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封城後,留在武漢的母親、病人和外賣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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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生活還好嗎?

2020年1月23日凌晨兩點,武漢宣佈封城。許多人的生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們採訪了幾位留守武漢的普通人,他們中有快遞小哥,年輕媽媽,留校學生和剛做完手術的病人。

置身停擺的城市,每個人都努力維繫著日常生活的運轉。

正是這些平凡的個體,與城市命運勾連纏繞,描繪出這場疫情最厚重的底色。

三天三千五,搞還是不搞

@老弟

22歲,外賣騎手

老弟住的地方,離華南海鮮市場只有1.7公里。

封城那晚,他流了鼻血,把自己嚇了一大跳,趕緊發朋友圈問:“一天沒出門,該不會感染了吧??”

從那天開始,老弟就不怎麼接單了。

他聽說病毒怕高溫,就躲在出租屋裡,吹著31度的空調暖風,打遊戲,“把自己封得死死的”。

“家是最安全的。網上不是還說嗎,呆在家裡就為國家做貢獻了。”

老弟還去超市買了兩百塊錢的零食,雪碧紅牛辣條花生罐頭方便麵。

他不敢叫外賣,“你敢吃嗎?萬一食物裡有病毒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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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這是老弟幹外賣的第三年。

封城那天,平臺定點分發口罩,每人最多拿五個,但他在家睡覺,沒去領。

後來他給自己買了10個一次性口罩,算了算,每天成本一塊錢。

老弟覺得貴,又跑去買了兩個N95,雖然28塊一個,但據說洗後可重複使用。

誰知道回家一拆包裝,發現自己買到了假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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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供圖

25日,外賣平臺發佈了一條通知,要求騎手全程佩戴口罩,如遇身體不適,立即報告站長。

此外,平臺還為騎手推出了“無接觸配送”的服務選項 —— 外賣員可以將餐品送達指定地點,拍照併發給用戶,待對方確認收到後,即可點擊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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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6日,平時熱鬧的江岸區街頭變得有些空曠。阿偉 攝

據老弟回憶,19號似乎是個分界線。

從那天起,群裡頻繁出現疫情加重的消息,許多騎手開始自覺佩戴口罩。

單子也開始變多。

光20號和21號兩天,老弟就掙了八百塊。

正逢過年,騎手本來就少,疫情爆出後更沒人接單了,配送費漲到最低12塊。

另一個配送平臺為了鼓勵騎手,還發出了獎勵活動。

老弟算了下,三天能賺三千五。

他有些糾結,“搞還是不搞啊。我要有套防護服就一定搞。”

不過,為了保命,老弟還是放棄了掙錢的念頭。

只有除夕的早上,他出門跑了一小時的單,“想看看外邊什麼情況。”

那一小時,他接了四個單,都來自同一家炸雞店,賺了五十塊。

“武漢成空城了。一個人都沒有,店鋪也不開門。”

他也一直關注著騎手群的消息 —— 目前的大部分單子,都是各地網友點了送往醫院的。

水、紅牛、食物……也不說給誰,就備註個“放護士站”。

不過願意接醫院單的騎手太少了,“都是拿命去賺的錢。”

老弟不敢,他寧願窩在家裡吹空調,“我就想知道武漢什麼時候能好,我什麼時候能賺錢。”

帶孩子不崩潰,封城才崩潰

@小新

27歲,全職媽媽

這個春節,小新是和公婆、女兒一起度過的。

封城通知下發時,小新早已關機睡覺。

正在外地出差的老公,原本定了23日早晨的飛機,收到消息後立即趕往機場。

生死時速,連安檢口都進了,卻在登機口被攔下。

最後只能回到酒店,囤些泡麵過節。

“不過他不回來,我們倒更放心。不團聚就不團聚了,安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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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新家的年夜飯。受訪者供圖

小新沒想過離開武漢。

“離開又能怎麼樣呢,病毒已經擴散出去了,況且家就在這裡,怎麼逃呢。不添亂就好。”

女兒叮噹有著濃密的睫毛和眉毛,臉蛋白嫩嫩的,像個小饅頭。

兩歲的小朋友雖然能懂一點道理,但她不喜歡的事,是堅決不做的 —— 比如戴口罩。

不管是示範、鼓勵、獎勵還是命令,都沒用。

小新沒轍,只能讓她勤洗手,好好宅著別出門。

禁足也要費一番功夫,得耐心告訴她,“外邊現在有可怕的病毒,會讓叮噹生病的。生病了要打針吃藥。”

幸好公公婆婆都通情達理,看著兒媳婦在群裡的資訊轟炸,口罩都戴起來了。

對年輕的小新來說,照顧小孩和老人都不太費心。秩序混亂,才是最糟糕的。

“真要外逃的,收到消息半夜就逃出去了。真正措手不及的,是我們這些普通市民。”

一大早,公公婆婆就出門屯菜了。超市裡人擠人,兩位老人看見什麼就搶什麼。

最後花了三四百,買了兩袋蔬菜和麵食,起碼能撐一星期。

隔壁的盒馬超市也被搬空了,好在下午就補貨,讓他們對吃食安心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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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屯的食物。受訪者供圖

新聞專業出身的小新,擔起了為家人甄別信息的責任,無奈獲得信息的渠道太少。

拿自己小區來說,物業在業主群說做了消毒,但用的什麼消毒液,消毒頻率是多少,小區裡的確診病例疑似病例又有多少?

“什麼都不知道,加劇了恐慌。”

好消息也是有的,比如物資在向疫區輸送,武漢“小湯山”正在建設,各地醫療隊伍也前去支援。

一家人只能靜靜等待著,春暖花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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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剩下的臘魚,老人家不捨得丟,“說不定明天就沒吃的了,省一點”。受訪者供圖

我剛做完一場全麻手術

@知寒

21歲,大四學生

疫情在社交平臺爆發時,知寒剛做完一場全麻手術。

她清楚記得,20號回到家後,她拿起手機,鋪天蓋地都是武漢的消息。

“比sars還厲害”

“潛伏期時長不定”

”全國的病例都是從武漢出去的“

彷彿身處風暴中央,卻沒有聽到一絲風聲。

知寒一下就爆炸了,讓爸媽趕緊出門買口罩。但跑了好幾家藥房,只能買到最普通的紡布口罩。

知寒特別後怕 —— 動手術前,她和家人去了好幾個醫院的門診,根本沒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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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寒形容,出院後,外面恍若翻了天。受訪者供圖

過了兩天,封城的消息傳來,知寒還在睡夢中。

她從來沒想過跑。“我是武漢人,大學也在武漢,我剛做完手術需要在家躺著。”

但就是慌,因為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好在家裡有車,爸媽還能開去超市囤貨,順道送去外公外婆家。

知寒還問媽媽,有沒有看見60塊一顆的大白菜,回答是沒有,供給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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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口罩去超市囤貨的市民。受訪者供圖

一線醫生崩潰大哭的視頻在各個群裡轉了又轉,看得人心都提起來。

知寒每天刷著高強度的官方通報、專家訪談、民間解析……試圖從某個字眼裡讀出情況好轉的證明。

“但總有一種看不到頭的感覺。”

許多同學都來安慰她,不會把整個城市都放棄的,不會讓你餓死在家裡的,別瞎操心。

“但我本來就容易把情況想得很糟糕。”

這一刻的武漢,似乎每個人都有熟識的醫生或患者,每個人都和死亡無限接近。

拆線換藥成了最大的麻煩。

去醫院本來就危險,路上暴露的時間也危險,但又不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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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寒去醫院換藥,一路上幾乎沒看到行人。受訪者供圖

除了換藥,知寒再也沒出過門,只能在家等著下一個“重大通知”,走一步看一步。

她安慰自己,總算有時間刷電影了。

如今支撐著武漢人的,也許只剩下“這場劫難終究會過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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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寒家窗外,可以看到嚴陣以待的醫院。受訪者供圖

我建了個搞笑群,只發段子

@小謝

24歲,公司職員

小謝原本有兩次離開武漢的機會。

第一次是21號的臥鋪票,他擔心火車站客流量大,易感染,就把票退了。

22號下午,小謝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一袋米、六袋面和一些零食,估摸著能撐半個月。

第二次是封城前。小謝向來晚睡,看到新聞後,他立刻打開了購票軟件,還有一趟回家的車。

那時已經很晚了,街頭卻迎來騷動,想離開的人正在趕往高速、機場或火車站,哪兒的票都行,能離開就好。

而小謝躺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裡,思緒蕪雜 ——

回家嗎?

萬一身上攜帶著病毒傳染給父母怎麼辦。

不回嗎?

不知盡頭的封城,讓他想到加繆的《鼠疫》: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未來已經成為那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虛無縹緲。”

思來想去,還是父母的安全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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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6日,武漢,一輛停在路邊的救護車。阿偉 攝

夜晚是最難受的,恐懼感揮之不去。

“我有很多朋友還在武漢,以及湖北其他的城市,還有的朋友小區都有人確診了。”

焦慮還體現在發佈朋友圈的頻率上。

往常,小謝兩三天都不發一條朋友圈。26號那天,他連續發了8條。

為了轉移注意力,小謝只在每天起床後看一會新聞,其他時間都拿去看書。

他甚至建了個玩笑娛樂群,不談疫情,只扔段子,但效果有限 ——

“只有疫情真正控制住了,才不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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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流浪貓,沒人餵了

@小和

20歲,大三學生

23號早上,小和還在睡覺,朋友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十點鐘要封城了。

小和嚇了一跳,雖然這些天一直刷新聞,但只有封城,讓她切實感受了事態的嚴峻性。

她立刻退了晚上的機票,發現還有一班九點的高鐵,就匆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但真的打包好行李後,她又冷靜下來了。

最終,她給爸爸打了一通電話,說武漢封城了,走不了。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後來聽宿管阿姨說,很多同學凌晨兩點多就提著行李,連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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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校園。受訪者供圖

小和趕緊去了趟藥店,排在前頭的阿姨想買十包口罩,店員勸她少買些,留一點給別人。

但大多數人的想法依然是“能多買就多買”。

面對不明朗的未來,只能從和囤積的食品和防護用品中,獲得些許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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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買的抗病毒口服液和消毒液。受訪者供圖

兩天前,小和在宿舍門口遇到一隻黑色的小貓,看上去很餓,一直纏著她要吃的。

小和臨時掰了點小麵包,小貓不吃。

她在朋友圈詢問了一圈購買貓糧的途徑,無果。

畢竟這個時候了,人人自顧不暇,誰還會關心一隻流浪貓呢?

再後來,小貓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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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的朋友圈

現在,小和每次出門回來都瘋狂洗手,宿管阿姨也會每天組織留校學生測量體溫。

親朋好友紛紛打來電話,叮囑她注意安全。

通過朋友的鏡頭,小和看見了家鄉的煙火。

她不知道,何時能夠迴歸正常的生活,只能獨自等待著,陰霾散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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