀，兩腿夾著樹幹，順溜地滑了下來，扔給我一句：“我要回家了。”便飛一般地跨上摩托車。
隨著摩托車的呼嘯，揚起一陣灰塵，留下我捧著那串枇杷在風中凌亂。
4、
往後的歲月，我曾多次問袁向陽為何那次不辭而別。他剛開始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後來乾脆一口咬定：“哪有為什麼，就是想回家了。”
直到昨夜，我舊事重提，婆婆聽後，兩隻眼睛不自覺的一瞪，噴出一顆枇杷核說：“他褲襠都扯到背腰上去了，能不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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