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軼事:李世濟與唐在炘上海初見面,李先生年12歲,唐先生23歲


  1945年秋,上海邁爾西愛路(現茂名南路)。一座三層的花園洋房。一位中等身材,體態勻稱的青年翻身下車,提著琴盒,按響門鈴。身穿雪白制服的僕人開門,彬彬有禮地讓進客人,客廳的玻璃拉門敞開了,陳設豪華,賓客談笑風生。青年四下望去,在座的都是京劇名家或本地票界名流,而在中間往來應酬的則是馬派名票趙培鑫。  

趙培鑫先生把他拉到臨近落地窗的沙發跟前介紹:“這是程四爺,”又向青年一指:“這是唐在炘,聖約翰大學的高才生!他對老生、青衣、花旦都拉得好,近來潛心鑽研你的程腔,依我聽簡直跟周昌華拉得一模一樣!”

梨園軼事:李世濟與唐在炘上海初見面,李先生年12歲,唐先生23歲

  程四爺——硯秋聽了,頻頻點頭,含笑打量眼前的年輕人,藏青西裝上衣,黑領帶,灰褲子,左胸上繡著聖約翰大學的校徽。以藝會友,清唱開場了。

  一陣喝彩聲過後,程硯秋走到在唐在炘身邊。

  “唐先生,你看我唱什麼呀?”他笑眯眯的問。

  語氣委婉,客氣。但人們清楚,這句話後面的潛臺詞是:你會什麼呀?顯然,他對唐在炘的琴藝還不摸底。

  不料,唐在炘挺了下胸,毫不猶豫地回答:“四爺,您隨意唱吧。您的戲,我都會!”語出驚四座,十幾雙目光一起朝他射來,意外、吃驚。連正在與臨座交談的梅蘭芳先生也轉過身來望他。面對名家,敢稱“都會”,這青年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唱《鎖麟囊》的二六‘春秋亭’吧!”唐在炘依然胸有成竹。

  “好!”程含笑應了。

  一曲甫歇,掌聲四起。

  程硯秋顯得很興奮,微笑著向大家頷首致意。

  “嗯……”程硯秋高興地望著在炘:“比昌華好,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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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昌華是曾經跟隨程硯秋多年的琴師,現稱唐在炘比他好,可算賞識有嘉了。當晚盡興而散,唐在炘回到靜安寺的家中,夜已經深了。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蒙仰慕以久的程先生信任,相約為他吊嗓,這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啊!此刻,他怎麼能睡的著呢。

  “鈴……”清脆的電話鈴聲,在房裡驟然響了起來。

  “在炘嗎……”唐在炘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話筒傳來的竟是程先生那柔和的嗓音,而且親切的直呼名字!

  “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我想咱們明天就開始吊嗓,可以嗎?”“行,幾點鐘?”

  “下午4點怎麼樣?”從學校騎車到程住的邁爾西愛路朱家,約需3刻鐘左右,下課後即動身,4點鐘以前可以趕到了。

  “好,那麼明天見!”

  唐在炘1922年出生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唐至上先生早年留學於英國牛津大學,回國後在上海電力公司任工程師,對兒子期望甚殷,一心想讓他走自己的道路,培養成為理工科方面的人才。唐在炘不負所望,成績優良,高中畢業考入了聖約翰大學。

  但在他刻苦攻讀學業的同時,卻從小迷上了京劇,每天聽無線電,稍大又買登戲詞的《大戲考》對照著聽,日子長了便對許多行當、流派的戲爛熟於心。

  第二天下課,唐在炘提起琴盒,騎車又來到了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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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時騎車急了,唐在炘額際還汗津津的。程先生讓他坐下,倒了一杯水,休息了一會兒,才詳細問他具體會哪些劇目。

  他一一回答了。

  程先生聽後笑笑:“看來,我演的老戲、新戲你都會了,很好。昨天初次見面,你的確拉的好,特別是節奏上有火候,這很不容易。”又說:“咱們先吊《賀后罵殿》吧,我相信你會,但還要再說說……”

  他見唐在炘拿出筆記本,感興趣的問:“你這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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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腔。”

  他聽了極為滿意,連聲稱“好”。把整齣戲哼過一遍。

  不知有意無意,他點了一出不是程派代表作的冷戲,聽唐在炘回答也會,不僅朗聲大笑:“哈,看來你真的都會,你下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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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融洽的氣氛中,時間過得很快,不覺已經紅日西沉,夜幕降臨了。分手時,程先生執意送到門口,說:“第一次嘛,總是要送送的!”出了門,唐在炘上車騎了一段路,回頭張望,那高高的身影依然佇立門前,心頭不由發熱起來……

  一天,程硯秋突然對唐在炘說:“北平有點事要料理,我得回去一趟。這次來上海幾個月,除了認識你之外,我收了個乾女兒,每天出去就是到她家去教戲。這孩子很聰明。我教了她一出《賀后罵殿》,以後,想請你給她吊吊,你先去聽一聽怎麼樣。如果你願意,她父親要請你去吃飯,咱們一去……”

  當然,他不曾意識到,一諾千金,此時頷首之間,將對自己和她的終身歲月意義非凡!

  他們一起乘車來到貝當路(現衡山路)華盛頓公寓,一座漂亮的五層建築。直上主人住的五樓,客廳寬敞、明亮,陳設稱不上豪華,卻也頗為考究、氣派。

  主人李乙尊夫婦在門口相迎,程硯秋為雙方作了介紹。

  一位小姑娘悄然走了出來。

  她個子不高,梳兩個短小辮,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尖下頜,五官象母親,那臉型、眉眼果然酷肖程硯秋。

  程先生介紹說:“這位就是唐先生。”她深深的鞠躬:“唐先生!”然後便靜靜地站立在一旁,並不拘束,落落大方。

  “世濟,是不是唱唱,讓唐先生聽聽?”程硯秋笑眯眯地問。

  “我學了一出《罵殿》,還沒有學好。”世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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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在炘拉起《罵殿》散板的過門,清亮悠揚的琴聲在客廳裡迴盪。當世濟張口唱時,嗓音與琴聲在空中相擊、融匯的一剎那,他不由暗暗吃驚:好一條寬亮的嗓子啊!一般女孩子的聲帶偏於窄、細,而她的圓潤寬厚,音色也很好聽。這使唐在炘興奮起來。

  整齣戲一氣呵成,程先生緊跟著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唐在炘脫口說出一個字:“順!”

  在內行中間,評價一個順字是很不容易的。唱唸做打都講究“順”,順就是好,不順不會好。

  這無疑是一次愉快的合作,也應是一個美好的開端。

  唱罷,主人擺下了宴席。

  整個晚上,世濟一直很少說話,就那樣沉靜的坐著。聽到讚美的話既不謙虛,又不忸怩,彷彿無動於衷,給唐在炘突出的印象是兩個字:靜、穩。

  第一次見面後不久,唐在炘向她詢問了拜識程硯秋的經過。

  程先生剛到上海時,江蘇省銀行總經理許伯明請客,李乙尊也出席了。乙尊之父曾任安徽省提督,本人與政界、商界都有聯繫,喜好京劇,習唱老旦。那天他帶著女兒世濟一起去的,程硯秋一見面就很注意,旁邊的賓客都說世濟長得象他,他仔細端詳,也說,:“真像!”於是拉住世濟的手,問:“你會唱戲嗎?”世濟點頭接著又搖頭:“我喜歡,唱不好。”程硯秋的興致上來了:“我要教你呢?”

  “你教,我就唱!”

  眾人都樂了。

  許伯明大聲說:“好啦,你就收下她做乾女兒吧!”

  程硯秋笑了笑:“行啊……”

  當時原以為隨便說說的。不料第二天下午4點鐘,世濟放學回家,一進門老保姆就告訴她:“程四爺來了,從下午3點就等你!”急忙走進客廳一看,圓桌上擺滿了禮品:一對銀碗,一對銀筷,沉甸甸的有一兩多重的金鐲子,一個精緻的小盒裡盛著用瑪瑙雕刻成的小靴子,還有幾塊織錦緞衣料,一幅外面買的手書的紅紙條幅。李夫人忙叫世濟拜乾爹跪下磕頭。

  光陰荏苒,程硯秋返回北平的日期快到了。離滬時,已是舊曆年底。臨上飛機,唐在炘和熊承旭、閔兆華把一件禮品鄭重地交給了他。他打開一看,是一塊嶄新的摩凡陀手錶,不禁一邊端詳,一邊高興地自言自語:“噢,三長針的?”

  程先生深情地望著三位神情懇切而又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含笑逐次一點:“這三根針,就是你們三個人——‘三劍客’!”

  由於程硯秋曾囑咐他們輔助世濟吊嗓、排戲,後來就傳開了“情託三劍客”之說。程硯秋離滬後,《賀后罵殿》在湖社首演,“小程硯秋”很快就成了戲迷們的熱門話題。

梨園軼事:李世濟與唐在炘上海初見面,李先生年12歲,唐先生23歲

  程硯秋本人由北平給世濟來信,稱“此番到上海最大的收穫,就是收你為乾女兒,”誇獎她“聰明好學”;給許伯明的信中,則慷慨斷言:“傳我衣缽者,世濟也!”

  那年,世濟年僅12歲,而在炘2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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